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漆黑一片。

“娘的，這么粗……”

李三咬牙暗罵，他的手指在身后小幅度地快速活動著，指間夾著一塊略有銹跡的鋒利鐵片。

此刻，他正用鐵片切割繩索。

行走江湖，必然對眼下這樣的困窘早有防備，身上時刻備著能應對各種情況的小物件。

可惜牛繩太粗，加上手腕被綁住，不好用力，切割起來極為艱難。

他只好割一陣、停一陣。

手掌上的肌肉都變得酸痛起來，但繩子上的破口，終究越來越大了。

終于——

在近半個時辰的努力后，繩子只剩下極細的一段相連，李三雙臂猛地用力，便將其掙斷。

他稍活動了下手腕，便急忙將腳上的繩索也解開。

隨后，起身躡手躡腳來到門后。

屋外寂然無聲。

猶豫了下，他轉身走向窗戶，無比小心地將窗子慢慢推開，微涼的夜風吹進來，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李三手一撐，便輕健地躍了出去。

他謹慎地四顧片刻，一步步挪到墻根，翻出了宅院，在確認無人跟來后，撒腿便跑，一頭撞入了夜色之中。

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個人影正遠遠地跟著他……

伴著愈發急促的喘息，李三一路奔逃，離開了村落、田地，終于在大半個時辰后，來到了一所位于山林中的小寺廟外。

“開、開門——”

“誰？”

“我，三兒……”

廟門打開，有人將李三扶了進去。

廟內庭院中，燃著將盡的火堆。

六名年紀、體態不一的男子，圍在一旁，此時都關切地圍了過來。

其中，為首一個高壯中年男人問道：“怎么這么久才回來？遇到什么事了？”

這個綽號‘老鷹’的男人，正是他們七人之中的大哥。

“這事……”

李三喘了一會，才將此行的遭遇，一一道來。

老鷹聽他說完，震驚說道：“殺人埋尸？他們不知你底細，就敢這般行事？”

李三搖搖頭，他也沒搞懂。

這時候，旁邊有人說道：“怕是想詐他的話。”

李三一怔。

當時他怕得厲害，心神不寧，此時聽到這話登時反應過來。

“還真是……”

他張了張嘴，末了，臉色鐵青地罵了一聲，“狗入的！”

老鷹沉聲道：“你將我們這的位置說出去了？”

李三連忙搖頭。

老鷹的神情這才舒展了些許。

“只要不知道我們的所在，他們便不敢貿然報官，只是恐怕會加強防備，我們怎么做，還得好好想想……”

幾人便在院中商議起來。

李三道：“我便是栽在一個護院手里，那人看著年輕，武藝恐怕不在大哥之下……”

“怕甚么？到時摸過去，先劈殺了幾人立威，再挾持一兩個……”

“……投鼠忌器。”

“要是被圍了……”

“……等秋收完，應該要運去武陵城那邊，我們路上動手……”

“……下手要快……”

“時機……”

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

在李三口中，那護院似乎頗有些本領，但在場諸人，皆是干的刀口舔血的勾當，又豈會害怕。

聊了一陣，李三忽然抽了抽鼻子。

“哪來的臭味？”

“那老和尚的尸臭，無妨。”

“怎么不埋遠點？”

“……你還真想占著這廟子不走？咱們干完這票大的，就得換地方，這幾日將就將就吧。”

“唔……”

廟墻外。

臨近墻邊有一棵老樹。

跟著李三一路追索而來的許亦，此刻正躲在樹冠中，手握鋼刀，沉默盯著下方的人群。

庭院里的商議，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李三去探聽消息一直未歸，眾人忐忑地等了一夜，已經商議出了決定，若天亮后李三還不回來，他們便立馬離開此地。

好在回來了。

眾人腦中緊繃的那根弦，也才終于松開。幾人一夜未睡，這會兒簡單聊了一陣，都泛起疲倦之感，便各自回屋休息。

樹上，許亦一動不動。

他躲在茂密的枝葉間，默默觀察著眾人走進各自的房間。廟里三間廂房，各住了兩人，首領老鷹則是去了后院。想來，大抵是獨居。

“也許……有機會。”

樹冠的陰影里，許亦用力握了一下手中的刀柄。

老鷹他們這批流匪，四處劫掠，必然攢下了一些資財，如果能弄到手，他也許就能借此贖身了。

從李三嘴里詐出此地的情況后，許亦就已在考慮這件事。

雖然只他一個人，但以暗擊明，風險其實比等到這伙流匪出山劫掠時再與之廝殺要更小。

若這些人鐵了心要對陸家的田產下手，他作為陸家護院，屆時必然是要頂上去與之拼殺的。僥幸贏了，或許事后會有幾錢銀子的嘉獎，倘若是讓流匪劫走了東西，恐怕還得受責罰。

所以，他選擇了眼下的這一條路。

風險是有的。

但風險往往也伴隨著機會。

他來到這個世界，只是個飄蓬一般的流民少年，能在那樣的環境里活下來，活到了南方，他幾乎抓住了每一個在當時看來最好的機會。

所謂本領、心性、堅韌……這樣的東西，只是抓住那些機會的前提條件罷了。

及至賣身陸府，乃至學武、成為護院，他依然做出了自己滿意的選擇。但從賣身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暗下決心，所有這些都只能是暫時的權宜之計。

為了活，他可以跪著。

但不能一直跪著。

而現在，一個讓他站起來的機會已經擺在面前。

抓住，便翻身。

“等了一夜，應該都困了吧……”

許亦自顧自笑笑，以緩解太久沒有動過手的些許緊張。

他在樹上等了約盞茶功夫，看著各個房間里的燭火陸續熄滅下來，他才開始行動。悄然翻過廟墻，沒有理會前面的幾間廂房，輕手輕腳來到了小廟的后院，老鷹居住的那間屋子外。

屋內有輕微的鼾聲。

許亦蹲在窗外，靜靜聽了一陣，大致判斷了老鷹所在的方位，再根據屋門和窗戶的位置，在腦海中大致勾勒了屋內可能的情形。

“腳朝門，頭朝里，若是驚醒的話他應該會……”

許亦想了一會，悄然挪向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