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李親霞此時已搬回到了錢塘府,身體仍然嬌瘦欠安,她沒有隨錢塘王去觀潮賞宴,只在西湖園林邊休養歇息著。
小庭深院,趙溶月出門迎接,甜甜笑道:“見過伯母。”王妃回之一笑,兩人隨意在花園中小敘家常,談了些往事。王妃道:“當年我初至錢塘時,就聞見你也鐘愛琴聲音樂,填的曲子格調清真。心中歡喜,一直就喜愛與你閑雅。”
趙溶月欣喜道:“這幾日錢塘江邊喧雜的緊,素來厭煩世間吵鬧。好在有伯母前來陪伴我。”
王妃亦笑道:“少時我也在深宮深居儉出,金陵城內冷寂肅漠,也常思念一個人來相伴。”轉身又道:“近來我閑居自度了一支慢詞,卻只想著上闕了,下闕沒有思緒填完滿。溶月,你來聽聽。”
話音剛落,侍女依言抱上來一個古琴,掀開繡布,彩弦袖珍,琴木蒼古格高。
王妃邊彈奏撫著琴弦,邊清音唱道:
“漸新痕懸柳,淡彩穿花。
依約破初暝。縱有團愿意,深深拜,相逢誰在香徑?
畫眉未穩,料素娥,猶帶離恨。
最堪愛,一曲銀鉤小,寶簾掛秋冷。”
趙溶月靜靜待她唱完,念道:“畫眉未穩,料素娥,猶帶離恨。這支詞曲真好聽,卻又實在沉郁。”
王妃輕輕點了點頭,起身卷起那張琴,放到臨安公主身邊,道:“這張琴是西漢武帝游蜀時取回來的落霞琴,他生前給了自己的小女兒,只可惜兩百年后無人知音。格調高古,溶月,就送給你吧。”
趙溶月道:“這是為何?伯母撫琴甚是合手,曲調高妙,無人企及。何況還有毓兒妹妹更年輕、又天資聰穎……”
王妃道:“毓兒的格調清遠,性喜韻味,并不適合。”
低頭嘆息道:“這支詞曲惹我日漸憔悴,恐怕心血難支。下闕只是空歇著好,我獨自怎生承受。”舉頭望著天空的圓月,秋林風雅,霞光惹人生思。
白云隱去,廬山派酒家外,一輪月一度秋。掌柜早早睡去,鼻息聲陣陣全然不覺。格竹遙望那山中白云亭頂上,一抹清霞,一月一峰頂,不勝惆悵。拿起一支竹簫嗚嗚咽咽地吹奏起來,良久不絕。秋風秋月,兩人小時方已識得,縱不知何時相思相見?卻只在今夜樂音中化作裊裊情思。”
……
BJ大名府,莊員外府,一白衣少女帶著數十人侯在門外。約莫一頓飯的功夫,府邸上才緩緩走出來一個衣冠楚楚,面容俊雅的公子哥。這公子就是北宗派的小弟子,昔時大宗師的衣缽傳人,道號北冥,本姓名喚作莊齊。
莊齊滿面堆笑,俊容瀟灑,走上前恭謹地施禮道:“見過師姊,小師弟耽擱,讓諸位久等了。”
那白衣少女顯然是多日未曾見面,心花一樂,隨即就轉過身子,斥道:“你還不快隨我走,次次磨蹭。”
且說這北宗的小師弟原來是北都大戶人家的一個孩子,喚作莊齊,天性聰穎,博覽群書,然而性子頑劣,處處拈花惹草,饒是一個紈绔子弟。父母教育他考去功名,也是多無奈之舉,不服管教,只好托人送他到北宗派中習練武藝,讓他服服帖帖。
他在北宗派本也只是尋常入門的弟子,學習一些簡易武術。沒想到他天性鉆研,對北宗深邃武道越學越精,同等級弟子中早已遙遙領先。北宗派大宗師見他極有天分,興趣獨到,就讓他來奉陪自己修煉,時常點撥一些絕學精要。莊齊一學便會,只用了三年就足以追上大宗師親傳的八位大弟子。
后來師父大宗師將自己數十年來開創的御風劍法傳授時,八位師長盡管精心刻苦練習,大宗師始終發現不能夠飄灑精要,饒是這小師弟一點就通,每日精進,數年就掌握了整套御風劍法,半年后運斤成風,胸有成竹。大宗師大喜嘆服,無比欣慰,遂牽引為第九位弟子。只是這弟子身居兩端,既要為家族考取功名,又承襲北宗派絕世武功,就封號北冥,沒有傳承掌門身份。
然而莊齊在北宗派終南山中練武時也不改他的風流本性,北宗派向來清修、日常恬淡,他卻時常偷閑去與師姊調情。北宗內功渾然天成,能使弟子面色潤朗,肌膚若初生之時,莊齊剛見那八位大弟子時,就垂涎六師姊的容貌,一見就數月難忘,可謂“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六師姊本是處女之身,心地單純、不曾有非分之想。遇見莊齊時態度冷淡,不屑一顧,莊齊來獻殷勤始終被一眼也不瞟的回拒。師姊愈是冷淡莊齊反而愈發癡情,千方百計的尋找機會與她接觸,后來大宗師派遣楊影憐去教他北宗派劍法初要時,一劍一勢,不免有肌膚碰觸,兩人終于日久生情,走在了一起。
……
“師姊,看劍。”一道白光如閃電,飄逸地刺將過來。只見那白衣女子扭身一躲,反將一劍似柔實有勢地刺回,低聲道:“第九勢。”白衣女子一勢躍上枝頭,腳踏竹葉,似要落下,突然乘勢飛劍刺向青衣少年。青衣運了一股氣力,借著勢把女子的輕柔劍力化解,又一劍迎著輕斬過去。
白衣女子嬌靨一驚,秋水眼波風生而動,叫道:“莊齊,快放下。”
青衣笑著收劍入鞘,回禮道:“師姊,得罪了。”
楊影憐知道不會有事,笑道:“這可不算什么。此時天氣尚熱,我要去歇息了。”
忽見莊齊手捻著三根秀發,嗅道:“好香啊。”楊影憐面紅耳赤,斥他:“莊齊,你不要太無禮!”
莊齊笑道:“我怎敢?不過這可是師姊自己落下的。第一縷秀發在瀑布的丑石,二縷只在師姊閃過第五勢時落下的,三縷卻在師姊最后飛劍一躍時。”
楊影憐嗔道:“快還于我。”于是伸手接著這三縷頭發,在手中也不知道該如何,只得道:“我再丟掉可不許賴我。”
莊齊裝作眉頭緊鎖,自言道:“原來我比師姊更能憐惜她自己。”又望著師姊的走向瀑布,再后面調笑道:“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
瀑布飛流直下,瀑底香煙裊裊,瀑布四周皆是清涼解暑,時有鳥啼,時有猴急。兩人走到石間水流微緩處,屏息一躍,跳進水簾。原來這山里有一石壁,壁巖厚實,不知哪年洪水沖刷引起了一條洞,從這洞里便可進入碧綠山谷。
楊影憐走去一處碧玉小畦,采了幾株嫩芽,道:“莊齊,快去生火。”
莊齊運氣力點燃堆放的一剁柴,笑道:“師姊,我困了。先去睡會?,你自己忙活吧。”
楊影憐假裝眉頭一皺,“你困著了我便把茶都喝完。”
莊齊笑道:“若是這般可不叫品,師姊自不是俗人。”
遙遙看見山石里生長著兩株青松,遒勁蒼翠,莊齊一躍而上,原先里面鋪著極厚實的芭蕉葉,乘著睡意躺下,妙不可言。
此中本無山雨清涼,卻蒼翠滴人衣。不知六月艷陽高照,微覺山氣日夕佳。
莊齊突然在上面笑道:“好清香啊。”徑直躍下。
師姊忙活半天,他卻徑直趕緊下來,斥他:“倒是及時。”
她從山間取細流水,忙活著照顧火候,已是清汗盈頰。笑道:“格竹,給我扇扇。”兩人擁石而坐,聽流水纏綿,細數山落花,品青溪煮茶。
夏夜微涼,月上林梢,湖水微波,只偶見有孤鴻影,欲尋沙洲棲息。兩個縹緲仙姿在湖中飛劍,氣勢一柔一逸,一雅一清,山間起舞。湖光月色,水波粼粼,映照著一番天地。直飛劍到月移林梢,或月藏云后,才作罷。
……
莊齊這一行人剛進得大名府城門,道路邊就有莊齊的舊日玩伴,年輕的公子少女在一旁指點、揮手示意。莊齊笑著悉數回應,只是行坐在中間馬上不好招呼,惹得路旁常有姑娘清音笑倒。師姊楊影憐又好氣又好笑,回過頭來眉目秋波朝他瞪了一眼。莊齊才想起急回頭向她賠禮微笑。
恰恰這時,有幾個活潑的姑娘大膽地朝他扔了幾束艷麗的鮮花,楊影憐尷尬羞紅了臉,那幾個姑娘卻銀鈴般清笑。倒是路經這繁華市井里也不好快速行進。她只好兀自低頭前行,莊齊等策馬趕到她身邊。楊影憐氣急,哪知他在外面竟然如此風流,不守規矩,頭都不回地不給他臉色,只顧加速策馬,遠遠離去。
他們這一隊人馬向南約莫行了百余里的路程才至河南境內,沿途暑氣沸騰、夏蟬聒噪,林子中也飛蟲叮咬,早已疲憊不堪。只見這一行三十里路不見有人家,卻只有星星落落的幾處寺廟。
莊齊道:“可惜這里盡是些和尚廟,有個道觀也好讓我們歇足住下。”話音剛落,迎面就走來了幾個黃衣僧人,這幾人仔細瞅了莊齊一眼,又照著圖紙看了一會兒,道:“閣下可是北宗派傳人北冥?”
莊齊微笑著點點頭,道:“正是在下。”
那幾個僧人互相看了一眼,為首的開口道:“施主此行疲憊,請隨小僧們進堂安歇數日如何?”
莊齊笑了笑,立刻就應允道:“再好不過,那就有勞那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