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一)
1982年冬,在草我所撰《蒙古選汗儀制與元朝皇位繼承問題》一文的結尾中這樣寫道:這篇文章的目的,“是取皇位繼承這一關系當時大局的問題,來看看蒙古的舊俗如何?入元以后有了些什么變化?對內地有哪些作用和影響?我深深地感覺到,如果要了解元朝各種制度的特點,并全面估計元朝在中國后期封建社會發展中的地位,便很需要把它的各種制度,逐個方面、逐個問題,從蒙漢兩種文化各自的特質,以及它們的相互吸收和融合、對立和排斥的全部發展過程,作深入的剖析。否則,我們就很難把當前的元史研究再向前推進一大步。這也就是我的方向和愿望”。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寫這部元史,就是實現這一方向與愿望的嘗試。當然,限于體例,在這本書里,一些問題我們不可能像寫專題論文那樣充分地展開。
人們習慣地把歷史比作一條洶涌曲折的長河。這條河源遠流長,因為它是匯合其流程內所有的支流而成的。所謂河海不擇細流所以成其大。中國的歷史長河,便是融會了所有中國各民族——無論是歷史上的或現存的——歷史文化所組成的。兩條巨大的江流在它們的交匯處合流,相互激蕩、扭轉,進而混合、交流,最后融成一體,浩蕩東去,為大自然增添了奇異的景觀,而且往往因此改變下流的環境。這在自然界是常見的現象。元朝的歷史也很像是這樣。蒙古民族如同一股湍急的山洪,不,應該說是巨大的泥石流,從漠北草原上,洶涌地沖向內地,與頗趨沉寂的漢文化主流(包括已趨漢化的女真文化)相碰撞、搏擊、滲透、交融。終于一個制度上糅合漢、蒙傳統文化的元王朝建立了起來,完成了全國空前規模的大統一。試想,這是一幅何等驚心動魄而又豐富多彩的歷史畫卷!
中國封建社會到宋朝已進入成熟的后期。在經濟結構上,土地租佃制度充分發展,商品經濟前所未有地繁榮。在政治制度上,伴隨著中央集權制的增強,封建地主階級的民主制度也達到了新的高峰。而就在這時,一個僻處白山黑水之間的、初跨入文明門檻的女真族征服了江淮以北的半個中國,把宋室逼遷至江南一隅。金朝初期,金統治者在中原地區扶立傀儡政權,進行間接統治。這無疑對兩種文化的沖撞起了一定的緩沖作用。1137年,金熙宗廢除偽齊,積極采行漢法。顯然,半定居半漁獵而兼營農業的女真人,在接受漢文化上是比較迅速的。1149年,海陵王完顏亮奪取了帝位,盡誅宗室中的反對派,將上京宮殿夷為平地,遷都中都(今北京)。這些措施在客觀上為積極推行漢法鋪平了道路。內遷女真的漢化,從中央的政治建制到猛安謀克人戶的風習,都很快先后完成。他們“自幼惟習漢人風俗,不知女直純實之風,至于文字語言,或不通曉”;“燕飲音樂,皆習漢風”;宮廷喪禮,“并用漢儀”
;百姓“改稱漢姓,學南人衣裝”
。金世宗的后期,頻頻提倡保存女真舊風俗,學習女真語,企圖阻止這一趨勢,但事實上沒有奏效。當時人便有“猛安人與漢戶,今皆一家,彼耕此種,皆是國人”之認識
。蒙古統治時期,內遷的女真人與北方漢人已幾無分別。當然,我們也完全不應該忽視,隨著女真族的入主中原,它的一些落后的制度,也對中原的社會狀況帶來了不同程度的影響。譬如說驅口制度,這對于宋朝奴婢已趨向于雇傭取給的現象,無疑造成了明顯的逆轉。
相形之下,蒙古從征服到采行漢法的過程則是時間長得多,在程度上也遠為保守。原因當然是多方面的。首先是游牧文化與農業定居文化的對立。這一點,我們從窩闊臺時的近臣別迭等言“雖得漢人亦無所用,可悉空其人以為牧地”的說法就可以看出。其次,蒙古的征服地區廣及于中亞,當前四汗時期,在蒙古汗廷任政務、受親信的主要是在文化上與蒙古比較接近的畏吾兒,及東來以商販聞名的回回等人。窩闊臺末年,中亞的塔剌必起義被鎮壓后,蒙古統治者明顯地采取了對被征服民族的官員易地而任用的方針。牙老瓦赤等回回人被派到燕京來,主管漢民公事。耶律楚材也受到奧都剌合蠻的排擠。第三,當時的蒙古汗國建都在和林,遠離漢地,只能遙控亞歐廣大地區。在耶律楚材的主持下,蒙古在華北地區建立了一些便于統治漢人的制度,但這只是地區性的,就蒙古汗廷而言,這時并不存在采行漢法的需要與條件。采行漢法只是在忽必烈建立新王朝之后才開始的。即使在忽必烈時期,采行漢法仍然是有限度地進行的。這除了出于蒙古統治者本能的民族偏見與歧視等因素之外,更重要的是有女真人漢化的前車之鑒。這個危險,金世宗早已有所認識。忽必烈是以大定之政作為政治楷模的,他當然不愿意自己再蹈海陵王全面漢化的覆轍。此外,忽必烈和后來的元朝皇帝,名義上是所有蒙古汗國的大汗,在他們的后面,還有一批分據草地,習慣游牧生活,主張堅持蒙古舊俗,反對“留漢地,建都邑城郭,儀文制度,遵用漢法”的漠北諸王。他們的態度,對忽必烈采行漢法無疑也是一個巨大的牽制。這些都是導致忽必烈在采行漢法上既有限度,而且很快從積極改革轉而為消極保守的內在原因。
建國初期,一些史學家把元朝說成是黑暗時代。產生這種說法的原因是復雜的,其中主要的一點,是對它在采行漢法方面的作用缺乏足夠的估計。其后,這一說法遭到摒棄。根據馬克思、恩格斯“野蠻的征服者總是被那些他們所征服的民族的較高文明所征服”這一論斷,元史學家們充分肯定了元朝的歷史作用,但對于在元代,一些蒙古舊習被繼續保留下來,牽制漢法,使社會性質的某些方面產生逆轉的問題,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忽略。我們以為,這也同樣妨礙我們全面、正確地認識元代的歷史地位和作用。
毫無疑問,元朝統一全國的偉大歷史功績是肯定的。這一點事實上已為元史學界所公認。我在1985年第3期《文史知識》上,曾以《元朝的統一在中國歷史上的意義》為題,作了通俗的說明。我把它對中國歷史和中華民族的發展的重大意義歸納為如下四點:第一,元朝的大統一初步奠定了中國疆域的規模;第二,大統一為南北方經濟的恢復、交流和進一步發展準備了條件;第三,它在中華民族大家庭的發展上,占有尤其重要的地位;第四,推動了科學文化的發展。此外,在促進中外文化交流方面也產生過巨大的作用。詳細的內容,在本書的有關章節中有所涉及。但我在那篇短文中也著重指出,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同時,元朝還有它的消極方面。它主要的問題還不僅是一般大家都經常提及的戰爭破壞與民族壓迫政策,因為戰爭的破壞畢竟只是在一些地區(如北方地區),民族壓迫政策充其量也只是在元朝的近百年統治期內起消極作用的因素。在我們看來,更主要的問題還在于在政治經濟和社會領域中由蒙古統治者所帶來的某些落后的影響,它們相對宋代而言,實質上是一種逆轉。這種逆轉不單在元朝一代起作用,并且還作為一種歷史的因襲,為后來的明朝所繼承。它們對于中國封建社會后期的發展進程,影響更為持久和巨大。譬如說,世襲的軍戶和匠戶制度、驅奴制度、諸王分封制度、以軍戶為基礎的軍事制度等等。還有許多制度,它們是由元朝統治者所確立或強化,而為明代所繼承,其作用十分深遠。如專制皇權的加強,行省制度以及理學統治地位的確立,等等。這都是研究我國封建社會后期制度史中十分引人注目的重大課題。明代的政治制度,基本上承襲元朝,而元朝的這一套制度則是蒙古舊制與金制的拼湊。至于經濟的發展,從兩宋到明末形成明顯的馬鞍形,這是不言而喻的。從這里,我們就很容易看出元代在中國封建社會后期發展中的重要地位。這種重要地位是由巨大的積極因素與消極因素共同促成的,忽略哪一個方面都將是不全面、不符合歷史實際的?;谶@樣一種認識,所以,在本書里我們比較著重于制度的敘述。對于它們,我們總是企圖從蒙、漢兩種文化各自的特質,以及它們的相互吸收和融合、對立和排斥的全過程著眼來進行考察研究的。由于水平有限,實際的效果往往并不盡如人意。好在作為一部斷代史,本不可能專題深入。只要我們的上述一些看法能夠有一點參考價值,而我們的敘述又能讓人們對元朝有一個較全面的認識,我們暫時也就可以心滿意足了。
(二)
在寫這部書的過程中,我們最感到頭痛和不好處理的是人名、地名的音譯。這個問題經常使讀元史的人眼花繚亂而望書卻步。魏源曾統計過,元人史料中同名為帖木兒Temür的便有一百二十四人,名不花Buqa的八十人。同一個Temür,漢語音譯有帖木兒、鐵木兒、鐵木而、鐵穆耳、帖睦爾、忒木兒、帖睦邇等許多種;Buqa譯作不花、孛花、卜花、普化、溥化、普華等多種。當時譯音無功令可循,所謂“譯音無定字”;加上南北方言互殊,中古音和今音間又有了變化,這就更增加了譯音上的混亂,使我們在恢復其原形的工作上產生困難。不單此也,當時的蒙語也很不規范,讀法就有差別。比如旭烈兀的繼承者阿八哈Abaγa,同在《元史》里又有作阿不哥、阿不合。又如:《元朝秘史》里的阿勒臺Altan其名,《元史》里則作按臺、按攤。除了蒙古語外,《元史》中還有大量突厥、波斯等許多民族的名詞,對于它們,往往只有能通這種民族語言的專家才能辨識。還有一種情況,同是一個名詞,不同的民族的稱呼往往各不一樣。比如,新疆的和闐(今和田)又作于闐,蒙古語稱斡端,波斯語則作忽炭??傊婕暗膬热荼臼謴碗s,譯寫的方法又無章可循,自然就形成這種紛繁雜亂的現象,一直使人難以措手。
不過,盡管紛繁雜亂,元朝史料中的譯音,大體有以下三個系統。第一種是見諸明修《元史》(取材于《實錄》及家傳),以及所有元人著作中的元朝時期的音譯,我們姑稱之為元代音譯。我們把它們歸之為一個系統,僅僅是因為它們是當代的音譯??傮w上,它們更吻合元人的讀音,更接近所謂“名從主人”的原則。而在事實上,它們的狀況,正是我們在前面所形容的紛繁雜亂。不過,在一般情況下,熟悉漢語并對蒙古語、波斯語等有所了解的人,是不難通過漢字音譯正確地恢復其原形的。問題在于,還必須掌握一些變例:
蒙古文來源于古畏吾兒文,在蒙古語族語言中的—q(kh)—,—γ(gh)—往往不發聲,變成一個分音符號—’—。如突厥語的baqa-tur,《唐書》里作莫賀弗。《元朝秘史》則讀為把阿禿兒ba, atur,元人讀作拔都兒ba′tur。Bulghar讀成了不里阿爾Bul′ar。
字母中凡第一個輔音是h的,概不發音。如怯薛中的殿前帶刀者huldüi讀為云都赤,《元朝秘史》旁譯中,hüldü作兀勒都。
字尾為—n的,在讀音時往往省略。如按陳Alin也可以稱阿勒赤Al
i;達魯花臣daruqa
in通常都作達魯花赤daruqa
i。
y與j兩個字母常常互用。如突厥語“站”作yam,蒙古語則作jam;有名的札剌亦兒部Jala′ir,《元史》里也作押剌亦而Yala′ir。
字母m與b也?;ビ谩H缙虿凡炜薗ibaq又作欽察Qim
aq;哈卜哈納思Qabqanas又作憨哈納思Qamqanas。
清、濁音d、t也往往互用。如答剌罕darqan,在《北史·蠕蠕傳》作塔寒,《唐書》中作達干tarqan;Ta′ir作答亦兒、塔亦兒。
一個字的第一個字母為r時,其發音則在它的前面再冠上它所后接的元音。如Ros讀作斡羅思Oros;Rininpal讀作懿璘質班Irin
inpal。拔都在西征俄羅思時殘破了名城Raizan,蒙古人讀起這個地名來作也烈贊Eraizan。屠寄的《蒙兀兒史記》認為Raizan只能譯作烈也贊,表面看來很正確,實際上是違反元時譯例的。
字母—l在母音后多讀為—n。如Altan之讀作按攤,sultan之讀作算端,Jalaldin之讀作扎闌丁。
字尾—a,—ai,—an常??梢曰ビ谩H缜友ε_k??iktai、怯薛丹k??ikt?n。
當然,這樣的變例還有一些。造成這些現象的原因,有的有語言學上的根據,有的則出于約定俗成。比如說波斯語Abu Said,元人譯作不賽因;Abu Bakr譯作不別。首音A似乎是可以省略的。Said卻讀作賽音,《明史》里則作撒因,d變成了n。究竟根據什么?則不得而解了。因此,掌握它們,除了多看、熟悉以外,可能別無良法。不掌握這些變例,讀《元史》就會橫生許多困難。譬如,在訛答剌城殺死蒙古使者,遂致引發成吉思汗西征的花剌子模將軍哈亦兒汗,其名為亦難赤或亦納勒出黑Inālchik、Yinal
uq。但《元史·太祖紀》卻成了哈只兒只蘭禿。只蘭禿
Jinaltuq這一讀法乍看與亦納勒出黑簡直是兩個人名。其實,根據變例:
J>y,—l轉讀為—n,蒙古語尾tuq代替了突厥語語尾
uq。這其實都是有譯例可循的。
第二種即所謂洪武譯音,是明初朱元璋為了編行蒙語教材,培養翻譯人員而任命翰林侍講火原潔、編修馬沙亦黑等編行《華夷譯語》時所使用的音譯辦法。他們曾“取《元秘史》參考,紐切其字,以諧其聲音”。(《明太祖實錄》)依靠以漢字譯音而保存下來的《元朝秘史》,是研究早期蒙古歷史、語言與文學的重要文獻。其譯音的辦法也是極為嚴謹的,而且對標音的漢字,有的還特別加上偏旁,以表示原事物的性質。山名的對音皆從山,如不峏罕山;水名從水,如騰汲吉水。其中的“峏”字完全是新創;“汲”也是有意的使用。其他如與口有關者從口、從食、從言、從齒;與足有關者從足、從辵、從走;與衣有關者從衣、從系、從巾;器物從金、從皿,等等。都是既標出其讀音,又示意其屬性。已故的陳垣先生曾對此作了很好的發明。從其譯例方面,還可以歸納如下幾點:
1.所有母音的標音是:
陽性元音 a阿 o斡 u兀
陰性元音 ?(e)額?斡ü兀
中性元音 i亦
眾所周知,根據蒙古語的元音和諧律,在任何一個蒙古語字里,其元音或者一律為陽性,或者為陰性,是不容羼雜的。中性則可通用在陽性或陰性字里。
2.凡有輔音q的字,其元音都只能是陽性;有k者則都是陰性。
3.當時漢語中沒有與q音對應的字,故只有用h的音來標示。為了區別于ha合,故在qa的標音“合”字的左上角注上一個小“中”字,其形式為“中合”。碰到左上角有小“中”字的標音,我們便可確定它的輔音是q。
4.凡對音漢字之左下方標有“舌”字者,表示其輔音為r。
5.在對音漢字的右下方標有小“黑”字者,表示其后有輔音-q;有“克”字者表示有輔音-k;有“惕”字者表示有輔音-t;有“勒”字者表示有輔音-l,有“木”字者表示有輔音-m。
6.輔音n所構成之諸音節,其對音為
na 納 no 那 nu 訥
n? 捏 n?(那)nü 奴
了解了這些,我們就比較容易把《元秘史》的標音復原其蒙文原形。不過,由于這本書長期來輾轉傳抄,魯魚亥豕之處不少。現存的三種版本(《四部叢刊》本、《葉德輝刻本》、《莫斯科影印本》即韓泰華藏本)都在不同程度上存在錯誤。13世紀的早期蒙古文,到今天已有很多變化。因此,要正確復原并重新翻譯,也并不是件容易事。而且,《元朝秘史》所保存的洪武譯音,雖然嚴謹規范,但它畢竟是用明初的音讀來標注的,與元代已有某些變化。比如元代稱宮廷宿衛與執事人員為“怯薛”(k?-s?k=k??ik),《元朝秘史》則將它準確地標為“克失克”,但這已不是元朝的讀法。元朝人也把k?克讀為“怯”,故克烈部k?r?’it也稱為怯烈。?i失的讀音在元代蒙古文中尚未流行,故讀如薛s?。從嚴格的意義上要求,我們當然仍應以元代的音讀為準。
第三種即所謂乾隆譯音,是清乾隆皇帝修《四庫全書》時,對遼、金、元三史及部分著作的譯名的改譯。編定《遼、金、元三史國語解》的文人,根本不具備語言學的必要修養。根據乾隆的旨意,他們以索倫語正《遼史》,以滿洲語正《金史》,以蒙古語正《元史》,企圖“使音訓皆得其真”。他們完全不懂得,契丹語不同于索倫語;當時的滿洲語、蒙古語也有了明顯的變化,不全同于金代的女真語及元代的蒙古語。而且,《元史》中還雜有大量中亞諸族的語言。他們這樣做的結果,不單使音失其準,訓失其真,而且使有的文獻原貌喪失,幾乎無法利用。比如,他們把俄羅思王公密赤思老Mstislav改譯為穆爾奇扎爾,將孛蘭奚(相當于漢語的“闌遺”,即遺失之意)改譯為布哷齊,注云:“吹海螺人也。”被改譯的元人文集中,有著名的《元朝名臣事略》一書。解放前,史學研究者們只能接觸到乾隆的改譯本。其中敘土土哈之先,居玉理伯里山,“襟帶二河。左約羅,右曰伊蘇”。這就使再大的學問家也無法推定這兩條河在哪里。根據解放后中華書局影印的原本,“約羅”原作“押赤”,即《元朝秘史》之扎牙黑;“伊蘇”原作“也的里”,參考西方史料,明眼人一望就知,前者是今烏拉爾河,后者即伏爾加河。這種改譯簡直是胡譯,同他們對許多史籍進行篡改、刪削和銷毀的做法一樣,只能認為是一種文化犯罪。所以在研究遼、金、元三史時,我們一般很忌諱使用乾隆改譯本,只是在原書已佚的情況下,才不得已引用它。
以上表述,是因為談到元史人名、地名的音譯時,順便就這方面的常識作點介紹。具體到本書時,我們在譯名上基本是依據《元史》。但《元史》中寫法也常有幾種。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大體上是有本傳者,取本傳的寫法;沒有本傳的,則擇其流傳較多者。也有的選擇純是習慣和偏好,實在定不出一個標準來。還有,在敘述蒙古初期時,因其惟一的、詳盡的文獻,首推《元朝秘史》,我們常常大段加以引用。其中的譯名與《元史》及元人文獻自然不同。比如:成吉思汗的名字,《元史》作鐵木真,《秘史》作帖木真。我們在行文中采“鐵木真”這一譯法,但在引用《秘史》時,卻只能照用“帖木真”,而無法改寫。又如:忙兀部首領畏答兒,他在《元史》里是有傳的。但在《元朝秘史》中,卻譯作忽亦勒答兒。我們在不能改動《秘史》引文的情況下,只好在全書中一律以忽亦勒答兒稱之,免使讀者誤認為他們是指不同的兩人,因而產生混亂。類似的例子還有一些??傊谠g音與洪武譯音這兩套系統的使用上,雖基本上是以前者為準,但遷就的事是常有的??偟哪康呐c要求是,要讓一個人名或地名,只能以一種寫法在本書里出現。在初見的時候,我們也盡可能注上羅馬字拼音,這對于讀者或許有所幫助。
(三)
最后還有一個年代的寫法問題,我們也不能不在這里簡單申明。按照我國史學界通行的辦法,年代用公元,而月日則用舊歷,混合使用。這是一個明白而又簡便的辦法,我們在本書中也使用了這個辦法。但是,元史與其他斷代史相比又有特殊之處。比如說,蒙古軍的三次西征,我們所根據的材料,原是按回歷記載的。西方學者翻譯和研究這些著作時,都折合成了公歷的月日。我們在寫作時便是利用了他們的這些成果,同時也認為沒有必要再把它折合成舊歷的月日,強求與本書的其他章節相一致。為了區別,凡是公歷的月日,我們都用阿拉伯數字來表示,并在相應的章節中加注,作特別說明。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簡便處理辦法,希望讀者能夠諒解。書中引用的資料,一般情況,我們是都注明出處的。但為了避免注碼太多,當引用《元史》本紀,已明著事件年月,或者涉及個人,而《元史》里有本傳可稽者,一般不再注明出處。這也是不得已的辦法。至于看法不正確,引用或理解史料有錯誤或疏漏,則均屬水平問題,唯望讀者和專家們不吝賜教,以利改正、提高。幸甚,幸甚。
周良霄
1990年5月于中國社會
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