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室的燭火在墻壁上投下搖曳的影子，司昭宸的淚水滴落在藥池表面，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她凝視著水中女兒平靜的面容，四十五年的悔恨如潮水般涌來——當年她為尋求秘術離開皇宮時，卿卿還只是個蹣跚學步的孩子。

“若我帶你一起走...“司昭宸的聲音哽咽在喉嚨里，手指輕輕描摹著藥池邊緣，“或許就不會...“

她的手掌貼在冰冷的藥池壁上，忽然亮起一道金色的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般滲入藥水，在水面下形成細密的金色絲線，緩緩向卿卿的身體纏繞而去。司昭宸閉上眼睛，意識如同墜入深海，不斷下沉。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司昭宸在這片意識空間中前行，每踏出一步，腳下便亮起一圈金色的光暈。隨著她的深入，周圍的黑暗逐漸褪去，化作朦朧的灰色霧氣。

“卿卿...“她在心中呼喚，聲音在這奇異的空間里形成實質般的波紋擴散開去。

遠處，一個模糊的身影逐漸顯現。司昭宸加快腳步，心跳如擂鼓。當那身影完全清晰時，她猛地停住——那是一個蜷縮著熟睡的女子，烏黑的長發散落在身周，像一片靜謐的湖泊。

“卿卿！“司昭宸撲跪在那人身旁，顫抖的雙手將女子抱起。淚水不受控制地滾落，滴在懷中人蒼白的臉頰上，“醒醒，娘親來了...“

女子微微皺眉，嘴唇輕啟：“好吵...“

司昭宸屏住呼吸，看著那雙眼睛緩緩睜開——漆黑如墨的瞳孔中倒映著她焦急的面容。然而下一秒，那眼神中的迷茫和陌生就如一盆冷水澆在她頭上。

“你是誰？“女子問道，聲音沙啞卻清晰。

司昭宸渾身一僵，仔細端詳這張與卿卿一模一樣的臉。不，不對...眉梢的弧度，唇形的細微差別，還有眼神中那種與生俱來的疏離感...

“你不是卿卿。“司昭宸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她松開手，警覺地環顧四周，“她在哪？“

女子撐著手臂坐起身，困惑地打量四周明亮起來的空間：“這里是天堂嗎？“她自言自語道，隨即苦笑，“看來卿卿終究是沒能撐住...“

“你是誰？“司昭宸打斷她的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辰皎。“女子回答，抬頭直視司昭宸的眼睛，“現在該你回答我了，你是誰？為何會在卿卿的識海里？“

“辰...皎？“司昭宸的聲音突然變得極其輕微，仿佛怕驚碎了什么。她的瞳孔劇烈收縮，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辰亦寒...“

辰皎警覺地后仰：“你認識我父親？“

司昭宸的表情復雜得難以形容。她緩緩蹲下身，與辰皎平視：“我是卿卿的母親。“她停頓了一下，補充道，“也是你的母親。“

“什么？“辰皎的聲音陡然拔高，她猛地向后縮去，像是被燙到了一般，“不可能！我母親早就...“

“六十年前登基的大離國女帝司昭宸，“司昭宸一字一頓地說，“你的父親是辰亦寒，是我的皇夫之一。“

辰皎的嘴唇顫抖著，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她下意識地重復著：“母親...母親...“這個詞匯在她舌尖滾動，既陌生又帶著某種奇異的熟悉感。

司昭宸伸手想要扶她，卻在接觸到她肩膀的瞬間被猛地推開。

“證明給我看！“辰皎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如果你真是...那為什么我從小跟著父親走南闖北？為什么卿卿會變成現在這樣？為什么——“

“因為你！“司昭宸突然提高聲音打斷她，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五十年前，你靈體微弱，瀕死之際，你父親是百里山莊最年輕有為的術士，他有辦法保住你的靈體不受侵害，條件是不跟我回宮...“她的聲音突然哽住，“他答應過不會用辰家秘術...他發過誓！“

辰皎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震住了。她看著眼前這個華服女子眼中閃爍的淚光，某種血脈深處的聯系讓她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對方的話。

“一體雙靈...“司昭宸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個詞，眼中怒火燃燒，“辰家祖傳的禁忌之術，將兩個靈魂封入同一具軀體...他竟敢用在你們身上！“

辰皎下意識地抱住自己的雙膝：“我...我不知道。從有記憶起，我就在用這具身體。“她抬頭看向司昭宸，眼中滿是困惑，“父親從未提起過這些，我也是兩年前發現了身體里有兩個靈體的事情，我一直以為自己來自其他的世界...“

司昭宸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看著辰皎與卿卿相似卻又不同的面容，心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憤怒、痛惜、愧疚...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母愛。

“辰亦寒...“她低聲問道，聲音突然變得異常輕柔，“他...怎么樣了？“

辰皎的表情瞬間黯淡下來。她低下頭，長發垂落遮住了臉龐：“五年前...云國太子中毒，父親被誣陷為兇手。“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云國皇帝厲睿淵...判了他腰斬之刑。“

司昭宸的身體晃了晃，仿佛被人當胸重擊。她緩緩跪坐在地上，金色的華服在虛無的意識空間中鋪展開來。

“云國...“她喃喃重復這個陌生的國名，“大離...已經...“

“滅亡了。“辰皎輕聲接話，“四十三年前，大離國分裂。如今中原由云國和南國兩大帝國掌控。“她觀察著司昭宸的反應，繼續解釋，“云國皇族姓厲，但實際上由六大世家共同掌控；南國則由南都家族統治。“

司昭宸的眼神逐漸聚焦：“南都天澤...“

“您認識南都陛下？“辰皎驚訝地問。

“他曾是大離的邊關守將。“司昭宸的聲音恢復了平靜，但眼中依然閃爍著痛苦的光芒，“難怪他稱卿卿為公主...“

辰皎點點頭：“一年前南都天澤病逝，未留遺詔。如今南國皇子們正在爭奪皇位。“她猶豫了一下，“而云國那邊...段家實際掌權，厲家只是傀儡。“

司昭宸冷笑一聲：“權力更迭，不過如此。“她的目光重新變得銳利，“現在告訴我，卿卿在哪里？為什么只有你在這識海中？“

辰皎的表情變得困惑而憂慮：“我不知道...自從卿卿中毒重傷后，周圍的識海就完全黑暗了。我以為...我以為她可能已經...“她不敢說下去，只是無助地看著司昭宸。

司昭宸猛地站起身：“不可能！如果卿卿的意識消散，這具身體早就...“她突然停住，轉向辰皎，“你們平時如何切換控制權？“

“以前是通過一方靈體受傷開始交替。“辰皎回答，“后來我和卿卿可以自由交替，不受任何情況，隨時掌控身體，“她頓了頓，“但這次...太奇怪了。我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卻又沒完全消失...“

司昭宸的眉頭緊鎖。她環顧四周逐漸明亮起來的識海空間，忽然注意到遠處有一絲不尋常的波動。

“那是什么？“她指向遠處一片微微扭曲的空間。

辰皎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臉色突然變了：“那里...從來不存在什么扭曲。識海一直是個完整的空間。“

司昭宸二話不說向那處走去，辰皎慌忙跟上。隨著她們接近，那處空間的扭曲越來越明顯，仿佛一面看不見的鏡子在空氣中折射出異常的光線。

“站住。“司昭宸突然伸手攔住辰皎，“這不對勁...“

她試探性地伸出手指觸碰那扭曲的空間。就在接觸的瞬間，一道刺目的白光爆發出來，將兩人完全吞沒——

當光芒散去，司昭宸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純白的空間中。正中央，一個透明的繭狀物懸浮在半空，里面蜷縮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卿卿！“司昭宸失聲喊道，沖向那個繭。

辰皎也跟了上來，震驚地看著繭中沉睡的卿卿：“她...她把自己封印起來了？“

司昭宸的手貼在透明繭上，能感受到里面微弱但穩定的生命波動。她閉上眼睛，感受著繭上流動的能量，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是封印...“她輕聲說，“是保護。她用最后的力量保護了這具身體的核心，同時...“她轉向辰皎，“也保護了你。“

辰皎的眼中涌出淚水：“那...那她現在能聽見我們嗎？“

司昭宸沒有回答。她將額頭貼在繭上，輕聲呼喚：“卿卿...娘親來了。睜開眼看看我...“

繭中的身影紋絲不動，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

辰皎突然跪了下來：“卿卿...對不起...如果不是為了保護我，你也不會...“她的聲音哽咽了，“求求你回來...我...我想見我的姐姐...“

司昭宸震驚地轉頭看向辰皎：“你...你知道？“

辰皎淚流滿面地點頭：“卿卿曾告訴了我一些事情...說我們其實是雙胞胎姐妹，只是被迫共用一具身體。“她抬頭看向繭中的卿卿，“卿卿比我早出生一刻鐘，是我的姐姐...“

司昭宸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她一手撫著繭，一手將辰皎拉入懷中，母女三人在這奇異的空間里第一次真正團聚。

“我會帶她回來。“司昭宸在辰皎耳邊堅定地說，“我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