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算賬?”許世績不解,終于停步。
“綢緞莊你我家都有,能賺多少錢,不必我說。古董店,就算他賺錢,你我誰懂古董?弄不好隨便來個誰,拿一件自稱傳家寶的滿是污泥的玩意兒,你我有把握收?打了眼兒怎么辦?你說去雇個懂行的掌柜,那是你認識這號人還是我認識這號人?”
見許世績不作聲,朱鳴宇便接著說:
“至于當鋪、錢莊,兄弟,我邵家、你許家也就是在丹陽縣算得上有點小錢,但離做那種買賣可差得不止一丁半點吧?”
“理是這個理。”許世績低聲說了句。
“當然是這個理。”朱鳴宇腔調性地重復了一遍:“眼下有這么好的機會,別說丹陽,便是南京,哪怕是整個大明朝,都沒人會我們手里那些玩兒法,這是獨一份啊!”
許世績說:“那乞丐不是會嗎?還是他教你的呢。”
朱鳴宇愣了愣,緊接著便帶著更為迫切的語氣說:“所以我們更要快點把這事做起來啊!”他一急,差點要把在前世說服投資者的那套話搬出來,什么“快速占領市場”、“開辟藍海”之類的,好在朱鳴宇嘴上向來有把門,話都到了嘴邊,愣是被咽了回去。
許世績靜靜地聽完朱鳴宇的激情講演,意志也終于松動了:“那,干這事得多少錢?”
“我籠統算了算,歸了包堆準備個一千兩銀子差不多,我能出七百兩,剩下你出。到時候場子開起來,我占六成股,你占兩成,小衙內占兩成。”
許世績一聽小衙內也在列,不由驚奇:“小衙內?他也參合這件事?”
“那當然,非有他不可。”朱鳴宇于是將先前的一番經過,以及為何必須要請小衙內加入說給了許世績聽。
“哦,那倒也有道理。”許世績聽完點點頭,又想想,才重重地點點頭:“行,那就干!”
其實按理說,開一家賭坊,如果僅僅是弄個門面、裝點裝點,再雇幾個跑堂的伙計,上下加起來也不用五百兩。但朱鳴宇前世可見過真正的大賭場,自然眼界就高,心氣兒也高,他琢磨:要么不辦,辦就得辦最好的。何況,他不止要在門面上下功夫,還要四處找人去吆喝生意,還得上各種明朝賭坊從沒玩兒過的手段。
自那天后,朱鳴宇便開始張羅著賭坊開業的一系列工作。從選址、做家具、雇伙計,全部他一手操辦,至多也只有二弟邵平,書童司墨來幫他。邵老爺子雖然對兒子開賭坊頗有些微詞,但他思想卻并不全然保守迂腐,嘮叨了幾天,便也默認了兒子這一舉措。
邵家大公子要開賭坊的新聞,一時間傳遍了丹陽縣,而他開設賭坊的過程,又讓本縣同行看不太懂。別的不提,就說選址,便顯得別出心裁。別人開鋪子也好,開賭坊也罷,大都選在縣里,可朱鳴宇卻不,他偏偏在丹陽縣和鎮江府的中間位置買了地,蓋起樓,而且一蓋就是三層。坊間都在傳:“這邵公子要么是瘋了,要么就是盤算著玩兒大的。”
就這樣,前前后后忙忙碌碌了好幾個月,朱鳴宇——不對,邵方的第一家賭坊:“迎財樓”終于建成。之所以取個俗名,只為了讓每位客官都能一眼看出其中的吉祥意味。當然,朱鳴宇想的是:誰迎誰的財,還不一定呢。
迎財樓分三層,下面兩層專招待散客,第三層則是雅間,按朱鳴宇的說法,就是VIP包房,非得具有一定身價、賭資才能進得去。
任何買賣首先講一口碑,朱鳴宇深諳此道。早已讓店家伙計四處宣傳,為迎財樓的開業做準備,用他來自現代的話說,這叫“預熱”。他雇人手寫了很多宣傳材料,在丹陽和鎮江的街頭四處分發。同時也雇了一些人在坊間傳播說:迎財樓的老板完全是個嫩頭,私下里想學人家出老千,實質上壓根不懂這行,去迎財樓玩兒,賺錢那是十有八九。再用他來自現代的話說,這叫:輿論公關。得虧當時還沒有網絡,否則指不定他就去買熱搜了。
便是在這忙碌中,迎財樓開業了。
人來了不少,大多是鎮江府和丹陽縣的頭面人物,同時也有很多慕名而來,等著迎財樓開門便進去贏他個幾十上百兩銀子的賭客。
朱鳴宇、邵平、司墨等人忙著四處張羅,逢人便拱手行禮,嘴上最缺不得的,便是“謝謝謝謝”、“歡迎歡迎”。
正忙著招呼客人,朱鳴宇卻被人叫住,回頭一看,是邵老爺子。這可叫他大感意外,他沒想到老爺子居然也會親臨。而站在邵老太爺身旁的,則是另一個白胡子老人,彎著低頭抬眼,看著朱鳴宇,好像在看一個即將要購買的器物一般。
“這位便是吳員外。”邵方他爹,邵老爺子微微弓下腰,側身一比。
朱鳴宇此時的驚訝,遠超于見到邵老爺子來參加迎財樓開業的時刻。
難道是來把未來的女婿給過過目?朱鳴宇想,難道他女兒也來了?不能。聽說古時候的姑娘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家門口都不能隨便亂走,何況到我這個三教九流匯集的地方?
這么一推演,朱鳴宇心里踏實了不少。可吳員卻忽然直起了身子,回過頭,朝著人堆里大喊一聲:“閨女,閨女!人在哪兒?”然后左右轉著腦袋,又伸出手招呼著:“這兒,這兒,過來過來!”
不一會兒,人群里擠出一個小姑娘,看似十七八歲,大眼睛里滿是好奇,張著嘴,一口白牙白的剔透。身旁也跟著個小姑娘,更小。衣著更為樸素,但神態舉止卻更為老練,看樣子是那姑娘的貼身丫鬟。
朱鳴宇有些愕然:古代女子能隨便就出來?簡直有些顛覆了他的想象與歷史學知識。
那姑娘左右掃視了一番,竟跳躍起來,指著朱鳴宇,看著那老頭,問:“爹,是他吧?”
老頭閉上眼點著頭,斥責道:“是是是,你個姑娘家,得矜持一些。”隨后對朱鳴宇和邵老太爺陪著不是:“老哥哥,抱歉了,這丫頭,都是給他娘慣的,不成體統!”說著,指了指那姑娘,那姑娘噘著嘴也表示了反對意見,順便撒嬌。
“無妨無妨,挺好,挺好!”邵老太爺卻是很開明,笑著揮揮手,全然不當回事。
“也好也好,既然今天見了,索性就認識一下嘛!”吳員外仰著頭笑道,他眼看著朱鳴宇,手指著身旁的姑娘:“邵公子,我這閨女性子烈,非要跟出來。我又拗不過她娘,只好帶出來了,她呀,我跟你說......”
“小女子,吳愛。”那姑娘忽然搶過老員外的話頭,彎了彎腿,施上一禮。
朱鳴宇看看那姑娘,看看吳員外,當然又看了看他名義上的父親,三人竟皆注視著他,關注他的下一步動作。于是趕忙彎下腰,微微一禮,說道:
“你好!”
吳愛一聽朱鳴宇脫口而出的這句“你好”,頓時便樂了。腦袋靠在他老爹的肩膀上,蒙著嘴笑道:“爹,這個人說話好怪。”
朱鳴宇也覺到了自己失言:那年頭,哪兒來的“你好”之說?于是趕忙又微行一禮,盡量古色古香道:“方才見到姑娘,有些慌張,出言不遜,還望姑娘見諒。”說完,看看吳愛,依然在笑,但吳員外倒是坦然,不動聲色,看著他接下來的表現。于是朱鳴宇又拱了拱手,輕輕道:
“小生......見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