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天過去，唐蛟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沒有什么問題了。胸口的傷口、肋骨都已經長得差不多了。只是左腿依舊不太靈光。

在這地方一直待著也不也不算個事，秦沐蓉還在邯鄲等著自己，說不定都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唐蛟也在心里核算著，怎樣能夠從這里走出去，沒錢沒地圖沒有交通工具，出門是個大難事。

唐蛟從前還覺得“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之類的送別詩太過于矯情，既然能走那自然就能回來。這么傷感干什么？真到自己經歷了這些，有時候一千里，那就是一輩子！一經貶官，此路迢迢，永無再見之路。

唐蛟拿著背簍，不禁仰頭長嘆：“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吶！”

王渝曦推開宅門，微微一怔卻沒多說，走了出去。

二人還是像往前一樣，爬樹、敲栗子、撿栗子。但今天王渝曦一言不發，心事重重。

走在回家的路上，王渝曦忽然開口道：“瘸子，你是想家了嗎？”

唐蛟不言，人離鄉賤，遠在他鄉，說不戀家那都是哄鬼的。

氣氛又冷了下來，耳邊只有腳踩在泥土地上沙沙的聲響和兩人的呼吸聲。唐蛟覺的氛圍越來越古怪，腦子飛快的轉動著，要怎樣才能破開這個局面。

“今天天氣不錯啊！”唐蛟半天也沒憋出個響屁，說了句不咸不淡的話。一說完，唐蛟就恨不得扇自己耳光，說話也不知道好好說，烏云密布當真是很不錯。

摸摸鼻子，正想好好解釋，卻看著王渝曦的背影，肩膀不住地顫抖著。

“渝曦！渝曦！你怎么了？”唐蛟想上前看看，左腿卻用不上力。唐蛟無奈地錘了錘左腿，卻見王渝曦停下了腳步。

王渝曦慢慢轉過身，微微啜泣著，渾身上下止不住地顫抖著。試圖用手去掩蓋她的委屈，淚水卻無能地從指縫里流出。唐蛟哪見過這么小的女孩子哭，手腳在空中搖晃著，不知該伸去哪里，眨著眼睛也不知說些什么。

王渝曦擦了擦眼淚，仍舊啜泣著：“瘸子，你會不會覺得渝曦是個壞孩子?！?

唐蛟聽愣了，為什么會這么說。

王渝曦抽噎了幾下：“其實，我知道我哥哥應該回不來了。好幾個大嬸兒都說哥哥也去了海上，以前我還沒有信，覺得是那些壞嬸嬸在騙我。但明天就是爹爹娘親的忌日了，哥哥也沒回來。以前哥哥都要提前好幾天回來的，渝曦每晚都在房里等著。但……”王渝曦仰頭大哭，淚水順著臉蛋淌了下來。

“瘸子，你給渝曦唱歌，給渝曦講故事。其實我也把你當作哥哥了。我以后不笑話瘸子哥哥天天洗澡，一天換好幾次衣服了。哥哥這次若是要出門，能不能帶上我！”王渝曦癟著嘴。

唐蛟看著王渝曦的眼睛，實在生不出半分拒絕的心思，但這異國他鄉，唐蛟又不知該如何。但還是點點頭，看著王渝曦明顯短了一節的冬鞋，唐蛟不知道萬一自己一個人走了，這一個小女孩該如何生活下去，撿一輩子栗子？

在這個世界越久，與人打得交道越多。唐蛟越發感到自己的性格缺陷。以前在那邊天天鉆實驗室，身邊沒幾個說話的朋友。到了這個世界十幾年，卻總有一種看不起任何人的感覺。

唐蛟眼里，這就是一群不講衛生、吃飯也難下咽的土著。唐蛟受不了十天半個月不洗澡，受不了他們身上長虱子的衣服，受不了夾雜著石頭泥沙難以下咽的麥飯。

無論到哪，唐蛟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但是聽了王渝曦的話——不嫌棄！是啊，自己才是他們眼里的異類，飯都吃不飽，哪還有心思管這些狗屁倒灶的事。

目中無人，自作清高，不懂人情世故。除了一腦子不知道能派上多少用場的知識，唐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優點。

這回，該唐蛟心事重重，王渝曦在前頭興高采烈地蹦著了。

快走到王家宅子時，王渝曦忽然臉色大變，轉頭欲走。

唐蛟不明所以，拉住王渝曦的衣袖：“家就在那啊，往哪走！”

王渝曦急得連拽袖子，壓低著嗓門：“趕緊走，趕緊走！”

“王家小妮子！”宅前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王渝曦眼睛一翻，不滿地嘟囔：“讓你走你不走，這下子走不掉了！”說完卻是展顏換上明媚的笑容。唐蛟不禁瞠目這變臉之快。

隨著王渝曦的眼神看去，卻見了一個胖子。

當真是一個胖子，披著件不合身的羔裘。脖頸處的肥肉從衣領溢了出來，肚子上的肥肉疊了好幾層，腦袋上斜戴著玄冠，冠帶整個埋進了下巴的肉里。嘴里嘟嘟囔囔地也不知在罵些什么，一步三顫地走了過來?？粗巧舷绿亩亲樱乞杂行┖闷孢@人該如何出恭，把肚子掀起來嗎？

“見過里正。”王渝曦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那胖子不理會，上下打量了唐蛟一遍，嘴里不屑地“哧”了一聲：“這死人還真讓你救活了。”

王渝曦又行了一禮：“都是托了里正的福?！?

里正這才看向王渝曦，也是上下打量了王渝曦一番，最后緊緊盯著王渝曦的臉：“這王家小子是十里八鄉的俊后生，你這雖然年紀還小，但也是天仙之姿啊！”

王渝曦臉色微變。唐蛟的臉也微微抽了抽，這不是調戲嗎？

唐蛟攔在王渝曦面前，躬身行禮：“我家渝曦還小，還請里正自重！”

里正陰惻惻地說道：“我自然知道自己重，這可不用你提醒?！?

見唐蛟和王渝曦的臉色再變，里正大笑，渾身的肥肉都顫了起來：“哈哈哈，跟你們說笑呢，臉色這么難看，一個個都還急了。”

“不過……”里正接著說道：“你們王家這稅錢可是欠了四個月了，不知何時能給清呢？”

這金都給瘸子哥哥治病了，栗子又還沒人買，哪來的金啊。

王渝曦苦笑著。

唐蛟也知道這金都去哪了，沒想到一擲千金的邯鄲四害也有今天?。?

唐蛟感覺嘴里吃了苦藥，又苦又澀，再行禮：“還請里正再寬限幾日?！蓖跤尻匾苍谝慌詭颓唬骸拔覀冞^幾天賣了栗子，一定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