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色列游說集團與美國對外政策
- (美)約翰·J.米爾斯海默 斯蒂芬·M.沃爾特
- 4911字
- 2020-03-26 16:55:47
前言
在一切的事務當中,不時地對你長期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打上一個問號,那是一件有益的事情。
——伯特蘭·羅素(Bertrand Russell)
2002年秋,《大西洋月刊》(Atlantic Monthly)邀請我們兩位作者撰寫一篇有關以色列游說集團及其對美國外交政策影響的特寫文章。我們倆有些保留地接受了這一委托,因為我們倆知道,這是一個富有爭議性的話題,而且任何對這一游說集團、對美國支持以色列,或者對以色列的政策本身進行追根究底細查的文章,都可能激起嚴厲的反應。然而,我們卻感到,人們再也不能夠對這一問題視而不見了,特別是在考慮到“9·11”的恐怖襲擊和令人憂慮的伊拉克戰爭的情況下更是如此。如果美國對以色列的支持是中東的反美主義以及美國與其主要的戰略盟友之間關系緊張的重要根源的話,如果親以色列的團體和個人是對美國在這一至關重要地區的外交政策的一股主要影響力量的話,那么公開提出這一問題并鼓勵對這一游說集團的行動及其產生的影響進行公開的討論,就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在隨后的兩年里,我們兩位作者時斷時續地撰寫這篇文章,并且與《大西洋月刊》的編輯們保持緊密的合作協調。2005年1月,遵照先前的合同,在其中幾乎加入了編輯們的所有建議,我們將一份手稿寄給了他們。令人吃驚的是,幾個星期過后,文章的編輯通知我們說,《大西洋月刊》已決定不采用這篇稿件了,說他對我們打算修改這篇文章不感興趣。
我們考慮過將這篇文章送交給其他幾家刊物,但是得出的一個結論卻是,他們不可能采用這篇稿件,原因既在于它的內容,又在于它的長度。我們也曾考慮過將這篇文章擴展為一部專著,但是人們對我們剛開始的研究所作出的反應,不足以使我們有熱情說服自己去額外地耗時、耗力做這件事情。因此,我們將文章的手稿擱在了一邊,轉而去忙其他的項目。雖然如此,這份材料的縮寫版,卻已納入了斯蒂芬·M.沃爾特(Stephen M.Walt)所著的《馴服美國權力》(Taming American Power)一書當中,該書于2005年由諾頓(W.W.Norton)公司出版。
隨后,在2005年10月,有位著名的美國大學教師與我們聯系,并建議我們應考慮在《倫敦書評》(London Review of Books)上發表這篇文章。《大西洋月刊》給了這位教師一份這篇被拒文章的復印件,他告訴我們說,《倫敦書評》的編輯瑪麗-凱·威爾默斯(Mary-Kay Wilmers)會對這篇文章有興趣。我們將手稿寄給了她,她很快就表達了發表這篇文章的愿望。經過另一輪的更新修改后,被冠以《以色列游說集團》(The Israel Lobby)的這篇文章,在《倫敦書評》2006年3月23日那一期發表了。由于那些曾閱讀過這篇文章較早的草稿、并對之進行過評論的學者們的建議,我們同時將這篇文章的完整版張貼在了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的教員工作底稿(Faculty Working Papers)網頁上。我們之所以要這樣做,是因為《倫敦書評》的版式不允許刊出旁征博引的參考內容或注解說明,而我們則要讓讀者明白,我們的觀點是建立在大量廣泛的可信資料基礎之上的。
文章中提出的論據是直截了當的。在對美國提供給以色列程度可觀的物質和外交支持進行描述之后,我們認為這種支持并不足以用戰略的或道德的理由來加以解釋。相反,這種支持基本上是由于以色列游說集團——這是一個由個人和團體組成的松散聯盟,其目的是以有利于以色列的方式來尋求影響美國的外交政策——的政治權力所導致的。除了鼓勵美國或多或少無條件地支持以色列之外,在制定美國的以巴沖突政策、注定要受到懲罰的對伊拉克的入侵、持續地同敘利亞和伊朗保持對峙等問題上,這一游說集團中的那些團體和個人扮演了關鍵的角色。我們認為,這些政策既不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又對以色列的長遠利益造成了傷害。
人們對這篇文章的反應十分令人激動。到2006年7月,肯尼迪政府學院的網頁記錄顯示,下載這篇工作底稿的次數達到了27.5萬次,而且我們收到了翻譯或重印《倫敦書評》上這篇文章的無數請求。正如預期的那樣,文章一開始的時候引發了來自以色列游說集團中那些著名團體或個人的猛烈批評,我們兩位作者則被“反誹謗聯盟”(the Anti-Defamation League)、《耶路撒冷郵報》(Jerusalem Post)、《紐約太陽報》(New York Sun)、《華爾街日報》(Wall Street Journal)和《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 Post)的專欄作家譴責為反猶分子。《新共和》(New Republic)雜志則用了四篇不同的文章來攻擊我們的文章,而且還有許多批評者指責——錯誤地指責——我們犯了無數的歷史事實錯誤。有幾位批評者甚至預言,這篇文章(及其作者)很快就會被世人遺忘——他們認為這是罪有應得。
他們錯了。許許多多各種各樣的讀者——既有猶太人,又有非猶太人——出來支持這篇文章。他們并不同意我們文章中的每一個觀點,但是他們幾乎所有人都同意,這樣的研究考察早就應該進行了。可以預料,來自美國之外的反應普遍都是贊成嘉許的,甚至以色列本身也有一些正面的回應。《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紐約書評》(New York Review of Books)、《芝加哥論壇報》(Chicago Tribune)、《紐約觀察家報》(New York Observer)、《國家利益》(National Interest)雜志和《國家》(Nation)雜志上紛紛出現了表達尊敬的評價,而且這場論戰最終在一系列的新聞中占據了顯著的位置——從以色列的《國土報》(Ha'aretz),到美國的“全國公共電臺”(National Public Radio)。
著名的《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雜志在其2006年7/8月的一期上為這篇文章組織了一組專題文章,而《華盛頓郵報星期日雜志》(Washington Post Sunday Magazine)則在7月就我們提出的問題出版了一個有思想深度的封面專題。當年的夏末,《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雜志的一位評論者,把這篇文章描述為“無懈可擊的分析……它可能掀起美國中東政策有益的范式變化”。
在2006年期間,有關以色列和美國中東政策確實在發生變化的對話變得越來越明顯了,而且對有關以色列游說集團在制定美國外交政策中所起的作用的討論也容易一些了。當然,這并非全部是我們的貢獻;2006年夏,以色列在黎巴嫩進行的那場災難性的戰爭、美國在伊拉克災難性失敗的繼續、吉米·卡特(Jimmy Carter)的《巴勒斯坦:要和平而非種族隔離》(Palestine: Peace Not Apartheid)一書出版后受到的人身攻擊、美國和伊朗之間火藥味十足的戰爭言辭,以及明顯但并不成功的封殺或誹謗其他批評以色列游說集團者的企圖,也使得人們增強了對以色列游說集團活動和影響的認識。越來越多的人似乎認識到,這一話題需要宣揚,而且有更多的人愿意大膽地說出來。
同樣重要的是,那些有思想見地的人開始承認,美國以色列公共事務委員會(American Israel Public Affairs Committee, AIPAC)以及以色列游說集團中的其他強硬派團體——其中包括一些大聲叫嚷的基督教猶太復國主義者(Christian Zionists),他們并不代表美國猶太人團體,或者更廣泛地說,并不代表美國的主流輿論。有關那些團體所提倡的政策是否符合美國或者以色列利益的辯論變得激烈起來。結果,一些親以色列的團體開始公開談論有關均勢朝更溫和方向變化的需要,而像《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和《紐約時報》這樣的著名出版物則發表評論,認為為了雙方的利益,是形成新的美以關系的時候了。
對這樣的發展我們感到滿意和高興,因為我們當初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就是要促成對這一話題進行更加清醒而開誠布公的討論。盡管對話刺耳難聽、充滿對抗,并且有公然的人身攻擊,但是依然在進行。可是我們需要寫一部專著嗎?或許我們已經說得夠多了,而這正是轉向其他話題的時候。在進行一些思考之后,盡管有些疑慮依然揮之不去,我們卻得出一個結論——撰寫一部專著將可以在幾個方面有助于促進這場對話。
第一,盡管最初的那篇文章對大多數雜志而言是夠長的,但是版面篇幅的限制迫使我們略去了許多重要的問題,在處理一些話題時比我們希望的更加簡略。這種不可避免的長話短說,可能導致讀者對原來那篇文章產生一些誤解,而撰寫一部專著將使我們有機會來向讀者呈現我們觀點中更加詳細周到的內容。
因此,這本書包括了對游說集團更加完整的定義、對基督教猶太復國主義組織所起作用的進一步討論,以及對隨著時間流逝而演變的以色列游說集團更加全面的敘述。我們也對以色列過去和當前的行為——尤其是對巴勒斯坦人的行為——進行了更加詳細的敘述。我們這樣做并非出于任何對以色列或者它在美國的支持者的偏見,或者說是因為我們熱衷于夸大以色列的不當行為。相反,我們之所以提出這一話題,是因為這一話題對一些道德觀點而言是重要的,而這些道德觀點被普遍地用來為美國例外地支持這個猶太國家所達到的程度進行辯護。換言之,我們之所以集中關注以色列的行為,是因為美國集中關注對以色列的支持達到了超常的程度。我們也提出了充滿爭議性的雙重效忠問題,而這在最初的那篇文章中并未涉及。
第二,撰寫這本書,使我們能夠對那些反對我們最初那篇文章的主要批評作出回應。我們在隨后給《倫敦書評》以及上面提到的《外交政策》雜志的那組專題文章的兩封信中進行了回應,并且逐點對那些針對那篇文章的指控——進行了駁斥[可登錄www.israellobbybook.com,參見《正確記錄:對〈以色列游說集團〉一文批評者的回應》一文]。盡管絕大部分反對那篇文章的指責之詞是站不住腳的,就像那些對我們的人身攻擊一樣,但是存在許多富有思想見地的批評,它們提出了進行闡釋和加以強調的重要問題。即便在并非完全被說服的時候,我們也從中受益良多,我們試圖在此加以提出。
第三,撰寫一部專著,使得為我們的核心主張提供經驗上的支持,并進行最新的分析成為可能。不僅有關那些重要事件的額外證據逐漸被大家知道了,如伊拉克戰爭,而且在最初的那篇文章出現時,其他一些事件——最著名的是2006年7、 8月間的第二次黎巴嫩戰爭——還未發生。美國對那場戰爭的反應,進一步說明了那一游說集團的力量,以及它對美國和以色列利益的有害影響。以色列游說集團的活動,也可以從美國對伊朗和敘利亞政策的演變中,從前總統吉米·卡特、歷史學家托尼·朱特(Tony Judt),以及其他數位批評以色列對待巴勒斯坦人行徑的著名人士的嚴詞攻擊中看得出來。
第四,本書提供了一個機會,討論美國應該如何在中東推動自己的利益,以及美國人和世界其他地方的人應該如何考慮親以色列游說集團的影響力。對于美國人和非美國人來說,賭注同樣是很高的,因為中東是一個戰略上至關重要但卻并不穩定的地區,而美國對那一地區的政策不可避免地會產生廣泛的回響。就像伊拉克戰爭所表明的那樣,如果政策被誤導,美國能夠對自身和他人產生巨大的傷害。這一事實使得認清是什么在驅動美國的政策,并領會到那一政策應該是什么樣的內容,變得更加重要。我們最初的那篇文章并沒有給出正面的解決問題之道,但是在本書的結尾一章,則勾畫出了美國中東政策的不同方法途徑,辨明了應該如何來減小那個游說集團的權力,或使之提出更具建設性的方法。盡管在這些至關重要的問題上,我們看到了令人鼓舞、進行更加公開討論的跡象,但是那一游說集團依然對美國的中東政策有著深刻的影響力。自我們當初的那篇文章發表以來,美國和以色列在這一地區所面臨的難題并未減少;事實上,有充分的理由表明,這些難題是進一步惡化了。伊拉克是一個大失敗,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還陷在沖突之中,哈馬斯和法塔赫在為控制巴勒斯坦社會而戰,真主黨在黎巴嫩的作用是個大麻煩。伊朗正在尋求獲得對核燃料循環技術的完全掌握,像基地組織那樣的團體依然活躍而危險,而工業世界對波斯灣石油的依賴依然故我。這些都是非常麻煩的問題。如果美國不能夠就我們在那一地區的利益,以及所有那些塑造美國外交政策的因素——包括以色列游說集團,進行一場文明而又禮貌的對話,那么美國就不能夠有效地處理任何或者全部難題。為鼓勵對話繼續進行,我們寫出了這一本書。在本書的結束之處,我們表達了對眾多虧欠過的人的感謝之情,但我們愿意在此提及其中的一位。在超過25年的歲月里,我們一直有幸享受到塞繆爾·P.亨廷頓(Samuel P.Huntington)——美國最為成就卓然的社會科學家中的一位——的友誼和支持。他是我們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行為榜樣。薩姆總是處理那些重大的問題,而他解答這些問題的方式,是世界其他地方不能夠忽視的。在過去的歲月里,雖然我們倆在數不清的問題上與他意見相左,有時候還是激烈而公開的意見相左,而他卻從來沒有以此來反對我們,而是持之以恒地、通情達理地支持我們的工作。他理解學術研究并不是一種知名度的競爭,他理解對于學術進步和健康的民主來說,勇敢而禮貌的辯論乃是根本。我們對薩姆滿懷感激之情,感激他給予我們的友誼,感激他在自己整個的學術生涯中為我們樹立的榜樣。我們很高興將此書奉獻給他。
約翰·J.米爾斯海默于芝加哥大學
斯蒂芬·M.沃爾特于哈佛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