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潮濕的天牢深處，滴水聲在石壁間回蕩，像是某種不祥的倒計時。辰皎提著燈籠，沿著螺旋向下的石階緩步前行。燈籠昏黃的光線在她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映照出那雙如寒潭般深邃的眼睛。
“辰城主，前面就是關押加藤益次郎的牢房了。“引路的獄卒低聲說道，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恐懼，“他...他這幾日情緒極不穩定，您千萬小心。“
辰皎輕輕頷首，從袖中取出一枚銀錠遞給獄卒：“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獄卒接過銀錠，如蒙大赦般匆匆離去。辰皎獨自站在最后幾級臺階上，深吸一口氣，潮濕腐臭的空氣涌入鼻腔，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領，確保藏在領口內側的銀針隨時可取，這才邁步走向走廊盡頭那扇鐵門。
鐵門發出刺耳的吱呀聲，辰皎踏入牢房，燈籠的光線立刻被黑暗吞噬了大半。牢房比想象中寬敞，四壁都是粗糙的石塊，角落里堆著發霉的稻草。正中央的鐵椅上，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被粗重的鐵鏈鎖住四肢，低垂著頭，凌亂的花白頭發遮住了面容。
“太閣大人，別來無恙。“辰皎的聲音在牢房中回蕩，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
聽到她的聲音，鐵椅上的男人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在看清來人的瞬間迸發出駭人的兇光。
“辰皎！“加藤益次郎嘶吼著，聲音如同砂紙摩擦般嘶啞，“你這背信棄義的賤人！“
鐵鏈嘩啦作響，加藤益次郎竟硬生生拖著沉重的鐵椅站了起來，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辰皎。他枯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手指彎曲成爪狀，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來掐住她的喉嚨。
辰皎卻紋絲不動，甚至連眉毛都沒抬一下。她將燈籠掛在墻上的鐵鉤上，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太閣大人還是這般精神，看來琉島的天牢伙食不錯。“她輕聲道，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你還有臉來見我？“加藤益次郎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當初是誰承諾支持我推翻織田倉頡？是誰說會提供軍備和資金？結果呢？你轉身就投靠了神代海棠那個黃毛丫頭！“
辰皎緩步走到加藤面前三步之遙停下，這個距離剛好在他手臂加鐵鏈的長度之外。她微微歪頭，像是在觀察一只發狂的野獸。
“太閣大人誤會了。“辰皎的聲音依然平靜，“我從未承諾過支持你推翻織田倉頡。我來琉島的目的很簡單——借戰船，順便談筆交易，開放榕城的港口貿易。“
加藤益次郎愣住了，臉上的憤怒凝固成一種滑稽的扭曲表情。“你...你說什么？“
“我說，“辰皎一字一頓地重復，“我原本只是來借戰船和談貿易的。“
“不可能！“加藤益次郎怒吼，“那你為何要秘密會見我？為何要暗示可以合作？“
辰皎輕輕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的銀質酒壺，拔開塞子抿了一口，然后遞向加藤。“喝點吧，太閣大人。憤怒會蒙蔽人的判斷力。“
加藤益次郎盯著酒壺，喉結上下滾動，最終還是粗魯地一把抓過，仰頭灌下大半。酒液順著他臟污的胡須滴落，在破舊的衣襟上留下深色痕跡。
“我確實見過你，“辰皎收回酒壺，慢條斯理地說道，“但那只是為了評估琉島各方勢力的實力和意圖。直到...“她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直到我見到神代海棠。“
加藤益次郎的表情突然變得警惕起來。“神代海棠？你見了她做什么？“
辰皎沒有立即回答。她轉身走向牢房唯一的通風口——一個巴掌大的方形孔洞，透進一絲微弱的天光。她背對著加藤，聲音忽然變得低沉：“太閣大人，八年前琉島動亂時，你對神代海棠做了什么？“
牢房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加藤益次郎的呼吸變得粗重，鐵鏈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他最終擠出一句，但聲音里的底氣明顯不足。
辰皎猛地轉身，眼中寒光乍現。“別裝糊涂！“她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波動，“八年前幕府叛亂，天皇宗室幾乎被屠戮殆盡，神代海棠作為天皇唯一的血脈，是怎么活下來的？你們對她做了什么？“
加藤益次郎的臉色變得慘白，嘴唇顫抖著。他頹然坐回鐵椅上，鐵鏈嘩啦作響。“你...你怎么會知道這些...“
“回答我！“辰皎厲聲道，一步跨到加藤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加藤益次郎的肩膀垮了下來，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他盯著自己骯臟的雙手，聲音變得嘶啞：“那...那是個血腥的夜晚...“
“說下去。“辰皎命令道，聲音恢復了平靜，但眼中的寒意更甚。
加藤益次郎深吸一口氣：“八年前...幕府內部權力斗爭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神代友信...那個瘋子，他認為天皇陛下暗中支持織田倉頡削弱幕府權力...“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那天晚上，他帶著親兵沖進皇宮...當著神代海棠的面...殺死了天皇陛下...“
辰皎的瞳孔微微收縮，但她的表情依然冷靜。“然后呢？“
“然后...“加藤益次郎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按照計劃，所有天皇宗室都必須...清除。我們...我們給每個人都灌下了鴆毒...包括...包括當時只有十歲的神代海棠...“
辰皎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袖，指節泛白。“你們給一個十歲的女孩灌毒？“
加藤益次郎不敢直視她的眼睛。“這是...必要的犧牲。新的秩序需要徹底清除舊勢力的影響...“
“然后呢？“辰皎的聲音冷得像冰，“她是怎么活下來的？“
“我們...我們不知道。“加藤益次郎搖頭，“她當時已經...瀕死了。是二階堂菊...那個瘋子突然出現，帶著幾個死士搶走了神代海棠。我們追捕過，但...他們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辰皎瞇起眼睛：“二階堂菊？原來織田倉頡的心腹？“
“是的。“加藤益次郎點頭，“他一直暗中保護天皇宗室，我們早就懷疑他...但他太狡猾，一直沒抓到把柄。“
“后來呢？神代海棠是怎么回來的？“
加藤益次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年后...二階堂菊突然帶著神代海棠回來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神代海棠還活著，雖然看起來很虛弱。更奇怪的是...二階堂菊的眼睛...他瞎了。“
辰皎的眉頭微微皺起：“以眼換命？“
“我們...我們也不清楚。“加藤益次郎搖頭，“她帶回來一種叫'龍影草'的圣藥，說是能解世間一切毒物。最詭異的是...織田倉頡似乎對這種藥格外在意...“
辰皎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細節：“織田倉頡對'龍影草'感興趣？“
“是的。“加藤益次郎點頭，“他親自驗證了藥效，然后...出人意料地支持神代海棠繼任琉島國主。我們...幕府原本為天皇之位爭論不休，但在織田倉頡的支持下，反對的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辰皎沉默了片刻，眼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二階堂菊帶神代海棠去了什么地方？“
“沒人知道。“加藤益次郎搖頭，“有傳言說他們去了東海之外的仙山，也有人說他們去了南蠻...但都無從考證。“
辰皎突然俯身，近距離盯著加藤益次郎的眼睛：“你仔細看看我，太閣大人。不覺得我和神代海棠長得很像嗎？“
加藤益次郎聞言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突然睜大。他仔細端詳著辰皎的面容，臉色漸漸變得驚駭。“你...你們確實...有七分相似...“
“太閣大人，你對中原的朝政頗有了解，你可知大離國…“辰皎的聲音低沉而危險，“大離國是個女性當權的國家，六大世家為了推翻政權，聯手屠盡司家皇室…“
加藤益次郎的臉色變得慘白：“你...你是說...“
辰皎直起身子，表情重新變得冷靜自持。“吾乃大離國公主……“她轉身走向牢門，“感謝你的坦誠。我想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了。“
就在辰皎即將踏出牢門的瞬間，加藤益次郎突然嘶聲喊道：“等等！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辰皎停下腳步，沒有回頭：“真相，太閣大人。僅此而已。“
她邁出牢門，鐵門在她身后緩緩關閉，將加藤益次郎絕望的呼喊隔絕在內。辰皎站在陰暗的走廊中，深深吸了一口氣，眼中的寒光漸漸被某種復雜的情緒取代。
而在牢房上方的一處隱蔽通風口中，一雙陰鷙的眼睛緩緩閉上。織田倉頡悄無聲息地退入陰影，眉頭緊鎖。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佩刀的刀柄，嘴角抿成一條冷酷的直線。
“辰皎...“他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你究竟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