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個街口,正到了雙玉布坊。
鶯鶯燕燕歌聲琴聲入耳,香艷脂粉味兒彌散在正午時候燥悶的空氣間。
這雙玉布坊,竟開在一家青樓旁,其樓前牌匾,上書紺色“青華”二字,并無落款。
“茍兄,你聽我說,昨兒‘青華’突然冒出了位雅伎,琴彈得那叫一個好,簡直天籟!小爺我現在一回想起當時,整個人就又忍不住飄飄然啦。”
“欸?!昨兒我被家里那只母老虎纏住了,竟錯過了這樣的好事?!”
“茍兄,要是想看,今晚還有……哈哈……唯一遺憾的是,昨兒那雅伎始終不肯拉下面紗,好讓人一睹芳容。”
“胡兄……要我說,那雅伎該不會是毀了容的?”
“哎喲,茍兄,要我說啊,那個身段,就是毀了容也沒關系,平時戴著面紗不就好了……哈哈……”
慢步擦身而過兩個公子哥兒打扮、滿身酒氣、走得踉踉蹌蹌的男子。
正待皺眉,眼角余光,竟見杜玖唇邊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輕笑。
瞧他那冷而嚴肅的側臉,忍不住輕笑出聲,“嗯,好。”
沉默,許久。
杜玖只靜靜端坐著,薄唇輕抿,雙眸微合。
“大人,”放低了聲,開口問道,“可否告知,這錦袋內是放了何物?”
數秒之后,杜玖才睜開眼,望向我,漆瞳內微光冷冽,“一枚石子。”
一枚石子?
正欲再問,不想他卻突然起身,掀簾出了廂外。
自秦縣令宅出來之后,杜玖又將新水鎮上的其他布坊幾乎跑遍,定了幾家,待明日再看。如此耽擱二日,后日才再啟程南下。
一路乘馬車回了鎮首碼頭,杜玖又立即隨杜林出去了,只剩了我一人獨自吃了晚飯。
支起的雕花木框窗外,新月蒼白,才懸于東邊一片青墨之中。
而我正認認真真地刷著牙。這里的刷牙用具,細長竹條首端嵌了馬尾毛,牙膏被裝在小瓷瓶子中,是帶著一股龜苓膏味兒的膠狀物[1]。說白了,倒和現代的牙刷、牙膏頗為相像。
倏然間,外邊傳來了錚錚琵琶聲響,曲調輕疾,與名曲《十面埋伏》有七分相似。
杜林剛在門外稟說,老爺今晚有事,吩咐讓我早些休息。
“咻——”
“啪——”
突然一顆火流星自窗外射入,直打在床簾上,“嗶嗶啵啵”,火舌迅速擴張,眨眼間黑煙彌散。
呆愣原地,直至濃煙填塞鼻腔,刺得眼淚倏地晃糊了視界。
好熱。
心臟緊縮了一下,針扎般的疼痛,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這才反應過來,慌亂間大聲驚呼“著火了!”,急忙向外奔去。
可惡的是,連接棧橋的浮板方向火勢最猛!
……也許,外邊的火就是從那里起的!
急不擇路,竟又往反方向跑。
“如夫人!”
岸上,是郭錦的聲音。
有人在大聲哭喊。看來火勢已驚動了附近的人。
放火燒船,不是還可以跳入水中么?
問題是,我會游泳么?
前后的火勢越來越大,正好夾在中間的我,也已幾乎被烤得冒煙了。
再不及多想,向河面縱身一跳。
河水很冰……
慌亂撲騰間,吞了好多好多水……
“玥!”
杜玖的聲音,混雜在水聲間,一時碎成了無數段。
強有力的手臂,從身后緊緊攬住我的腰際。
就這樣被杜玖一手緊緊抱著,往岸游去。
“不會水,為何還跳?”
他說我不會水?
其實,在接觸到河水的那一剎那,我就知道我在現代應該是個很喜歡水的人了。只不過,剛剛跳進水中時,水太冰了,一時刺激太過,沒適應過來。
但還是就像現在這樣、,裝著小鳥依人些吧。
才剛上岸,杜林已租了馬車過來。此時的自己,正被厚毛毯包裹了幾層,僵坐其內。
“……大人,適才在船內時……有火流星突然從窗外射入。”
杜玖聞言,只抬眸望了我一眼,冷冽神情依舊,并無半分改變。
“大人,這事……與大人的工作有關?”
我問。
過了許久,杜玖才再將視線轉了過來,目光嚴肅得有些嚇人,“明天你就不用和我一起去布莊了。就待在客棧房里,別出來。”
“是。”我只好點點頭。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馬車在一家客棧前停了下來。
偌大的廳堂里,只三四張桌子邊坐了人。
“客官可是走水路到新水來的貨商客人?”店小二見來了客人,走過來鞠了一躬。
杜玖站在身后,并不說話。杜林上前對店小二揖手道,“這位小哥,我們要三間僻靜客房,若有單獨小院最好。錢自不必擔心。”
店小二滿面堆了笑,深鞠一躬,“客官請隨我來。”
杜林走在最前,跟著店小二往樓梯走去。
然而被安排的房間卻并不在樓上。店小二領著穿過長長的走道,右拐,又從一段樓梯下去了。沿著長廊又走了一小段,過了一扇赭石色的木制大門,往后便是一個單獨的小院落。
“客官還有什么需要,請盡管吩咐。”店小二殷勤地說道。
“飯菜請讓人送到這里來。另外,明早五更三刻便要出門,請在那之前將馬車備好。”杜林說著,將一小塊碎銀遞到店小二的手里。
“是,客官放心,本客棧定包您滿意。”店小二又鞠了一躬,轉身退了出去。
季節已是深秋了,院子里有顆高大的銀杏,葉子已由青色變成了枯黃,薄薄的枯葉飄落堆積在地,映著此刻晚夕的黯淡天光。
跟在杜玖身后,拾階而上。
杜玖推開了主屋的雕花木門,一股淡淡的沉香味撲鼻。
回頭的那一瞬,卻被西面天際一抹殘余晚霞吸引住了。
倚柱而立。嫵媚若美人回眸一笑般的殘霞,青空其下,數十縷炊煙裊裊。
院子外傳來了一群孩童的玩笑聲,由遠及近。
竟不能自已地向墻角走去。
杜玖站在門廊上對我說了些什么,我沒太聽清。我只是奇怪自己為什么會感到如此地渴望——孩童的玩笑聲聽起來是那么的美好,又是那么的觸不及、那么的悲傷。
……
“玥,我們該叫她什么好呢?”
熟悉的聲音,融著喜悅,在耳邊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