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程
- 緬因森林
- (美)亨利·戴維·梭羅
- 8459字
- 2020-03-18 12:06:16
當我從山上往下走的時候,我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古老,以及它桀驁不馴的鮮明個性——當然了,也許別人對這種感覺有不同的想法。我們旁邊就是“火燒地”——那可能是雷電干的,不像是最近才被燒的,整個地方也只有一個被燒焦的小木樁而已,與其說是火燒地,不如說是那些鹿群生活的自然放牧的場地。那是一個荒無人煙、有些古老的地方,我們總是能看見狹長的樹林小道,矮楊樹和烏飯樹也都能在那里被找到。我覺得在我經過火燒地的時候,撲面而來一種溫暖親近的感覺,就像走過荒廢的或是曾被人開發利用一部分的牧場一樣;然而當我回憶起了我們人類,也就是我們的親戚朋友家人同伴在改變創造它的同時還表明它的歸屬權時,我就會覺得它的主人會跳出來不讓我們繼續前行。世界上怎么會有地方是沒有人居住的呢,那簡直是天方夜譚。人類無處不在——這種想法在我們的腦海里是根深蒂固的。在城市里我尚且可以有這種想法,但是到了真正的自然面前你可說不出這種話了——那里的景色是那樣的開闊、陰暗和古老。盡管這里的自然是那樣的璀璨奪目,但是它卻從未被開發過,是值得我們去守護與尊敬的。我充滿敬意地觀賞這里的自然,仿佛見證了神靈們對這個地球所作出的貢獻,像那些形狀、形態和原料,都出自他們的雙手。這就是眾人深入了解的那個世界,那個在“含混、古舊的幽暗”中被創造出來的地球。這里沒有供人們嬉戲玩耍的地方,這里只是還沒有被人們創造改變的小小地球。你不能將它稱之為草坪、草原、林地、牧場、耕地、荒地或其他種種,因為它只是一個古老而純粹的地球表面。就像我們知道的那樣,地球就是用來給人們提供居住的場所的——自然賦予它這種能力,我們就不能浪費它給我們帶來的便利。人類和地球本沒有什么太大的關系。地球又大又神秘——并不像我們所說的那樣,是哺育我們喂養我們的生母,也不是那種人們能隨意踐踏破壞的生存處所。不,或許它可能會因為對我們有過多的了解而不愿意讓我們的尸體留存在它那里——這是命定的因果、宿命的歸屬。身處于此,人們會受到對自己并不友好的力量的攻擊。那個地方對異教非常的推崇,并且對禮儀迷信得很,那里居住的都是常年與石頭和野獸打交道的人。我們尊敬地向那里走去,那里的越橘在我們前進的路上被我們一一采擷,味道是非常辣的。在康科德,凡是有野松樹矗立的地方,以及那些被樹葉覆蓋的森林的土地上,都曾有過收割者,或有農夫種過莊稼;反觀這里,人類仿佛沒有在地球生存過,而這正是上帝所尋求的這個本質世界的模型。我畏懼地站在那里,這個困住我的東西讓我覺得異常的生分。我對于那些牛鬼蛇神并不畏懼,因為我曾經和它們一樣——我的身體也是這樣——但我畏懼身體,只要我的視線里有身體,我就會渾身顫抖。這個能控制我的巨大生物究竟是什么?我們可以來談一談那些神秘的東西!想想大自然降臨在這個地球上的生命,和那些每天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生物、每天我們都要去觸碰的東西——像是巖石、樹木和在我們臉頰上輕輕吹拂的小風!堅硬的地球!真實的生活!日常的學問!去碰觸它!去碰觸它!我們的名字究竟是什么?我們究竟生存在哪里?
后來,我們在美麗的景色中發現了我們曾認真記憶的巖石還有別的事物的特點,于是我們把自己的進程加快。下午兩點之前,我們就到了能放我們平底河船的位置。本來鮭魚是要成為我們的午餐的,但是陽光實在是太耀眼了,導致魚兒不上鉤,所以只有硬面包和豬肉來幫助我果腹了——而這兩樣消耗品此時此刻已經快被我們食用完了。與此同時,我們對是否要再向上游走1英里心存疑慮,到索瓦德尼亨克河邊吉布森的林間空地中那間廢棄的木屋去——我們需要一把半英寸的木螺鉆來修理一根尖鐵桿。我們周圍有許多小云杉樹,而且我們有一個備用的尖鐵頭,但卻沒有可以用來鉆孔。可在現實中卻是,我們自己都不敢保證能否找到存留在那里的工具。我們拼盡全力去修補船上的漏洞,為了讓下游的航程更加的順利——它在航行中總是能派上用場的。另外,這次的航行我們不想浪費額外的時間,萬一我們在抵達更大的湖之前就遭遇大風,我們就得滯留于此。這些水域中的風總是能挑起巨浪,即使它們并不劇烈,在這樣的水域里平底河船是無法航行的。曾經,就是由于風浪,麥考斯林在渡過北雙子湖的源頭一處僅4英里的航程時,就花了整整一個星期。我們已經沒有什么補給品了,一旦船出了事故,我們能做的就是在湖岸的周圍走一走,跨越數不清的河流,在荒郊野外不停穿梭,然而面對這樣的事情,我們并不能很快地適應下來。
我們滿懷遺憾地離開了麥考斯林曾經當過伐木工的地方——車桑庫克森林。而處于上游的急流和水陸聯運線的路程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才能走完。其中有一條名叫里波根烏斯的水陸聯運線,長3英里,據麥考斯林說,那是這條河上最難走的水陸聯運線。我們距全長275英里的佩諾布斯科特河的源頭還有100英里的距離。州助理地質工程師霍奇曾在1837年來過這里,他經由一條僅1.75英里長的水陸聯運線渡過河去,進入阿萊加什湖,并順流而下到達圣·約翰河,再沿馬達瓦斯卡河上行,渡過格蘭德水陸聯運線之后,到達圣·勞倫斯河。在我所知道的以這個方向前往加拿大的旅行記述中,他是唯一的一個。如果用小的事物來形容大的事物的話,他描述自己第一次見到圣·勞倫斯河的情景便是這樣的,仿佛是巴爾沃亞在達里恩地峽的山坡上頭一次與太平洋相見一般。他是這樣描述的:“每當我回想起我在高山上看到圣·勞倫斯河的情景,我都不能自已,像我這種整整兩個月都待在森林里的人,剛剛出來便看見這樣的情景,實在是覺得妙趣橫生。我的面前是9到10英里寬的大河,河面上有幾個數得過來的小島和沙洲,而河岸的旁邊還有兩艘已經拋錨的船只。稍遠一些的地方,還有未曾被開墾過的山脈與小河平行著擴張。山后的太陽的余暉讓我的眼前形成一個美麗的金色世界。”大約到了那一天的下午4點,我們開始返程。在我們的航程中,只要撐幾下船就可以了。在洶涌的急流里,船夫舍棄了撐桿而用又大又寬的槳來駕船。盡管我們滑行速度不慢,常常很順利地就順流滑下去了——我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它劃上來——而此時此刻我們的航程卻更加的驚險了:只要我們有一次和這數萬礁石相撞,我們的船就會嚴重的滲水并且下沉。能解決這樣的意外事故的唯一方法就是,船夫憑借順著河流向下前進的水流的浮力來將船漂浮起來。會游泳的人就只需要游到岸邊就可以了。最危險的一種情況就是被卷入一塊巨石后面的漩渦中,因為在那里,水流向上游方向沖的速度要比在其他地方向下流的速度快得多,在不停的旋轉中,一切都會被卷到水下,直至淹沒。麥考斯林把出現過事故的幾塊礁石指給我們看。有些時候,好幾個小時都沒有看到尸體在哪里。他自己也曾有過一次被卷入漩渦的經歷,當時,只有他的腿還露在水面上;但幸好,他被水流及時地拋了出來,才能呼吸并存活下來。船夫在穿過急流的時候有一個難辦的問題:要在分布于0.25或半英里水面的1000多塊暗礁的包圍圈里,選擇一條迂回、保險的路線,同時還要保持每小時15英里的速度穩步前行。他停不下來;可是,他的歸宿在哪里呢?船頭的人全力以赴地揮槳前進;船尾的人則聽話地跟著船頭的人。
我們沒用多長時間就到了阿波爾扎卡梅古斯瀑布。為了不在這條水陸聯運線上過于辛苦,我們的船夫早早地就去進行查探了,而且我們的平底河船即將沿著瀑布下去,而我們所攜帶的也只有行李而已。我們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在河的最中間地段,準備把船接下來并讓它滑下垂直高度約六七英尺的第一道瀑布。有一塊突出的石頭上就在一兩英尺深的湍急河流中,而船夫就在那里的邊緣處,不遠處,一條瀑布從9至10英尺高處直泄而下;船的兩側一邊站一個船夫,幫助船輕輕滑過水面,直至船首懸空伸出10至12英尺,然后讓它直接落下;這時,一人抓住繩索的同時另一個人就跳進了我們的船里,而抓著繩索的人則緊緊跟在進船的人的后面,他們乘坐平底河船快速地在急流中前行,去往另一個瀑布或者非常平靜的水域。沒用上幾分鐘,他們就安全到達了;如果是不熟練的人來做這件事,那就和沖下尼亞加拉瀑布的這種魯莽行為沒什么兩樣。好像你只需要一些專業的知識與技術,就能在尼亞加拉瀑布上自由地航行。總而言之,他們渡過瀑布時的沉著與冷靜,讓我對他們兩位重拾了信心。也許會有人這樣想,瀑布是什么?瀑布就像泥潭一樣,難以通過。如果它們沒有讓我們陷入危險的能力,那么它們就失去了自己的尊嚴。俗語有云:“親不敬,熟生蔑。”船夫將船停了下來,或許是停在瀑布下方一塊平頂巖石下突出的巖石上,那塊石頭矗立在兩英尺深的回水灣中;在四處飛濺的浪花中,他粗獷的聲音漸漸傳來,冷靜地給予你一定的指導,告訴船應該怎樣被放下水。
在將波科沃克姆斯瀑布繞過去之后,我們將船劃到了凱特普斯科尼根的水陸聯運線,也可以把它叫作“橡樹堂運輸道”,我們的打算是走到運輸堂的一半就開始停下歇息,這樣我們就可以保持充足的體力接著抬我們的平底河船向前進軍。每個船夫的一側肩膀上都有一塊手掌大小的紅色印記,那是行走的時候被平底河船磨出來的;因為這邊的肩膀一直被使用,所以他們這邊的肩膀明顯比另一邊低。這種高強度的勞動很快會使最強壯的體格也疲憊不堪。因為春天極少有干爽的時候,所以這些伐木工們已經習慣了冷水中的工作,即使衣服濕了,他們也可以挺到晚上再換,甚至還有晚上也不換衣服的人。如果有人不按規矩辦事,給自己搞什么防護措施,那么大家就會討厭他或者給他起綽號。除了水上和路上一起奔波的人外,沒有人能忍受得了這種生活。麥考斯林表示,他原先在一個到處都是原木的地方,見過肩上扛著手桿的六個人一下子全都到了水下,并表明他一點夸張的意思都沒有。如果原木沒有松動,他們就得把頭露出水面來呼吸。運木工們只要早上醒了就可以立馬工作,從早干到晚,從天沒亮一直干到天黑,晚上躺在他的雪松板床上入睡之前,他連吃晚飯和晾衣服都做不到,因為他的時間不夠。那天夜里,我們就這么躺在那些人做出來的床上,帳篷被我們放在了我們所立的長桿上,然后我們給我們的床鋪上了新鮮的葉子,因為我們的床太潮濕了,而且褪色嚴重。
這個早上,我們很快就把船抬到了水里面,因為怕風吹起來,所以我們的行動很迅速。船夫駕船向帕薩馬加梅特瀑布航行,很快便到了艾姆貝吉吉斯瀑布;我們拿著我們的行李,從那里繞著走了過去。我們在艾姆貝吉吉斯湖的源頭處解決了我們留下來的豬肉,這樣的早餐之后,我們便在安靜的湖面上劃槳前進。此時此刻,晴空萬里,東北方向上的云霧開始消失不見了,而山峰也逐漸展現在我們的眼前。我們輪流劃槳,以每小時6英里的速度,迅速劃過深灣、帕馬杜姆庫克湖腳和北雙子湖。微風陣陣,我們前進得很容易,所以我們到達水壩的時候才中午而已。船夫駕駛著平底河船通過了瀑布上方10英尺處的一個原木送水門,并在下面將我們載上船。我們沒經歷過比它更長的一段河流了,而且它的危險程度也是很高的。我們推斷,有時,我們下沖的速度會達到每小時15英里,如果這時撞到一塊礁石上,我們的船立刻就會從頭裂到尾。我們偶爾會跟魚餌似的在水里起起伏伏,好像在看河妖什么時候能到來;有的時候就在水里橫沖直撞,而就在船即將承受不住的時候,反而會突然平靜下來,然后四平八穩地滑了過去;有的時候還得拼命劃槳,使盡全身力氣才能將船拉到左邊或右邊,以繞過礁石。在我看來,我們的航程就和在蘇必利爾湖出口處的蘇圣瑪麗那里駛過急流的經歷一樣,而這多虧了我們不亞于印第安人的船夫的敏捷與靈活。很快,我們便駕船航行了1英里,進入了奎基什湖。
在經歷過這樣的航行路程后,過去那些看起來殘暴、兇猛、可怕的河流現如今也變得溫順、可愛起來了;它們在自己的通道里遭到了挑戰和騷擾,并在撐桿和槳的刺戳、鞭打下屈服;人們在水面上行走都不需要擔心安全的問題,奪走了它們所有的精神和潛在的危險。從現在開始,即使是水位最高、最湍急的河流,似乎也不算什么了。我終于能理解為什么船夫會對急流如此了解而且蔑視了。麥考斯林夫人曾告訴我們:“要說誰能對水流最熟悉,那一定非福勒的那些孩子們莫屬了。”據她說,他們曾在夜晚乘平底河船劃了三四十英里,想把一個醫生送到下游的林肯市;那個時候天空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你只能在1桿以內視物,而且當時河水上漲得厲害,湍急的河流也并不消停。當他們第二天白天送醫生抵達目的地時,醫生甚至驚呼道:“哦,湯姆,你駕船的時候怎么能夠看得見呢?”“那算不上是駕駛,我們只是使船保持直行。”可是,他們從來都能保證自己的安全。確實如此,也許我還低估了那條河流的危險程度呢。
格蘭德瀑布上游就是我們停放我們平底河船的地方。而湯姆的家人在我們到達米利諾基特河后便要過來給我們安排住處,就在這時,我們發現兩條獨木舟正從沙德湖拐入這條河,而且每兩個人乘坐一條獨木舟。其中一條獨木舟停在了我們前面的一個小島對面,另一條則停靠在我們身邊,劃船的同時還仔細查看著岸上有沒有麝鼠。我們在獨木舟靠近的時候看到了坐在后一條獨木舟里的路易斯·內普丘恩和他的伙伴們,他們打算去車桑庫克那里狩獵駝鹿。他們偽裝得連我們都認不出來。如果在遠處看見他們,很可能會將戴著寬邊帽子、穿著寬斗篷外套的他們誤認作是貴格會教徒;如果你在近處看他們,你會發現他們一個個好像是那種經歷了一晚上的狂歡然后早晨還很精神的時尚年輕人們。當你遇到他們時,你會透過這些自出生就生長在這里的印第安人,想到城市街頭懈怠疲懶,撿拾垃圾、無法自力更生的庸人。實際上,在低級的野人和大城市中的社會底層居民之間,有一種非同尋常的、出乎意料的相似之處:兩者都是大自然的孩子。伴隨著他們的退化,其種族的那種特殊性也消失殆盡了。內普丘恩看見我們其中一人手中拿著幾只山鶉,于是他對我們究竟獵殺到了什么充滿了好奇,然而我們裝出生氣的樣子并且不回答他的問題。曾經我們對印第安人很尊敬;但是——“我生病了。哦,我現在不舒服。你提條件,然后我去執行。”實際上他們是因為在法夫群島上舉行的一次狂歡聚會中喝得爛醉如泥才耽擱這么久的,而且直到現在,他們還沒有從宿醉中完全清醒過來。他們用鋤頭在岸邊挖出了幾只小麝鼠,并將它們放在了獨木舟里,不過它們是被用來果腹的,他們沒想要它們的皮毛——它們經常在旅途中食用麝鼠。接著,他們繼續向米利諾基特河上游走,而我們則在湯姆家開懷暢飲,待精神恢復之后,接著沿佩諾布斯科特河走,向下游前進。而湯姆則被我們勒令留在家里。
有一個人,他就自己一個人寂寞著,在荒郊野外的邊緣,在印第安人們生存的米利諾基特河岸旁邊,在一個新的滿是黑暗的世界里;他選擇拿起他的長笛來吹奏,狼嚎也在這個夜晚給他的曲調伴奏。也可以這么說,他過得和原始人沒什么兩樣,仿佛自己還生活在遠古時代。可是,今天他將變得和我們一樣,和我們過共同的生活,脫離過去;或許只是他讀的文學名著太少了,我們之間應該有一次促膝長談的機會。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是現代人,那么,歷史存在的意義又在哪里呢?他的時代是沒有詩詞歌賦的3000年前。你有能力回到比這更遠的時代嗎?哎呦!哎呦!當我們轉入米利諾基特河口時,有一個非常古老的人被我們發現了,甚至連前人都不了解他的歷史。他坐在樹皮船里航行,而使船滑行的則是他們手里的角木槳,樹皮船則是用云杉樹根縫制的。在我看來,他是晦暗不明、不清不楚的——他經歷了從樹皮獨木舟到平底河船的過程,這都是他所經歷的歲月。建造棚屋的是原木而不是獸皮;他不是以熱面包和甜餅為主食,而是麝鼠、駝鹿肉和熊油。他在我們的視線中漸行漸遠,沿著米利諾基特河向上游行使,仿佛是一朵模糊的云朵自另一朵云朵身后飄過,逐漸消失在天空中一樣。紅面孔的他就是這樣處理自己的未來的。
我們一整晚都是在“喬治大叔”的家里度過。他回來了,他的狗都開心得不行。在最后一次給靴子抹黃油之后,我們在第二天接著前往河的下游。我們先步行了約8英里,然后由一個人撐船,為了到馬特沃姆凱格河,乘平底河船行駛了10多英里。簡單地說一下,我們的四輪馬車在那天的午夜從修建了一半的橋上掉了下去。我們在那里聽到了上百把鋸子混雜在一起所發出的那種嘈雜的聲音,一刻也停不下來,在我的耳邊響個沒完。然后到了第二天的早晨6點,我們中有一個人就向馬薩諸塞州前進了。
連綿不斷的森林是緬因州茫茫荒野里的一大特色,而開闊地和林間空地是你想不到的少。森林連綿不斷,只在幾塊火燒地、河上狹窄的空間、寸草不生的高山頂部,以及湖泊和溪流之處出現幾道間隔。那個荒野很潮很亂,陰森和荒蕪把這里濃濃包圍了,這里的春天是那么的潮濕,到處都是泥巴。只有山上的美景是溫柔、優雅的,而這里帶給你的只有孤寂與原始。你無法想象湖的景色有多美,它們所處的位置很高,沐浴著陽光;森林在湖的邊緣逐漸減少,成為細細的穗狀;一座座青山分布于各處,就像紫色的寶石鑲嵌在精美的珠寶周圍一樣——這樣的景色要比湖岸邊的那些更美麗優雅,到處透露著文明的氣息,和它曾經的美麗沒有什么差別。英國國王的人工林并不是這一片森林,皇家的禁區才屬于這片森林。這里只遵循自然的法則,拒絕森林的法規。這里沒有人驅趕土著人,森林里的樹木也仍舊是枝繁葉茂的。
常青樹在這里到處都是,這里還生長著苔蘚的銀樺和水槭樹,紅色的小漿果遍地都是,如果你有幸嘗一嘗,就會發現它們的口感是淡而無味的。到處都是充滿濕氣、青苔遍布的巖石。無數的湖泊和湍急的河流使這個地方變得絢爛多姿,河湖之中滿是鮭魚和各種各樣的雅羅魚,還有大麻哈魚、鯡魚、梭魚和其他魚類;山雀、藍背鳥和啄木鳥在為數不多的林間空地唱歌,魚鷹和鷹也不甘落后,只是唱得過于刺耳,潛鳥在“咯咯”地笑,就連鴨子也在偏僻安靜的河流中亮一嗓子;夜晚還有貓頭鷹與狼的音樂盛宴;夏天,數不清的黑蠅和蚊子三五成群地在空氣中盤旋,它們是白人的“天敵”,恐怖程度更甚于狼。這就是駝鹿、熊、北美馴鹿、狼、河貍和印第安人生活的地方。在這片黑漆漆的森林里,誰能描述一下那美麗和永恒生命的存在?雖然此時此刻是冬季,可是春天卻仿佛已經到來了一樣,讓我們覺得春意盎然。這里的腐爛的樹木好像并不是要即將死去,而是永遠停留在它們青春永駐的時刻。這里的自然像個天真的小孩兒一樣歡樂,它周身的空氣都是那樣的甜蜜美好,也只有叫喚個不停的鳥兒和潺潺的小溪把這份難得的靜謐給打破。
這里是多么的適合生活、休息和安葬啊!生活在這里的人一定會長命百歲,它們會對墳墓和葬禮露出不屑的微笑。在這里生活的人們是絕不會考慮鄉村墓地這種東西的——想要讓他們在潮濕的小山坡上修一座墳墓,簡直比登天還難!
這次旅行提醒了我:這兒還是一片全新的國土。你只需要幾天的時間就可以深入地了解那些原始的州的內陸腹地以及非常遙遠的地域,用不了很長時間就可以到北方人、卡伯特、戈斯諾爾德、史密斯和羅利來過的那個美國。如果哥倫布是第一個發現新大陸的人,那么韋斯普奇、卡伯特和清教徒,以及我們——他們的后代——被我們找到的也只是美洲的沿岸。就算史冊里已經寫上了共和國的名字,但是仍舊沒有多少人生活在美洲,那里仍舊是那么的荒蕪。正如英國人居住于新荷蘭一樣,我們還只是住在新大陸的沿岸,我們并不了解我們所航行的那條河的發源地的相關一切事情。我們用來制作房子的木材和木板等,曾經是生活在印第安人狩獵駝鹿的廣袤森林里。紐約在自己的地界內有屬于自己的一片荒原。雖然歐洲的船員早在輪船發明之前就已了解哈得孫河和富爾頓河的深度,可是如果沒有當地的印第安人為他們帶路,他們還是很難在阿迪朗達克地區找到它們的源頭。
這片大陸難道已經被我們找到并且被我們據為己有用來生活了嗎?我們在海岸的邊緣行走著,從帕薩馬科迪河到薩賓河,或者到布拉沃河,或者到任何可以稱之為盡頭的地方,他的步伐可以稍快一些,可以和河流相媲美,而且任何一個曲折的水灣都不輕易錯過,踏著那里海浪的樂聲前進;接下來,每一周都要去能讓人充滿力量的偏遠漁鎮,每一月都要在城市的碼頭停留一番,去那里的燈塔小坐一會兒——做過這些事的人們,請你們和我講一講,它是否已經是一個被人們所發現并接觸到的地方而不再是荒無人煙孤獨寂寞的島嶼了?
我們非常迅速地前往太平洋,把俄勒岡州和加利福尼亞州的那些沒怎么開發過的地方都忘在了腦后。就算鐵路已經在緬因州的沿岸出現了,印第安人還是能將州內高高挺立的群山和海邊的一切都一覽無余。班戈市屹立于佩諾布斯科特河上游50英里處,在最大噸級輪船的航道的最前面,是這片大陸上主要的木材集散地,有12000人口,仿佛是夜空角落的那顆小星星。這個城市在還不是城市之前,曾是一片森林,并且被砍伐得一干二凈;城市里都是歐洲舊社會的高貴與華麗;它還為了購買貨物派發船只前往西班牙、英格蘭還有西印度群島——然而,只有幾個伐木工到“河上游”去,前往它一直生存的偏遠的郊外。它那里還能看見熊和鹿;而駝鹿在佩諾布斯科特河游泳時,卻被卷入航行的船只之中,變成了海港里的外國水手的食物。接下來,乘12英里的火車,就到了佩諾布斯科特部落的居住地——奧羅諾和印第安島;然后可以利用平底河船與獨木舟,走軍事公路,直到上游60英里的地方——那里還沒有得到人們的重視,沒有人去那里投資置業,甚至地圖上都找不到那個地方,那是在風中飄搖的新奇世界中的古老森林里的成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