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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使》

男人的游戲,付出代價的,永遠是女人。

運籌帷幄的君主,藏千萬將領,于她一弱女子身后。

桂兒想不到,自己昨日得了公主的名號,今日就被欽點,出使番邦,前去和親。

主使的人,正是自己的父親。

元宵,一年初始的第一個月圓之夜。

桂兒吃過最后一口湯圓,甜蜜才下咽喉,淚水涌上心頭。

母親身子弱,哭得嘶啞了,說不出話,只將這薔薇餡的圓子,一口一口,慢慢送入女兒嘴中,弄花了才上好的口紅,不要緊,再補一補,好多拖得須臾也好。

這粉色湯圓,是她親手做的。

薔薇和了蜜糖,搗碾成糊狀,再入桃仁、花生碎和脂油,添些桂花,香氣四溢,粉艷艷一團,裹了雪白的糯米粉,手心里細細搓揉,微微有些黏滯,但終究越來越圓渾,表面有她手心細膩掌紋,烙在上面了,是一個母親的最后心意。

熱騰騰的湯圓,剔透晶瑩,沉浮于白瓷碗里,朦朧的,看不真切,像故土最后的色相與滋味。

桂兒吃完,便要啟程。

那些同行護送的官員,門外一聲聲催喊,他們看見的是兩國交好的希望,而她,看見的是絕望。

父親也在他們之中,微笑著看她,臉上灼灼生輝。

他的女兒,帶給他光宗耀祖的機會。

只有母親,顫巍巍端著那個碗,殷殷地再勺起一個湯圓,勸她多吃一口,再多吃一口。

她的淚滴下來,落在碗里,燙痛母親的心。

再不舍,也終歸要上路。

父親扶了她的手,送她上了轎子。

這豪華的轎子,是皇帝御賜,她坐在其中,看不見家門漸行漸遠,只聽得母親凄厲地一聲呼喊,聲音劃破夜空中,一輪明朗的圓。

桂兒覺得胸口一悶,咳了一聲,只覺咽頭有灼熱感、一陣惡心。

這轎子,八人抬得甚穩,怎的卻令她暈眩?

再走一程,還沒出得城門,她更覺腹疼起來,只得喊停了轎夫。

她開始嘔吐,最初吐出食物,繼之吐出黃水。

粉紅色的餡料,此時不再香甜,從她喉中涌出,泛著陣陣辛酸。

她沒有難受太久,轎子停在城門口,所有官員束手無策,出使和親的桂公主,突然身體不適,腹中絞痛,一陣嘔吐之后,便命喪途中。

母親撫著女兒的尸身,她被原封不動地送回了府,臉色發青,四肢僵硬,但面帶笑容。

砒霜湯圓,無色無味,伴她桂兒甜蜜上路,又適時發作,將她永遠留在自己的國土。

《姿》

是愛情,但無關風月。

他愛上的,是筆墨紙硯。

近三十的人了,沒有談過一次戀愛,甚至,沒有注意過任何一個女性。

他沉浸在自己的書齋里,持一支狼毫,潑墨寫意。

忘了吧,大多數人都已經忘了吧?

那個挑燈展卷,月下研墨的書香時代。

他卻還活在那里,仿佛被時光遺忘,留他靜悄悄在所有人泛黃淡卻的記憶里。

入春了,單薄的衣衫,兜一袖晚風,他覺得,恰好配一行狂草。

張旭懷素的帖,心底浮現上來,鏡花水月,潑灑開,運揮手之間。

素雅玉版,像是一方舞臺,盡由他筆下線條游走盤旋,扭轉乾坤。

知道么?

狂草的境界,不是字的本身。

而是一種姿態。

人的姿態,字的姿態,人和字糾纏在一起,姿態萬千。

他的筆,略帶傾斜,落筆狠,轉而輕柔一抹,像是挑逗,又在嬉戲間輕佻一收,欲擒故縱。那一撇,毫無顧慮地灑出去,分割出一片獨白的空間,拉開了上下間的牽扯,又藕斷絲連。

再一捺,稍帶枯竭,迎向另一個字的空隙,是一場欲拒還迎的邀約。

虛虛實實,濃情蜜意,墨香盛了酒意,醉了他的人,狂了他的心,滿紙游云,絲絲縷縷眉目傳情。

恍惚間,他看見一個水袖女人。

他癡了,她是他筆下的字。

他狂笑起來,傲世豪邁,她無限嬌姿,迎風飛舞,獨獨取悅他一人。

書齋里,暗香流轉,他和她,是靈動的墨魂,不沾任何世俗,寫春意入骨。

天亮的時候,陽光撩動浮塵,他的家人,發現他倒在書齋案前。

狂草,一氣呵成,卻尚未落款。

他垂著眼,嘴角恣意的笑,衣衫上,滿是墨痕,濃淡飄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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