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吶，一旦碰點喜事，整個人就像吃了喜鵲屎，烏泱烏泱躁得慌。要不是褲襠底下還有坨東西墜著，走會兒路都能飄起來。

唐蛟就是這樣，收了個好徒弟，喜得連馬車也不坐了，一路呼呼喊喊走向唐堂。散發著椒麻雞香氣的趙政騎在唐蛟肩膀上，兩只手捂著唐蛟的眼睛，嘴里嚷嚷著：左左左、右右右。指揮著唐蛟這匹瞎馬朝前走。

兩個人就這樣從胡坊沿著主道，一路玩耍。不時撞到幾個行人，姬叔牽著馬跟在后頭，沒好氣的看著這兩人，從馬側的褡褳掏出布幣。撞倒的行人，扶起來，柔聲道個歉，再往人家兜里塞倆錢幣；撞倒的攜鼗貨郎，把貨物都給人家整理好，有損壞的物件兩倍賠償。

如此一來，這邯鄲大北城倒是出了幅奇景。被撞倒的人一個個沾了唐蛟的喜氣，喜形于色，捂著口袋興奮不已。那磕在臺階上的貨郎，撞掉了兩顆門牙，嘴還冒血呢，也捂著嘴哈哈笑。因為這兩顆牙，姬叔足足給了十金，夠進趙王城買個小官當當了，巴不得唐蛟再給自己撞掉幾顆牙。

而那些沒被撞到的人，活像吃了二斤腌梅子，酸氣能傳了兩道街。哪家富家老爺撞了人不都是再抽上兩鞭子，罵句狗殺才不長眼。運氣好的，被揍一頓就了事，運氣不好的一家子性命都得搭進去。這撞人撞出個感恩戴德，唐蛟也算是獨一份了。

不過說來，也就是得虧民風淳樸，沒有太多彎道道，碰瓷這行當還沒面世，不然這唐蛟恐怕就只能穿著粗布素衣回胡坊了。

就這樣一路晃悠，說說笑笑。馱累了就把趙政放下來走走，講兩段趙政還沒聽過的故事，世間常識。

說是常識，對這個年頭的人可算是大沖擊了。就算姬叔跟了唐蛟這么多年，知道自家東家經常說一些嚇死人不償命的話，卻還是聽得大汗淋漓，生怕下一秒就降天罰劈死這百無禁忌的混犢子。

什么這個世界是個球。那還了得，人一個站不穩不得都從球上掉下去死光了。我的好東家，你可真是不知者無畏，你這話萬一讓那馱著大地的神龜聽見了，眨眨眼睛這大地就塌了啊，我的個祖神吶！

姬叔看著牽著唐蛟手的小趙政，心里越來越畏懼。

不行！得找個機會跟這小鬼頭談談，可別信了唐蛟那些鬼話。

姬叔心里想到。

可越往后聽，就越心驚。

自家這東家做生意的確有的是奇思妙想，但這學問可真是讓人擔憂啊。如果讓姬叔知道后世的詞，絕對要狠狠呸上一口。

唐蛟這個文盲！

誰不知道這天地萬物乃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組成，他非說是由什么原子組成，你要是說孔子孟子老子，我老姬還信幾分。

還有什么極北之地有極晝極夜，半載黑夜半載白晝。先不說你怎么知道的極北之地，這半載黑夜半載白晝。世人都知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說的乃是神仙地。什么狗屁倒灶的極北之地。

姬叔搖搖頭，長嘆一聲。這種紈绔膏粱當人老師，怕是要誤人子弟啊！

趙政未來堪憂！

趙菡老年生活堪憂！

唐堂門口依舊排了長龍，唐蛟大老遠就看見一塊黑炭兀自杵在柜臺后。

“卓邧莫不是知道我要來，不在內堂待著，在這外頭杵著當門神。”

外頭排隊的人也對三兩天就來唐堂的唐蛟熟悉了，都知道這是管事的族弟。有幾家商賈想向唐蛟打個招呼，唐蛟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牽著趙政躡手躡腳走到了卓邧身邊，見卓邧沒發現，還是低著頭發呆。

“嘿！老卓，干什么呢？”唐蛟猛地一拍卓邧的肩膀，這卓邧卻是沒一點反應，緩緩扭過頭。

沒嚇著卓邧，唐蛟卻是被嚇了一跳。上次見卓邧也不過才半月，那時還好端端的卓邧現在卻仿佛變了個人，頭更禿了，兩頰本來有些發福，現在卻是皮緊貼著骨頭。雙眼滿是紅血絲，幾乎都見不到黑瞳仁。

“卓邧，發生什么事了？”

“東家，我沒事！”話一出口，卓邧還沒發覺。

唐蛟卻是心頭一緊。

壞了！出事了。

唐蛟早就跟唐堂中人說過，不要泄露自己的消息。卓邧也是一直稱唐蛟是他遠房的族弟，是過來投奔他的。

發生了什么，讓卓邧連這都忘記了？

卓邧也是后知后覺，警惕地看向唐堂門口，見附近沒人，最近的客戶也在十五丈開外。這才松了口氣，拽著唐蛟幾人就進了內堂。

可是，他們沒注意，剛進內堂，一雙眼睛就從大門門縫匆匆閃過，這人剛剛躲在門柱后……

……

聽完卓邧的話，唐蛟明白了。

卓邧的父親卓暠老先生本來在巴蜀老家安心當富家翁，前些日子不知怎的，心血來潮，非要去砍柴，結果在山上遇了大雨。老頭子身子骨硬朗，回了家也沒尋醫，喝了碗熱湯就罷了。結果第二天就頭暈發熱，說是風邪入體，只開了幾副藥吊著命。來信的時候已經是燒昏了頭，不認得人了。家中不想卓邧就此負了東家的知遇之恩，回家伺候老父。已經駕車送卓暠老先生來邯鄲尋醫了。

這幾日，卓邧想到老父千里迢迢來邯鄲，生怕父親就在路途駕鶴。想駕車去接，又不知道父親走的哪條路。已經急得三天沒合眼了，卓邧說到這，掀起上嘴皮就湊向唐蛟：“東家東家，你看看，這起了多大個燎泡。”

唐蛟看著個黑厚黑厚的嘴唇朝自己湊了過來，胃里一陣翻滾，起身一腳就踹了過去：“你個死斷袖，離我遠點！”

卓邧挨了一腳，蹲在一旁不敢再動。

“巴蜀之地到這，約莫有三千里。送老頭子投醫，自然挑的是上等好馬。每日若行八個時辰，不出半月就能到。這傳書在路上也耽誤了時辰，最近五日世叔應該就能到邯鄲。”唐蛟掐著指頭，算了算。

這年頭可真是煩，若是后世乘個飛機就解決的事，這非得耽誤半個月。

唐蛟搖搖頭，這飛機可就不是自己一個人能夠造出來的了，再看了一眼卓邧：“這幾日得閑，趕緊去尋尋名醫。不睡覺除了拖垮了你自己，還能有什么用處？”

卓邧一聽，也在理，翻身起來打算去廚房覓食，吃個大飽好睡覺！

“等會兒，先別走！”唐蛟叫住卓邧：“讓廚房切點肉粒，雞翅。再把我上次做的燒烤架拾掇出來！”

“東家這是要犒勞我？”卓邧想到了唐蛟上次做的燒烤，粘上椒鹽，人間值得啊！

“想的美！”唐蛟朝著趙政努了努嘴：“帶這小子泛舟牛首水，郊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