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農民戰爭性質的變化
秦末農民起義,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推翻秦王朝的農民革命戰爭;項羽和劉邦的“楚漢戰爭”,是封建地主階級為爭奪農民戰爭勝利果實而進行的一場廝殺。這是兩種性質不同的戰爭。這兩種性質不同的戰爭是何時轉化的?劉邦、項羽從何時由農民起義領袖變為地主階級代表的?這是首先必須解決的問題。
一 “約法三章”——農民戰爭結束的標志
劉邦的變化 秦王子嬰投降以后,有人勸劉邦殺掉子嬰,被劉邦拒絕。他說:懷王派我率兵入關,就因我“寬容”,“且人已降服,殺之不祥”(《史記·高祖本紀》)。從這里可以看出,劉邦與后來的項羽有很大不同。不過,當他以戰勝者的身份進入咸陽以后,見到秦的“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的時候,也不能自持了,這個一貫“好酒及色”(《史記·高祖本紀》)的劉邦對如此輝煌壯麗、姹紫嫣紅的場面,真是眼花繚亂,戀戀不舍,“意欲留居之”(《史記·留侯世家》)。這時樊噲提醒他說:你是欲有天下,還是欲當“富家翁”?若欲有天下就立即離開這里,還軍霸上。秦宮內的美人婦女以及奇物等等正是“秦所以亡天下也”(《史記·留侯世家》引《集解》徐廣曰)。樊噲所說是有道理的,無奈劉邦聽不進去。最后,張良對他說:正因秦“無道”,“故沛公得至此”,現剛剛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請劉邦相信樊噲之“忠言”(《史記·留侯世家》)。這時,劉邦才大悟,立即“封秦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史記·高祖本紀》)。
劉邦退出咸陽,并非放棄當皇帝的欲望,而是由于當時還存在一個比他實力更強大的項羽。他不敢、也不能貿然登上帝位,只好“還軍霸上”,準備與項羽一決雌雄。雖然劉邦并沒有在此時稱帝,但歷史發展表明:他們在起義推翻秦王朝后,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重建一個封建政權。因此,在劉邦勢力所到之處,就已開始建立封建秩序,改變了農民起義軍的性質。
收秦圖籍和“約法三章”當劉邦率軍剛剛進入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史記·蕭相國世家》)爭分財物的時候,有一個人卻先至丞相御史府,將載有全國形勢、戶籍和檔案資料、法令文書的“律令圖書”保存起來,這個具有深謀遠慮的人就是蕭何。
蕭何與劉邦同為沛豐人,參加農民起義前“為沛主吏掾”,是地方小吏,史稱其“素有方略”(《史記·蕭相國世家》),隨劉邦起事后“為丞督事”,成為劉邦的得力助手。由于蕭何將秦的“律令圖書”收藏起來,使后來的漢代統治者很快地掌握“天下厄塞、戶口多少、強弱之處、民所疾苦者”(《史記·蕭相國世家》),為建立西漢地主政權做了重要準備。
劉邦還軍霸上以后,即發布“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余悉除去秦法。”
對于劉邦的“約法三章”,歷來在史學界有不同評價。有人認為:這一法令“安定關中的封建統治秩序,從而得到地主階級的廣泛歡迎和擁護”(郭沫若《中國史稿》第二冊第157頁);有人則認為:約法三章的宣布,“深得那些飽受殘酷壓迫的人民的歡迎”(漆俠《秦漢農民戰爭史》第41頁)。同是一個“約法三章”,卻有這樣截然相反的意見,正反映了它本身具有復雜性質。
實際上,“約法三章”正是劉邦由農民起義領袖向地主階級代表轉變的標志。首先,這道法令在于保護地主階級的生命財產,所謂“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乃是針對農民起義中“縣殺其令丞,郡殺其守尉”(《漢書·張耳陳余傳》)的情況制定的。至于“盜”更是明顯地指貧苦的人民而言。在此之前,農民戰爭過程中,貧苦人民殺地主、官吏,劫奪官府、地主財物,在劉邦所率的隊伍中視為合理的,但“約法三章”公布后,這些行為都被視為“犯罪”,要處死或“抵罪”。而這些秩序又都靠原來秦朝地主政權的官吏維持,“諸吏人皆案堵如故”。可見“約法三章”在本質上是保護地主階級利益的,說“得到地主階級的廣泛歡迎”,應當是符合事實的。
但是,“約法三章”比起秦代的殘酷刑罰來,畢竟是輕簡得多,在秦的嚴刑酷法下,一些地方官“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勝數”(《史記·張耳陳余列傳》)。因此,“約法三章”雖是維護地主階級利益的法令,但它對人民說來也還算是“仁政”。所以,它也得到受盡“秦苛法”折磨的廣大貧苦農民的歡迎,出現了“秦人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饗(劉邦)軍士……唯恐沛公不為秦王”(《史記·高祖本紀》)的場面。
總之,“約法三章”是推翻秦王朝后,劉邦發布的第一道法令,這一法令的實質,是維護地主階級利益的,但由于它較“秦苛法”對人民的束縛輕簡得多,因此,也受到廣大人民歡迎。然而,這畢竟是一個重要的信號:標志著劉邦已經成為地主階級的代表人物。
二 項羽入關和“鴻門宴”上的刀光劍影
“新安坑卒”當劉邦率兵進入咸陽時,項羽也率在巨鹿城下得勝之師向關中急急趕來。本來,在楚懷王遣劉邦和宋義兩路軍向秦軍進攻時,曾約定“先入關者王之”(《漢書·高帝紀》),劉邦先入關,當然應為關中王。但項羽對此甚不滿,他將章邯擊敗后,即封降將章邯為雍王,雍即在關中,表明項羽根本不愿讓劉邦在關中為王。這就是他如此匆忙向關中趕來的原因。
公元前206年十一月,項羽所率的六十萬大軍來到三川郡的新安(河南澠池)。在項羽所率的六十萬士兵中,有二十萬秦軍降卒,項羽任秦降將長史司馬欣為上將軍,率領降卒為全軍先導。原來,關東人民到關中服徭役者,常常受到這里的吏卒虐待,所以這些秦軍投降到項羽部隊來以后,以關東人民組成的項羽軍士卒,也就“乘勝多奴虜使,輕折辱秦吏卒”(《史記·項羽本紀》)。這樣,在項羽軍內的兩部分士卒中,就產生很深的隔閡和猜忌。這些隔閡和猜忌歸根到底是秦王朝統治階級政策造成的。到新安后,那些新降的秦卒憂心忡忡地竊竊私議,他們擔心:入關后若不能取勝,項羽必“虜吾屬而東”,而“秦必盡誅吾父母妻子”(《史記·項羽本紀》)。這種擔心不是沒有理由的,古代兵家早已總結出:“(降)卒善以養之,是謂勝敵而益強”(《孫子·作戰篇》),然而對“兵法”“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史記·項羽本紀》)的項羽,對秦卒不僅不知用心安撫“善以養之”,反而因害怕“秦吏卒尚眾,其心不服,至關中不聽,事必危”,竟下令將這些降卒全部“擊殺之”。于是,在一個晚上就將二十萬秦降卒統統坑殺于新安(今河南澠池東)城南。只留下統兵的秦將章邯、司馬欣和董翳三人,制造了駭人聽聞的大慘案。
“新安坑卒”是歷史上除白起在長平坑殺降卒以外的最殘酷的一次屠殺降卒事件,這是項羽在秦亡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項羽由農民起義領袖變為地主階級代表的標志。如果把它同劉邦在秦亡后所做的第一件事——“約法三章”來比較,恰恰反映了這兩個由農民起義領袖蛻變的地主階級代表人物,具有完全不同的作風。
屯兵戲下 在新安將二十萬降卒坑殺之后,是年十二月項羽率兵直抵函谷關。在關中的劉邦聽到項羽率兵前來,就接受臣下建議:“稍征關中兵以自益,拒之”(《漢書·高帝紀》),派人關閉函谷關,將項羽軍拒在關外。項羽領兵至函谷關下,不得入,大怒。立即下令“家發薪一束,欲燒關”(《天中記》卷16引《楚漢春秋》),又下令黥布等攻關,關乃開,大軍長驅直入,至于戲下(陜西臨潼東)。
當時,劉邦僅有兵十萬,屯于霸上。項羽之四十萬大軍駐兵新豐鴻門(陜西臨潼東),兩軍相持于咸陽城東,氣氛十分緊張。恰又有劉邦屬下之左司馬曹無傷暗地向項羽報告:劉邦入關后,任子嬰為相,并獨吞秦宮珍寶。這一密報,當然有夸大之處,不過反映劉邦有野心,倒也屬實。項羽的謀士亞父范增則向項羽指出:劉邦一貫貪財好色,但入關后卻“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可能想當“天子”,勸項羽“急擊勿失”(《史記·項羽本紀》)。范增的這一分析顯然是正確的。在范增的鼓動下,項羽準備消滅劉邦及其所部,咸陽之東戰云密布。
正在項羽緊張地部署消滅劉邦之時,其叔父項伯卻連夜將這一消息透露給劉邦軍中的張良。項伯,名纏,在項羽軍中任左尹,后被封為射陽侯。早年同張良相識,當秦未亡時,項伯因殺人犯罪被張良所救。所以在他得知項羽欲滅劉邦之時,即連夜馳往劉邦軍營勸其速去。但張良得此重要情報后,并未逃走,立即向劉邦報告。劉邦大驚,不知所措。張良獻策:請項伯為劉邦說情。劉邦聞計大喜,立即宴請項伯,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以便托項伯在項羽面前表白“沛公不敢背項王”(《史記·項羽本紀》),辯解“所以距關者,備它盜也”(《漢書·張陳王周傳》)。項伯接受請托后,當夜歸營,力勸項羽改變初衷,并鼓吹說:項羽軍之能順利入關,皆因劉邦先入關中,“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這番話果然將缺乏主見又具“婦人之仁”(《史記·項羽本紀》)的項羽說動,暫時放棄消滅劉邦的計劃。
劍拔弩張的“鴻門宴”項羽決心雖動搖,咸陽上空的戰云仍未消散。次日清晨,劉邦率張良、樊噲等百余騎,親至項羽營中拜謝。劉邦向項羽表白:自己決無野心。項羽則告訴他說:這都是你的“左司馬曹無傷言之”(《史記·項羽本紀》),一時氣氛似趨于緩和。
但范增對劉邦之表白仍抱懷疑態度,依舊極力主張趁機殺掉他。所以,當宴飲之時,范增再三示意令項羽下手,但“項王默然不應”(《史記·項羽本紀》)。范增又令項羽之從弟項莊在宴前舞劍,以便趁機刺殺劉邦。這時,項伯亦拔劍起舞,以掩護劉邦。鴻門宴上頃刻劍拔弩張,劉邦處境危險。張良見狀立即至軍門召來樊噲。樊噲帶劍擁盾沖入,對項羽怒目而視“頭發上指,目眥盡裂”(《史記·項羽本紀》)。項羽見樊噲如此威勇,忙賜此“壯士”卮酒一斗,生豬肘一塊,樊噲端酒一飲而盡,“拔劍切而食之”。項羽又問樊噲還能飲酒否?樊噲借題發揮:“臣死且不避,豈特卮酒乎?且沛公先入定咸陽,暴師霸上,以待大王。大王今日至,聽小人之言,與沛公有隙,臣恐天下解,心疑大王也。”(《史記·樊酈滕灌傳》)樊噲的行動和言論進一步動搖了項羽殺劉邦的決心,無言以對,只好請他入坐。
此時,劉邦見空氣稍緩和,即借口如廁離席,并與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逃出項羽軍營,歸霸上。回營后,劉邦的第一件事就是處死賣主求榮的曹無傷。
當劉邦逃離鴻門時,張良尚留在項羽軍中。張良自忖劉邦等已脫險境,即向項羽言明劉邦已歸,并將白璧、玉斗各一雙代表沛公獻給項羽。項羽見事已至此,無可奈何,只得接受白璧、玉斗。范增則氣憤地將給他的玉斗擊碎,并嘆道:“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史記·項羽本紀》)
鴻門宴上的刀光劍影,預示著劉、項不兩立,一場爭奪對全國統治權的較量勢不可免,但究竟鹿死誰手,尚待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