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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秦漢史
  • 林劍鳴
  • 15459字
  • 2020-03-26 16:56:39

第二節 土地、賦稅、軍事、徭役和法律制度

一 土地和賦稅制度

“使黔首自實田”商鞅變法以后,封建土地所有制在秦國確立。但是,秦國的土地私有具有特殊的形式。由于秦在奴隸社會即變法之前實行的是一種爰田制所謂“爰田”(也稱“轅田”)本來是奴隸社會實行的一種公有土地制度。它與井田制不同之處主要有:(一)剝削方法上。井田制是將土地劃為“公田”“私田”兩部分。驅使奴隸在“公田”上為奴隸主勞動。這種剝削形式稱為“助”。爰田制則取消“公田”“私田”的區別,向耕種土地的奴隸征“賦”。這種剝削形式稱為“徹”。 (二)勞動者的地位稍有變化。井田和爰田制下的勞動者,其階級地位都是奴隸。但爰田制下的奴隸,較井田制下的奴隸地位有所提高,他們有資格當兵作戰。 (三)土地劃分的形式不同。由于井田制下的土地劃分為“公”“私”兩部分,“公”田收獲歸奴隸主,“私”田收獲供奴隸養家糊口。奴隸主必然將“公田”放在各家“私”田中間,以便于耕作,這就成為“方里而井,井九百畝”的“井”字形的土地劃分形式。爰田制已取消“公”和“私”田的界限,當然就不需將土地劃為井字形。但是,爰田制下的土地仍屬奴隸制公有土地。因此,奴隸主階級為充分發揮土地肥力,就采取“爰土易居”的辦法,不斷強迫奴隸更換土地和住地。具體的說就是“三年爰土易居”(《漢書·地理志》引孟康曰)這就使土地出現了耕地和休耕地(稱為“萊田”)的區分。所以說“爰土易居”是爰田制的特征之一。商鞅變法前秦國所實行的這種爰田制,基本性質仍屬于奴隸社會的土地國有(或稱為土地公有)性質。但它是在井田制崩潰后出現的一種土地公有的新形式,是奴隸制土地公有制的高級階段。商鞅變法就是在這樣基礎上出現的。關于爰田制的看法詳細論證見拙著《秦史稿》第四章三,及《井田與爰田》(《人文雜志》年第1期),在《中國歷史學年鑒》(1982年)《先秦史研究》及《秦漢史研究》評述中均有介紹。,商鞅變法以后,承認土地私有,但仍保留了爰田制的形式,“三年爰土易居,古制也,末世浸廢。商鞅相秦復立爰田,不復易居也”(《漢書·地理志》引孟康曰)。這就告訴人們:秦國在進入封建社會以后,實行的土地制度仍稱為“爰田”制。不過,這時的“爰田”已不同于奴隸制的“爰田”,土地已經屬于私有,“不復易居”就是證明。所以孟康所說的“復立爰田”,實際在性質上已有根本變化。然而,既然稱為“爰田”,就表明這種形式的私有土地還保留著爰田制的外殼,其中“萊田”的存在就是重要的形式。“萊田”即休耕土地,在奴隸制的爰田制下,“萊田”(休耕地)和“田”(耕地)均由奴隸主國家掌握,勞動者(奴隸)毫無主動權地被遷來遷去——“爰土易居”。商鞅變法以后,秦國進入封建社會,私有土地出現了,在這里進行生產的勞動者不再被“爰土易居”,但封建國家對土地私有權仍有很多的干預,其中重要內容之一就是保障爰田制的形式不被破壞,使“萊田”和“田”的區別保留下來。1979年春,四川省博物館在青川縣54號戰國秦墓中,發現木牘兩件,內容是秦國政府對于土地上設立“封溝”的規定。這一規定的主要目的是將現耕地(“田”)與休耕地(“萊田”)區別開來。注6以法令的形式保障爰田制形式的存在,同在《睡虎地秦墓竹簡》中反映出的政府對土地耕作、經營等各個方面均有詳細規定一樣,目的在于提高農業生產的產量。反映了國家政權對土地私有權的干預和限制。這正是爰田形式下土地私有的重要特點。忽略了這一特殊形式,不僅對秦國自商鞅變法以后的土地制度,就是對秦簡內容也會作出種種不同的理解。注7因為“爰田”必須保留相當數量的休耕地(據《周禮·遂人》記載,“上地……田百畝,萊五十畝……中地……田百畝,萊百畝……下地……田百畝,萊二百畝”)。所以,政府要保持這種土地制度,必須運用政權的力量對私有土地耕作等事,包括土地的使用、收獲狀況等等進行監督。這雖然是對土地私有權的干預,但絕不能因此而否定其私有的性質。秦統一前所實行的土地制度,正是這種具有特殊形式的土地私有制——爰田制。

注6四川青川秦牘的發現,見《文物》1982年第1期,于豪亮《釋青川秦墓木牘》、李昭和《青川木牘文字簡考》。對于這兩件木牘的研究,李學勤、楊寬等專家在《文物》、《考古》等刊物上已有論文發表。拙見與國內外諸位專家均不甚相同。詳細論證見《青川秦墓木牘內容探討》(《考古與文物》1982年第6期)。由于對木牘內容理解不同,使大家對同一資料做出不同結論,現將《文物》1982年第1期刊布的青川木牘文字抄錄于后,供讀者研究、判斷:二年十一月己酉朔日,王命丞相戊(茂)、內史埒,□□更修為田律:田廣一步,脩八則為畛。畝二畛,一百(陌)道。百畝為頃,一千(阡)道,道廣三步。封,高四尺,大稱其高。捋(埒),高尺,(下)厚二尺。以秋八月,封脩捋(埒),正疆畔。及千(阡)百(陌)之大草。九月,大除道及除(澮)。十月為橋,修陂堤,利津□。鮮草,(雖)非除道之時,而有陷敗,不可行,相為之□□。 木牘之背面文字如下。 四年十二月不除道者: □一日,□一日,辛一日 壬一日,亥一日,辰一日 戌一日,□一日。 以上文字的考釋,各家在個別處略有出入。這里僅系根據自己判斷、選擇抄錄的。請參照《文物》刊布之原文。

注7在《睡虎地秦墓竹簡》中出現了“受田”及政府對于土地耕作、災情等情況要求詳細上報的規定,如入頃芻藁,以其受田之數,無墾不墾,頃入芻三石,藁二石……(《田律》)雨為湗(澍),及誘(秀)粟,輒以書言湗(澍)稼,誘(秀)粟及豤(墾)田豤(無) 稼者頃數。稼已生后而雨,亦輒言雨少多,所利頃數。早(旱)及暴風雨,水潦、蚤(螽)?、群它物傷稼者,亦輒言其頃數。近縣令輕足行其書,遠縣令郵行之,盡八月□□之。(《田律》) 還有許多類似的條文,不能一一列舉。由于這些律文中反映出國家對土地使用和所有的權力有過多的干預。所以國內不少學者認為:自商鞅變法至二世滅亡,秦始終實行土地國有,如黃展岳認為:在云夢秦簡中找不到土地私有的記載;大多數資料均證明“土地歸國家所有”(見《考古學報》1980年第1期)。還有不少學者認為:秦代雖然出現了土地私有,但“土地國有制應當是占統治地位的”(宋敏《試論秦的土地國有制》,載《求是學刊》1980年第4期)。當然,也有不少學者不同意上述看法。但由于對秦簡內容的理解分歧很大,所以不能取得一致意見(參《中國歷學年鑒》1981年《秦漢史研究》)。在國外,對有關上述資料的理解也歧義叢生,如日本學者堀敏一認為:“受田”是指一般農民的私田,而非指國有土地的一部分(即公田),因而有秦律中所說的芻藁之租稅的存在(見《中國的律令與對農民的統治》,載《歷史學研究》別冊1978年)。但古賀登認為:秦簡中所謂“受田”就是授給一般農民耕地,甚至對農民所擁有的耕地都以“受田”之名登記。據此可知:國家是直接掌握耕地,并嚴厲地控制著每一個人的(見《漢長安城和阡陌、縣鄉亭里制度》及《中國古代的時代區分與云夢秦簡》《盡地力說·阡陌制度補論——以云夢秦簡為主》,載《早稻田大學大學院文學研究科紀要》1977年)。此外,還有其他種種看法,如太田幸男一方面認為堀敏一對“受田”的解釋是正確的,但卻提出“受田”的土地所有權還不明確,似可解釋為共同體的土地所有,另一方面官吏又可征租,因此,本質上可以看作為實施國家的土地所有制(《商鞅變法的再檢討與補正》,載《歷史學研究》1980年8月)。拙見以為:上列中外諸學者的意見都有一定根據,對探討秦的土地制度是有貢獻的。然而其共同的弱點在于忽略了秦國封建土地私有的特殊形式,即“爰田”的特征。如果看到從商鞅變法到秦統一中國前實行的是封建私有性質的爰田制,就會理解何以封建政權對私有土地有如此多的干預,也不會把這種干預誤認為是土地國有的特征了。

盡管封建國家對土地所有權的干預不影響土地私有的性質,但這種“爰田制”在私有程度上畢竟是不發達的形態,它限制了封建土地所有制進一步的發展。尤其在秦統一以后,這種制度就成為封建土地私有制發展的障礙。

秦始皇三十一年(前216年)秦王朝政府“使黔首自實田”(《史記·秦始皇本紀》引《集解》徐廣曰),就是運用政權的力量在全國范圍內掃除障礙,促進封建土地私有進一步發展的重要措施。我國史學界有人認為“它標志著在戰國以來封建土地私有制發展的基礎上,進一步在統一的全國范圍內確認了封建土地私有權”(郭沫若《中國史稿》第2冊第121頁)。但為什么是對土地私有權的“進一步”“確認”?目前尚無人給予詳細說明。如果說僅僅是承認土地私有,那么早在數百年前的公元前594年的魯國就“初稅畝”,公元前408年的秦就已“初租禾”(《史記·六國年表》)了。土地私有權早已在那時就在西至秦、東至魯的全國范圍內開始“確認”了,無需至秦統一后再“進一步”。“使黔首自實田”的意義在于:令全國百姓(黔首)將自己所有的土地——包括田地與休耕地(即“田”與“萊田”)如實上報。這表示,今后國家不再干預私有土地使用情況,不再規定必須有“田”及“萊田”的明確劃分。這就無異于宣布“爰田”制的徹底廢除。翌年,秦始皇在碣石刻石中曾記下這樣幾句話:“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惠被諸產,久并來田,莫不安所。”(《史記·秦始皇本紀》)在碣石刻石之前,秦始皇先后在之罘、瑯邪、鄒嶧山留有刻石,其中歌功頌德之辭雖大同小異,卻均無“惠被諸產,久并來田,莫不安所”之詞。可見,這絕不是一般頌辭,而有其具體意義。按“產”即指農業生產《說文》:“產,生也,從生彥省聲。”《漢書·高帝紀》:“(劉邦少時)不事家人生產作業。”,來田即萊田。“久并來田”者,謂政府將以前強行規定分開之“萊田”與“田”合并起來,不加干涉。由于取消了這種“爰田”制的殘余,減少了政府對私有土地的干預,于是“男樂其疇,女修其業”“莫不安所”而歡欣鼓舞了。從秦簡和其他文獻資料中也可以看出:自秦始皇三十一年以后,政府對土地私有權的干預明顯地減弱。這從側面證明“使黔首自實田”就是廢除爰田制殘余。從此“爰田”在歷史上消失了。

因此,秦始皇三十一年“使黔首自實田”,是掃除封建土地私有障礙的重要措施,是封建土地所有制進一步發展的標志。

賦稅制度 在封建土地所有制確立的同時,賦稅制度也在秦代確立起來了。

秦代的賦稅,主要是田租、口賦和雜賦三種:

田租,即按土地征收的田稅。自秦簡公七年(前408年)“初租禾”開始,秦國就正式征收田租。統一中國后,依然征收田租,不過辦法略有不同。據《通典·食貨》記載,秦以前的田稅“蓋因地而稅,秦則不然,舍地而稅人,地數未盈,其數必備”。這就是說,秦以前國家征收的地稅(即田租)是按土地畝數征收的。秦王朝建立后不論實際土地有多少,國家只按政府掌握的每人應有土地畝數征稅,即使并無那么多土地,也要按此數目征稅。這種情況在《睡虎地秦墓竹簡》中可以找到證明,例如:“入頃芻藁,以其受田之數,無豤(墾)不豤(墾),頃入芻三石,藁二石。”(《田律》)這個“受田之數”一般應為“百畝”,不論實種多少地,政府都按每人百畝的數目征田租,這就是“舍地而稅人”的意義。

秦代征收田租主要是收實物,一曰谷粟,二曰芻藁。當然大量的應是前者,但后者的數目也不少。因為秦代官府豢養馬匹牲畜的數量相當多。這一點從秦簡的資料中可得到證實。

秦代的田租實行分成計征制,田租率約為“什一之稅”(荀悅《漢紀》)。但因“舍地而稅人”,“地數未盈,其稅必備”,所以實際征收量自然遠遠超過產量的十分之一。從現有資料考察:秦代征收作為土地稅的田租,比起按人頭征收的口賦,是輕很多的。這顯然是對擁有大量土地的地主有利的稅收政策。

口賦,即按人口征收的人頭稅。秦代的口賦征收是“計口出錢”,所謂“頭會箕斂”(《漢書·張耳陳余傳》),“吏到其家”“以箕斂之”。口賦所“斂”的并不是谷,而是錢,從《睡虎地秦墓竹簡》中“官府受錢者,千錢一畚”(《金布律》)就可證明。畚,就是畚箕,“箕斂”乃“受錢”而非“受谷”是確鑿無疑的。

秦代的口賦規定每人出多少錢,無直接資料可考。但漢代的口賦為一百二十錢(《漢書·高帝紀》注引如淳曰),秦代的口賦當不會低于此數,若以每人每年所納口賦一百二十錢計,則五口之家需納六百錢。秦漢時糧價約為“石三十錢”(《睡虎地秦墓竹簡·司空》、《漢書·食貨志》),六百錢折二十石谷。照一般估算,秦漢時糧食產量“百畝之收不過百石”(《漢書·食貨志》),則“什一之稅”的田租就占去“五口之家占田百畝”的小農全年收入的十石,而六百錢的口賦需二十石糧支付。可見,口賦的負擔遠比田租要重。這對于人多地少的農民來說,顯然是十分不利的。

口賦所加給農民的負擔,實際遠超過此數。因為政府所收的是錢而不是糧、草。所以,農民要把生產出來的糧、草換成錢,又要受一層剝削,這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除田租、口賦以外,秦代還有一些雜賦。這種“雜賦”往往是各色名目的臨時征調。據《通典·食貨》秦代規定“提封之內,撮粟尺布”。這些“土貢”、“撮粟尺布”大概就屬于“雜賦”一類。另外還有“罰賦”(黃今言《秦代租賦徭役制度初探》,載《秦漢史論叢》第一輯),可能也是“雜賦”的一種。

綜上所述,秦代的土地制度和賦稅制度是相關聯的。秦統一后,使封建土地所有制在全國確立,“使黔首自實田”,掃清了封建土地私有制進一步發展的障礙。封建土地私有制從此成為土地制度的主要形態,國有土地只是那些無主荒地和“苑囿園池”,對社會生產的影響很小。因此,秦王朝政府的賦稅收入,并不是基于土地所有權,即不是地租的性質這里說的“地租”是政治經濟學意義上的地租。馬克思說:“地租的占有是土地所有權借以實現的經濟形式,而地租又是以土地所有權,以某些個人對某些地塊的所有權為前提的。”(馬克思《資本論》第三卷,《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第714頁)。目前,國內史學界對秦代土地所有制形態爭論中,分歧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對稅賦性質的認識。持土地國有論者認為:秦代的租稅徭役都是“土地所有權借以實現的經濟形式”,是基于“土地所有權”這一前提的。筆者的看法則與此相反。,而是取決于封建國家的強制,為維護“公共權力”的需要由廣大勞動人民提供出的剩余勞動。當然,地主政權對勞動人民這種剩余勞動的榨取,是相當殘酷的。關于這一點,將在下章詳述。

二 軍事制度和徭役

秦代實行普遍征兵制,戰士多是以徭役的形式征發來的。而徭役的重要內容(不是全部)則是兵役。所以,軍事制度同徭役制度有密切關系。

秦代的兵役制度 關于秦代兵役制度,在《漢書·食貨志》中有如下記載:“月為更卒,已復為正,一歲屯戍,一歲力役,三十倍于古。”關于《漢書·食貨志》的這段文字,歷來有另一種斷法:“月為更卒,已復為正一歲,屯戍一歲;力役三十倍于古。”本書采用中華書局標點本《漢書》的斷法:“月為更卒,已復為正,一歲屯戍,一歲力役,三十倍于古。”這兩種斷法在意思上當然有所不同。不過,這并不妨礙對秦代兵役制的大體理解。這里不予深論。又《文獻通考·兵考一》記:“秦制,凡民年二十三附之疇官。”據此可知,男子至二十三歲以后就要服兵役,每人一生須當兵兩次,一次叫“正卒”,守衛首都一年,一次叫“戍卒”,戍守邊疆一年。另外,還要在本縣、郡內服役一月,稱為“更卒”。過去,一直認為秦漢時代的兵役制度就是如此(見勞干《漢代兵制及漢簡中的兵制》,載《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十本)。

但是,從新發現的一些資料看,上述記載并不完全符合秦代的實際。

首先,關于開始服役的年齡,據《睡虎地秦墓竹簡·編年紀》記載,昭王四十五年(前262年)“喜產”,到秦始皇元年(前246年)“喜傅”。《漢書·高帝紀》注:“傅,著也。言著名籍,給公家徭役也。”傅,就是將名字著于戶籍,亦即開始服徭役之年。始皇元年“喜傅”時,剛剛十七周歲。而至始皇三年(前244年)喜就“卷軍”,已經參軍加入卷地的戰斗了。由此可見,至少在二十歲之前,男子就有被征發從軍的可能,秦代服役年齡決非自二十三歲才開始。至于服役時間以一生兩次,每次一年為限的記載,也大有問題。僅《編年紀》記載的“喜”這個人,就曾在始皇三年、四年、十三年三次參軍。這雖在秦統一之前,但在統一以后南戍五嶺、北伐匈奴,用兵之數也不見得少于以前。又從陳勝起義時所說的“戍死者固十六七”(《史記·陳涉世家》),也可斷定秦代服兵役期限每人一生決不止兩年。即使果真有上述的規定,也不過是具文而已。

事實證明,秦代的兵役制度,男子爵在“不更”以下,年齡在傅籍以上者,一生中隨時皆有被征調當兵的可能,而且一去則十有六七的人永遠不能歸家。據東漢衛宏《漢儀注》云:“(秦制)男子賜一級以上,有罪以減,五十六免;無爵為士伍,年六十乃老免。”有人便據此得出結論說“這說明秦制有兩種老免的年齡規定,五十六而免是對有爵位者的優待,一般情況則為六十歲而老免”。并進而計算出“從十五歲始役,六十歲老免,民一生服役的時間為四十五年,其中:每年一月的更卒共為一千三百五十天,正卒三百六十天,屯戍三百六十天,合計為二千零七十天”(《秦漢史論叢》第一輯,第82、79頁)。這種計算實際是毫無意義的。因為第一,秦代每人服役期限決不止兩年,已如本書所述;第二,秦王朝統治總共只有十五年,歷史上沒有一個人曾經在秦王朝生活至四十五年之久,因此也不存在有人因服役到六十歲而“老免”的問題。大量事實證明,絕大多數服役士卒不到六十就已被折磨而死,或因農民起義秦亡而獲釋。所以,探討秦代服兵役期限(即“老免”年齡)的問題。似無任何實際意義。這種兵役制度正體現了秦代“窮武極詐”(《漢書·刑法志》)的傳統。

在秦代,爵位較高的人是可免除兵役的,例如爵至第四級“不更”,就可“不復與凡更卒同”(《后漢書·百官志》引劉昭《爵制》)。說明爵至不更以上的,就可不服兵役。可見秦代的士兵、戍卒皆由低爵或無爵的貧苦人民組成。

秦軍的編制兵種和統轄 秦國的軍隊分直屬中央的軍隊與地方武裝兩部分。直屬秦王朝中央的軍隊包括戍邊、野戰及首都警衛部隊。地方武裝由郡、縣尉統率,主要是進行軍事訓練,作為補充中央軍隊的預備隊。據《漢書·百官公卿表》記“郡尉,秦官,掌佐守典武職甲卒”。“常以八月,太守、都尉、令長、丞、尉會都試材官騎士,習騎馳、戰陣,課殿最。”這里說的“材官騎士”就是在郡內接受訓練的“正卒”。

秦代軍隊的兵種有三:

一是材官,也稱材士,即步兵。如《史記·秦始皇本紀》記秦二世時“如始皇計,盡征其材士,五萬人,為屯衛咸陽,令教射狗馬禽獸”。《正義》注曰:“(材士)謂材官蹶張之士。”《秦始皇陵東側第二號兵馬俑坑鉆探試掘簡報》(載秦始皇陵兵馬俑博物館編《資料匯編》第一集)根據已獲得材料分析,在這個二號坑內,“如果將來全面發掘,估計將會出現木質戰車約八十九輛,高大的陶質車士二百六十一件,拉車的陶馬三百五十六匹,騎兵俑一百一十六件,鞍馬一百一十六匹,步兵俑五百六十二件和大量金屬兵器等”。秦始皇陵兵馬俑的軍陣,就是當時現實軍陣的縮影。從二號坑的兵種配置可知,步兵乃是秦代軍隊中主要的兵種。恩格斯說:“步兵——軍隊中徒步的士兵。除了游牧部落外,一切民族的軍隊,如果不是全部,那么大部分總是由徒步士兵組成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4卷第354頁)秦代的軍事編制恰與這一論斷相符。

二是騎士,也稱車騎,即車兵和騎兵。春秋以前,車戰較盛行,戰國以后車兵逐漸被騎兵和步兵取代。但秦代仍有車兵。至于騎兵,則是不可缺少的兵種。《史記·樊酈滕灌列傳》中有“漢王乃擇軍中可為車騎將者,皆推故秦騎士重泉人李必、駱甲習騎兵”。上述秦始皇陵兵馬俑二號坑的軍種配置,也證明車兵和騎兵之存在。當然,它們的數量遠不如步兵多,但有相當大的作用。秦代的軍隊是將步兵和車騎混合編隊,從現在發掘的秦始皇陵一、二、三號兵馬俑坑軍陣的場面可以看到:在一個數千人的方陣里,四周布滿隊列整齊的步兵,或蹲射發弩,或執矛秉鉞,或挽弓挾箭,一排排站蹲相間。中間為騎兵和車兵,戰士策馬驅車,作為步兵的后衛或前鋒。這種軍陣的配置是戰國以來先進陣法的總結(見《秦俑坑兵馬俑軍陣內容及兵器試探》,載《文物》1975年第8期)。

秦始皇陵兵馬俑——武官

三是樓船,就是水兵。秦攻南越時,就派屠睢“將樓船之士”(《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作戰。秦在統一前,就擁有“可載五十人,裝三月之食”(《戰國策·楚策一》)的大船。司馬錯伐楚時就“曾率十萬大軍,乘大船萬艘”,順江而下(《華陽國志》)。可見,在秦統一后的“樓船之士”數目也相當可觀。

秦代軍隊調動權直接掌握在皇帝手中。“用兵五十人以上”(《秦金文錄·新郪兵符》),“凡興士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朱捷元《秦國杜虎符銘文》,載《西北大學學報》1983年第1期),必須有虎符。而虎符則控制在皇帝手中,《陽陵虎符銘文》中“甲兵之符,右才(在)皇帝,左才(在)陽陵”語,即是證明。平時即使調動郡國兵到中央,也需皇帝的兵符,或蓋有御璽的命令才行。戰時,皇帝則臨時委派大將統兵,將左半兵符交給主帥,右半兵符留在皇帝手中。這樣統兵大將才有調兵之權。在軍隊中,作戰部隊最高的統帥是將軍,將軍以下有尉(校尉、郡尉)、司馬、軍司馬、軍侯、騎長等。士兵則五人為一伍,設“伍長”,百人為卒,設“卒長”。車兵中,相當于“卒”的編制是乘。在近年發現的秦始皇兵馬俑坑中,就可看到與上述編制大體相符的軍陣序列(見陳孟東《秦陵兵俑銜級試解》,載《文博》1984年創刊號)。秦王朝的這種軍事制度,充分顯示了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特點。

總之,秦代的軍隊是一支陣容強大、威武雄壯的武裝,它是繼承了秦國傳統、吸收了六國經驗的,具有較高軍事水平的戰斗武裝。然而,這支武裝的組成,則是以廣大勞動人民沉重苦難為前提的,服兵役成了秦代人民主要的徭役負擔。除此而外,秦王朝加給勞動人民的還有其他許多徭役,例如修阿房宮、始皇陵以及其他大規模工程,均需征調人民。《史記·高祖本紀》就記載“漢高祖嘗徭咸陽”,這就是兵役、屯戍以外的徭役。這些徭役是秦王朝軍事制度的重要內容,也正是這些徭役使這支陣容浩大的武裝頃刻瓦解,封建制度發展的歷史辯證法,在秦代軍隊中具體而微地顯示了出來目前在一些研究秦代軍事,尤其是在一些研究秦始皇陵兵馬俑的文章中,有一種脫離當時的社會背景,不顧事實無原則地贊頌的傾向。例如,對于其以獨特的形式翹立于世界文化藝術之林的秦始皇陵兵馬俑的研究,許多文章為贊美其高度的藝術成就,而把這些秦俑的形象說成是“不畏強暴、自信、活潑”,“給人以威武莊重,嚴陣以待的明顯印象”,把秦俑的主題表述為“顯示出秦政權的鞏固和強大無比”,“體現著新興地主階級武裝力量的旺盛的戰斗精神”,等等,不一而足。這種不顧事實的贊頌之辭是不科學的。秦俑的產生,是在秦王朝末年,地主政權已到“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的年代。據發掘報告提供的材料可知,它的修建可能在始皇三十五年(前212年)以后,直到陳涉、吳廣起義時尚未完全建成。這就出現了“可能是擬議中的又一個軍陣;因陳涉、吳廣領導的農民起義爆發,而未建成”(秦俑考古隊《秦始皇陵東側第三號兵馬俑坑清理簡報》,載《文物》1979年第12期)的情形。這正是人民憤怒的浪潮越來越高,秦王朝的統治行將崩潰之際,如何能談得上“秦政權的鞏固和強大無比”?正如有的同志指出:這是一種“拔高秦俑主題思想及對秦俑藝術不符合實際的評價”(《秦俑主題思想試探》,載《陜西省文博考古科研成果匯報會論文選集》)。產生這種不符合實際的評價,原因是由于“有人認為,似乎把秦俑所表現的精神面貌描繪得越是‘剛毅樂觀’‘威武愉悅’,就越能提高它的價值。其實那完全是一種誤解。任何藝術作品價值的高低,絲毫不在于它所表現的形象是喜是怒,是哀是樂,而在于它是否準確地再現了生活中的真實,從而給人們心靈以啟迪,具有感人的力量”。(同上)筆者是同意這種分析的。因此,該文的下述結論筆者也是十分贊成的:“產生于秦王朝末年高壓、動亂年代的秦俑藝術,作為秦王朝一朝覆滅的歷史見證,以其眾多愁苦、呆滯的形象,集中地顯示了秦代末世外強中干的虛幻的繁盛和強大,反映出了秦軍森嚴的等級制度和殘酷的階級壓迫,體現了在水深火熱中勞動人民的怨恚、悲戚、失望和掙扎,基本上是一幅‘昏慘慘,黃泉路近’的景象,給人以沉郁陰冷的壓抑感。這就是秦俑表現的主題思想”,“這就是秦俑的現實主義的成功之處,是其不朽的藝術價值所在。”這種分析是符合辯證法的。正像對秦俑的分析一樣,對秦代的軍事制度以及其他制度,一方面應當看到它們具有一定的生命力,一方面也應指出它們的基礎是建立在對人民的剝削和壓榨之上的,因此也是腐朽的。兩者同時存在一事物中,這種矛盾正是封建制本身歷史的辯證發展的反映。

三 法律制度

對于秦代法律制度,以前所知甚少。自從1975年2月,考古工作者在湖北云夢睡虎地發現大批秦簡后,就為研究秦代法律制度提供了豐富的資料。但是,云夢秦簡釋文公布以來,專門探討秦代法律制度方面的文章,在國內發表的并不多。有一些從法制史角度論述秦律的論文,也僅限于對秦律本質的討論。這顯然是不夠的。秦是我國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的封建王朝,它的法律制度對于后來的漢代、唐代以至兩千多年的封建法制,都有極深遠的影響。

立法過程和法律形式 秦剛剛統一中國,就已經具備了較為完整的法律制度,這從“事皆決于法”(《史記·秦始皇本紀》)的記載可以得到證明。秦王朝的法律是繼承統一前秦國法律而來的,而秦國系統的封建成文法,則創始于公元前4世紀的商鞅變法時代。據記載:“魏文侯師李悝集諸國刑書,造法經六篇,商鞅傳之,改法為律以相秦。”(《唐六典》注)李悝的《法經》原為:“一盜法,二賊法,三囚法,四捕法,五雜法,六具法。”(《唐律疏義·序》)商鞅改法為律后,就應為“盜”“賊”等六律,但這僅僅是初期的、原始的規模,自變法開始前就已突破原來“六律”的范圍。如公元前359年,商鞅同甘龍、杜摯在秦孝公面前辯論后,就有“墾草令”發布(見《商君書·墾令》),以后又陸續發布“明尊卑爵制”、“開阡陌封疆”以及鼓勵耕戰等法令(見《史記·商君列傳》),這些顯然都不屬于“六律”的范圍。“因為私法本質上只是確認單個人之間的現存的、在一定情況下是正常的經濟關系。”(恩格斯《路德維希·費爾巴哈與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隨著封建生產關系的建立和發展,統治階級必定要以法律的形式把封建的經濟關系確認下來。這樣,就有不少法律條令不斷地被制定和頒布出來。

自商鞅變法開始,至秦統一中國以前,秦的立法活動不斷在進行著。注8秦統一以后“法令由一統”,“一法度”(《史記·秦始皇本紀》),即全國各地皆統一于秦法。這樣,云夢秦簡的法律文書,雖為秦統一以前所創制,但也是統一后繼續實行的。因此,研究秦的法律制度,絕不能把統一前后截然分開,而應以云夢秦簡作為重要根據。

注8商鞅死后,“秦法未敗”(《韓非子·定法》),原來的法律仍然有效,還不斷地制定出新的法令。這個立法過程到秦統一中國以前一直在進行著,云夢竹簡中的法律文書就有這樣一條:“可(何)謂甸人?甸人守孝公、公冢者殹(也)。”(《法律答問》)文中提到的公,即孝公之父秦獻公。這里舉“先君”名,僅至孝公止,以下便不提,可知此律最遲制于孝公之子惠文王之時,而絕不在惠文王之后。在另一條律文中,又有這樣的內容:“縣都官,十二郡,免除吏及佐群官屬,以十二月朔日免除,盡三月而止之,其有死亡及故有缺者,為補之,毋須時。”(《置吏律》)這一條律文開頭提到“縣都官十二郡”,證明該律最早制于秦始皇元年以后,因為秦國建郡始于(秦惠文王十年)(前328年),以后隨著領地擴大,逐步增郡,至有十二個郡時,已到秦始皇元年(前246年)了。

封建時代的法權基本淵源是皇帝的詔令,秦也不例外。從秦孝公至秦始皇都十分強調以法律的形式鞏固封建秩序,“皇帝臨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飭”(《泰山刻石》)。不過,秦國始終維持著“緣法而治”(《商君書·君臣》)的傳統,當法令一經公布,包括國君在內的任何人均不得任意更動。《韓非子·外儲說右下》記載的一件事,足以說明這個問題:

秦昭王有病,百姓里買牛而家為王禱。……王曰:“訾之人二甲。夫非令而擅禱,是愛寡人也。夫愛寡人,寡人亦且改法而心與之相循者,是法不立,法不立,亂亡之道也。不如人罰二甲,而復與為治。”

從上述材料中可看出,就連秦昭王也不能擅自破壞法制,所以章太炎曾經說:“秦制本商鞅,其君亦世守法。”(《秦政記》)。秦君帶頭守法,這是“秦人皆趨令”(《史記·商君列傳》)的重要原因之一。

秦的法律共有四種形式:

一、法律條文。在云夢秦簡的法律文書中,尚存有《田律》二條、《廄苑律》二條、《金布律》十五條、《關市律》一條、《倉律》二十六條、《工律》五條、《工人程》三條、《均工》八條、《徭律》一條、《司空律》十一條、《軍爵律》二條、《置吏律》三條、《效律》八條、《傳食律》三條、《內史雜》十條、《尉雜》一條、《行書》二條、《屬邦》一條(均見《睡虎地秦墓竹簡·秦律十八種》)。此外還有《除吏律》《游士律》《除弟子律》《中勞律》《藏律》《公車司馬律》《牛羊課》《傅律》《敦表律》等(見《秦律雜抄》)。現僅存律目者有:《戍律》、《捕盜律》(在《秦律雜抄》內提到)、《廄律》(《內史雜》)、《赍律》(《工律》)、《職耳不當工律》、《效贏不備之律》(《效律》),秦簡以外還有“挾書律”(《漢書·惠帝紀》)等。正如梁啟超所說的:“古代所有權制度未確立,婚姻從其習慣,故所謂民事訴訟者殆甚稀,其訟皆刑事也。”(《先秦政治思想史》第七節《法律之起源及觀念》)上述秦律都屬刑法或與刑法有關,但是有些法令也帶有民法和行政法的性質。這是秦國法律的主干,是由國家頒布的、具有最高法律效力的成文法。

二、對律文的解釋。統一前的秦國就規定:朝廷和地方郡縣都設主管法令的官吏,其他官吏和人民若想了解法令都來問他,而他必須給以明確回答,同時還要將問答的內容寫在一尺六寸長的“符”上。符的左片給予詢法者,右片則“以室藏之,封以法令之長印,即后有物故,以券書從事”(《商君書·定分》)。在云夢秦簡中發現的《法律答問》就屬于這種性質的法律文書。《法律答問》同律文本身一樣具有同等法律效力。因為“答問”的范圍已超出律文本身,所以它是律文的重要補充,如:“甲小未盈六尺,有馬一匹,自牧之,今馬為人敗,食人稼一石,問當論不當?不當論,及嘗(償)稼。”

顯然,這里舉的案例,就成為以后判案的一種根據,其作用類似漢代的“比”。《漢書·刑法志》:高祖七年“詔廷尉所不能決,謹具為奏,傅所當比律令以聞”。比即以案例為判案根據。

三、地方政權發布的文告。除中央政權統一制定的法令外,地方郡一級的政權也可根據朝廷的法令制定本地區相應的法令和文件,作為統一法令的補充,如南郡守騰就“修法律令、田令,及為間私方而下之”(《語書》)。由地方政權發布的申明法令的補充文件稱之為“間方”。像《語書》就屬于這一類性質的法律文書。這種法律文書在限定的地區,也同樣具有法律效力。

四、關于審理案件準則和法律文書程式的規定。這是由朝廷統一發布的類似后來行政法和訴訟法的有關的法令,如《封診式》規定了“訊獄”的要求,以及案件記錄——“爰書”的格式等等。

從以上四種形式可以看出,秦代的法律雖尚不如漢代有“科”“比”“例”(《漢書·刑法志》)和唐代的“律”“令”“格”“式”那樣整齊、明確的法律形式,但已初步孕育著它們的雛形,具備了中國封建法律最初的形式。

階級實質和主要內容 正如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指出的:法不過是統治階級的意志,“而這種意志的內容”是由統治階級的“物質生活條件來決定的”(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第268頁)。秦代的法律就是統治秦王朝的地主階級意志的集中表現,也就是地主階級對農民階級和其他廣大勞動人民實行專政的工具。這一階級實質從其法律的全部內容中,充分地暴露出來。根據云夢秦簡提供的資料,秦律的主要內容可分為下列幾個方面:

(一)保護封建土地所有制

封建土地所有制是全部封建統治的基礎。商鞅變法時“為田開阡陌”,廢除土地國有,去掉舊阡陌,而宣布土地私有,以新阡陌作為私有土地的標志。在秦律中已把這種土地所有制的關系,用法律形式確定下來:

盜徙封,贖耐,可(何)如為封?封即田千(阡)佰(陌),頃半(畔)“封”也,且非是,而盜徙之,贖耐,可(何)重也,是,不重。(《法律答問》)

這是說:對私自移動阡陌標志的人,要以“盜”的性質處理,處以耐刑(贖耐就是可以贖)。這一律文的意義在于,它明確宣布封建私有土地受到法律的保護,其私有權不容侵犯。

(二)維護封建剝削制度

秦律明確規定:維護地主階級對農民和其他勞動人民的剝削權力,如《田律》規定對“受田”之民,都要按“受田之數”征收稅賦,“無豤(墾)不豤(墾)”,即不論種與沒種都須繳納。《徭律》規定吏民服徭役的天數,對不能按期服役的以及服徭役不能完成質量標準的,要給以懲罰:

御中發征,乏弗行,貲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誶;六日到旬,貲一盾;過旬,貲一甲。

修筑城堵要保證卒歲(滿一年),“未卒堵壞,司空將紅(功)及君子主堵者有(罪),令其徒復垣之,勿計為徭”。

《金布》《關市》等律,對人民使用貨幣和進行商業活動,《工律》《工人程》對官奴隸以及個體手工業者的生產定額和口糧供給標準,都有具體規定。這些規定的根本目的,在于維護封建剝削制度,如:

隸臣、下吏,城旦與工從事者,冬作為矢程,賦之三日而當夏二日。(《工人程》)

因冬天日短,故“冬作”三天才抵“夏二日”,又如:

冗隸妾二人當工一人,更隸妾四人當工一人,小隸臣妾可使者五人當工一人。(《工人程》)

“冗隸妾”“更隸妾”和“小隸臣妾”都是在勞動時間或質量方面,抵不上一個工人的刑徒,所以法律規定數人才抵一人。像如此精細的計算,充分反映了秦律的作用,在于保證統治階級最大限度地對人民進行剝削。

(三)保護地主階級的私有財產

秦律的基礎——盜、賊、囚、捕、雜、具六律,置于首位的是“盜”“賊”二律,表明維護私有制乃是秦律的首要任務。不僅私有土地受到法律保護,舉凡一切動產及不動產的所有權,包括牛羊、甲盾、錢財以至桑葉和系羊的繩子等,都在秦律上有明確規定,對侵犯所有權的行為都有處理辦法,如:

士五(伍)甲盜一羊,羊頸有索,索直(值)一錢,問可(何)論?甲意所盜羊殹(也),而索系羊,甲即牽羊去,議不為過羊。(《法律答問》)

這里,對系羊頸上的索(繩子)都有明確規定,其他貴重物品的所有權當也受國家保護,自不待言。

對侵犯私有財產的“盜”“賊”行為,秦律規定了極嚴厲的懲罰,如:

或盜采桑葉,臧(贓)不盈一錢,可(何)論?貲徭三旬。(《法律答問》)

“盜”僅不盈一錢的桑葉,就要罰徭役三旬。而在封建社會中擁有財產的主要是地主階級,所以,秦律的這些內容主要在于維護封建地主的私有財產。

(四)維護封建等級制度

封建的法是特權的法。秦律明確規定各階級在社會中的地位,地主、貴族是秦國的統治階級,農民和奴隸則處于被壓迫地位,這種關系不能倒置。秦的軍功爵制正是這種階級關系的反映,秦爵共分二十級,無爵的平民稱為“士伍”,由軍功或其他原因可得到“賜爵”,但吏民之最高爵不得超過第九級五大夫。自九級以上為高爵,十至十八級爵為卿大夫,十九、二十級爵為侯爵(《漢官舊儀》),有這樣身份的人無疑均系地主貴族。在秦律中對一般農民和地主之間的界限規定得十分明確,不準逾越,如:

大夫寡,當及伍人不當?不當。(《法律答問》)

“伍人”即無爵的“士伍”,多數系農民,而“大夫”一般的至少相當于中小地主。從這條法令可知“大夫”與“伍人”是絕對不能混淆的。又如:

可(何)謂宦者,顯大夫?宦及智(知)于王及六百石吏以上皆為顯大夫。(《法律答問》)

此外,對于“百姓”“士伍”的身份地位也均有各種規定。在秦代,社會上還存在著大量的刑徒和奴隸,他們的地位也是不能私自改變的,否則就要受到制裁:

女子為隸臣妾,有子焉,今隸臣死,女子北其子,以為非隸臣殹(也),問女子論可(何)殹(也),或黥顏為隸妾,或曰完,完之當殹(也)。(《法律答問》)

隸臣妾有子是不準隱瞞其身份的,秦律正是維護這種不可改變的等級制。

(五)維護封建統治秩序

在秦律中還包括維護封建統治秩序的一切規定,如不準在田間賣酒,以免影響農業生產:

百姓居田舍者,毋敢(酤)酉(酒)。田嗇夫部佐謹御之,有不從令者有(罪)。(《田律》)

同父異母相奸,可(何)論?棄市。(《法律答問》)

另外,對官吏的任免有《置吏律》,對官吏考核有《效律》,對于“傳”“驛”制度有《傳食律》,少數民族的處理有《屬邦》,對于司法公文程式及傳送公文的制度有《封診式》及《行書》。總之,秦律的重要內容之一,就是維護封建的統治秩序。

以上五個方面的內容,集中地反映了秦律是地主階級對廣大農民和其他勞動人民專政的工具。

法律制度的特點 從階級本質上看,秦代的法律制度同以后任何時代的封建法律制度一樣,都是地主階級對廣大勞動人民專政的工具。但正像恩格斯指出的那樣:私法所確認的經濟關系,其“采取的形式可以是很不相同的”,“因此,如果說民法準則只是以法律形式表現了社會的經濟生活條件,那么這種準則就可以依情況的不同而把這些條件有時表現得好,有時表現得壞。”(《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第248—249頁)秦代的法律制度,比起以后尤其是漢代和唐代的封建法律制度,具有一些明顯的特點。所以,它所表現的“好”“壞”,即對當時社會的作用,也絕不是與漢、唐的法律制度一模一樣的。

秦代法律制度有哪些特點呢?

(一)法網嚴密,條目繁雜

中國封建社會地主階級對人民統治的嚴酷,集中地表現在法網的嚴密,在這一點,秦律尤為突出,人民生活的一舉一動都在秦律中規定下來,連穿鞋也有限制:

毋敢履錦履。何謂錦履?律所謂者,以絲雜織履,履有文乃為錦履,以錦縵履不為,然而行事比焉。(《法律答問》)

另外,如“步過六尺者,有罰”(《史記·商君列傳》引《新序》),“妄言者無類”(《史記·酈生列傳》),“敢有挾書者,族”(《漢書·惠帝紀》張晏注),“誹謗者族”(《史記·高祖本紀》),“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史記·秦始皇本紀》),等等。這些規定表明秦代法網之嚴密是任何朝代都比不上的,法律內容如此之細碎,正是封建法制初創期間的特點。這種苛法在打擊舊貴族勢力、維護封建地主統治方面是有進步作用的。但當地主政權確立以后,秦代的嚴密法網就完全成為鎮壓人民的工具了。在這種法網之下,人民動輒得咎,以至達到“赭衣塞路,囹圄成市”(《漢書·刑法志》)的程度,全國都變成了大監獄。

從法制系統方面比較,秦律的條目也不如唐律那樣整齊、簡明,而是較為繁雜。《唐律》(永徽律)十二篇,五百零二條,內容明確。秦律全部條目有多少,不得而知,從已發現的條目中可以看出,有些律令范圍界限不清,有些內容相重復,甚至有互相矛盾的地方。如《工律》《均工》《工人程》各律有的內容性質類似。又如《法律答問》中有“當貲以下耐為隸臣”就是罪在“貲”(罰金)以下的就“耐為隸臣”,由此可見“隸臣”之刑較“貲”為輕。但另外又有一條:“司寇盜百一十錢,先自告,何論?當耐為隸臣,或曰貲二甲。”(《法律答問》)從這里又看出:“耐為隸臣”則相當于“貲二甲”。出現這些矛盾并不奇怪,因為秦律是在一百余年中陸續增加、補充起來的,而封建法律又是初創,所以法典化的程度較低,比起以后的法律,特別是較之《唐律》,在系統、嚴密和統一方面都有相當的距離。

(二)“輕罪重刑”和嚴刑酷罰

秦律十分突出地反映先秦法家“輕罪重刑”的立法指導思想,即對于輕微的犯罪,處以極嚴厲的刑罰,如“五人盜,臧(贓)一錢以上斬左止”。“甲盜不盈一錢……乙見知而弗捕,當貲一盾。”“司寇盜百一十錢”,“當耐為隸臣,或曰貲二甲。”(均見《法律答問》)這些法令是先秦法家“以刑去刑”主張的具體化。商鞅、韓非等法家認為:只有用重刑才能杜絕犯罪,“故行刑重其輕者,輕者不生,則重者無從至矣,此謂治之于其治也”(《商君書·說民》)。因此秦律與唐律不同,在《唐律》中,十分明確地將觸犯統治階級利益的“謀反”等“十惡”列為突出大罪:“五刑之中,十惡尤切,虧損名教,毀裂冠冕,特標篇首,以為明誡”(《唐律疏議》),而在秦律中則規定了對輕微小罪也處很重的刑罰,在治罪量刑方面小罪處重刑,大罪當然刑更重。這樣,在秦代就形成一套嚴刑酷罰,其殘酷程度為歷史上所罕見。

秦代刑法的殘酷,不僅表現在動輒用刑,而且也反映在刑罰種類的繁多。據初步統計,實行的刑法就不下二十余種,例如“隸臣妾”“斬左止”(《法律答問》)、“劓”(《秦律十八種》)、“宮”(《列子·說符》)、“笞”(《史記·張耳陳余列傳》)、“車裂”(《史記·商君列傳》)、“黥”(《秦律十八種》)、“棄市”(《史記·六國年表》)、“腰斬”(《史記·商君列傳》)、“戮”、“梟首”(《史記·秦始皇本紀》)、“剖腹”(《七國考》)、“囊撲”(《史記·秦始皇本紀》)、“烹”(《漢書·刑法志》)、“絞”(《戰國策·秦策》)、“蒺藜”(《說苑·正諫》)、“鬼薪”(《漢書·刑法志》)、“白粲”(《漢官舊儀》)、“從死”(《史記·秦始皇本紀》)、“三族”(《史記·秦本紀》)、“誅九族”(《論衡·語增》)、“參夷”(《漢書·刑法志》)、“籍沒”(《史記·呂不韋列傳》)、“連坐”(《秦律十八種》)、“阬”(《史記·秦始皇本紀》)。這僅是史書上明確記載并曾實行過的刑罰,其名目、種類繁多則是中國封建社會中最為突出的。

秦代刑罰的殘酷,還表現在對死刑所采用的各種野蠻方式上。而且對死刑以外的徒刑都不規定期限,也就是皆為無期徒刑,如“隸臣妾”“鬼薪”“白粲”“城旦”等刑徒,一經判定則終身為刑徒。這一點從《漢書·刑法志》記載中就可得到證明,到漢文帝時發布一道減刑詔令,才訂出各種刑徒的年限:“罪人獄已決,完為城旦舂;滿三歲為鬼薪白粲。鬼薪白粲一歲,為隸臣妾。隸臣妾一歲,免為庶人。隸臣妾滿二歲,為司寇。司寇一歲,及作如司寇二歲,皆免為庶人。其亡逃及有罪耐以上,不用此令。前令之刑城旦舂歲而非禁錮者,如完為城旦舂歲數以免。”這是歷史上第一次規定了各種刑徒服刑的年限,因此歷來都被譽為文帝的“德政”,而這一“德政”本身也恰恰說明:在此之前各種刑徒是沒有刑期的。這也回答了何以秦末社會上刑徒那樣多?僅作阿房宮的刑徒就有七十余萬,治驪山秦始皇陵的刑徒也有七十余萬,更不論其余的了。秦代工役既如此之多,七科謫戍的壯丁,當然不夠用,必然拿刑徒來補充。因此將法律訂得非常的嚴厲,不啻設阱使民易于陷阱,犯輕罪的用重法。例如罰貲一甲,或二甲,或一盾,此等罰款,觸目皆是。秦代一甲及一盾的價值,現均不可考。但以漢初中期布價比擬,有七至十四種等級,以八而論,每匹須一千錢,成人用一匹,才能做一件衣服,再加以裹層裝甲等等,每件需要三四千錢。老百姓犯了法,如何贖得起,既然不能贖,就變成刑徒。形成刑徒日多,自由民日少,秦末農民的大起義,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總之,秦代的嚴刑酷罰在中國封建社會中是最為突出、最為野蠻的,表現了封建刑法初期的特點。

(三)斷獄原則

在司法審判方面,秦代也有一些顯著特點。

同歷代封建統治一樣,秦代斷獄最重要的根據是犯人的口供,也主張使用刑訊,但所不同的是以為刑訊的辦法屬于下策,不得已才使用:

因口供乃判案的惟一根據,所以秦代統治者十分重視審判的方式,要求官吏從犯人的口供中找矛盾,“凡訊獄,必先盡聽其言而書之,各展其辭,雖智(知)其記,勿庸輒詰。其辭已盡書而毋(無)解,乃以詰者詰之。”若找出犯人口供中的矛盾,而其“更言不服”,則動用刑罰,“其律當治(笞)諒(掠)者,乃治(笞)諒(掠)。”(《封診式》)這些原則比起后來一味使用刑訊逼供的辦法斷獄,顯然有其可取的方面。

秦代司法審判方面另一突出特點,是儒家思想影響較小。漢以后,儒家的思想不僅滲透進法律的內容中,而且對斷獄也有極大影響,如董仲舒主張以“春秋經義”斷獄,兒寬則“以古法主決疑獄”,雋不疑據《春秋》決獄,都受到皇帝的贊賞,漢武帝說:“公卿大臣,當用經術,明于大誼”(《漢書·雋不疑傳》)。董仲舒還專門撰《春秋決事比》,作為審判時斷獄的根據。到唐代,儒家思想則進一步滲透到封建法制之中,如《唐律》中把儒家鼓吹的“父子相隱”具體化為斷獄的法令:

諸同居,若大功以上親,及外祖父母、外孫、若孫之婦,夫之兄弟妻有罪相為隱,部曲、婦婢為主隱,皆勿論。

根據這一原則,凡子孫控告祖父母、父母者均為不孝,要處絞刑(《唐律疏議》),妻子當然也不能控告丈夫。這是儒家的倫理觀念同法治結合,從而鞏固封建統治秩序的具體運用。

但是,在秦律中儒家的倫常禮教的影響就不明顯,如:

子告父母,臣妾告主,非公室告,勿聽。(《法律答問》)

這里指出“子告父母”,“非公室告”,只是不予受理而已,并非列為“不孝”之罪。不僅如此,秦律還有鼓勵妻告夫的條款:

夫有(罪),妻先告,不收,妻(媵)臣妾、衣服當收不當?

不當收。(《法律答問》)

在某些情況下甚至還允許妻子殺丈夫:

夫為寄豤,殺之無罪。(《會稽刻石》)

這里既沒有“夫為妻綱”的影響,也沒有女人“三從四德”的痕跡,反映秦代的法制受儒家思想影響較小,是較為單純的法制。正因為如此,秦律比起唐律來,其暴力的性質就顯得更加赤裸裸。這就是許多人都說秦“深刻寡恩”(《戰國策·秦策》)和“刻削,毋仁恩和義”(《史記·秦始皇本紀》)的原因。

綜上所述:早在兩千多年前,當我國封建統一國家秦王朝剛出現的時候,就已經建立了較為完整的法律制度,而這些制度不僅對鞏固當時的地主政權,曾經起過積極的或消極的作用,就是對此后兩千余年的封建法制,也有著深刻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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