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劉術清和李老根站在沙壩頭，深情地看著眼前光禿禿的地里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谷樁久久無語。

這片曾經屬于他們自己的土地，馬上又將不屬于他們了。

土地即將被政府收回，未來會怎么樣誰都不知道。但有一點他倆卻深信無疑：黨和政府無論做什么決定和改變，都是為了勞苦大眾，都是為了讓大家的生活越來越好。

這時，李文定和李文能輕輕走了過來。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劉術清回頭：

“文定，修路的錢湊得如何了？”

“全村一共湊了三十七元六角四分。”李文定答道。

“三十七元六角四分？”劉術清心里默算道：“那再加上上回剩下的八元二角，總共是四十五元六角四分。”

“這點錢用來修路，”李老根旁邊說道：“肯定是不夠的。”

“那有什么法子？”李文定無奈地手一攤說道：“鄉親們就只有這么大的能力，的確拿不出來了。”

他自己賣了一百一十斤大米，賣了一元五角八分，黃秀蘭想著給喜子買一套新衣服，被他給拒絕了。

“現在修路要緊，喜子的衣服補補再將就穿。”他對黃秀蘭說道。

后者雖是女人，但畢竟有些文化，也算深明事理，知道交通對一個地方的重要性，便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想起喜子氣嘟嘟地說：“牙子都有一套新衣服呢！”他說這話時的委屈表情，讓她的心里有些愧疚，覺得對不起娃兒。

“等以后條件好了，一定要給孩子打扮得體體面面的！”她心里暗自決定。

“土地集體所有制。”劉術清嘴里喃喃說道：“有什么區別呢？”

“路鎮長不是說了嗎？”李老根看他一眼說道：“土地由集體統一管理使用，而這個集體是由我們自己組成的，想種什么還不是大伙說了算？”

“就怕到是人多嘴雜，意見無法統一。”李文定不無擔心地說道。

“我看應該是這樣，”久未說話的李文能思索著開口說道：“以前的土地屬于農民私有，基本上是靠自耕自給。但現在社會穩定了，人口急劇增加了起來，這種單一的自耕自給經濟模式自然已經無法適應人口增長的需要。因此，國家才要進行土地改革，把農民組織起來，走社會主義集體經濟的道路。”

他頓了頓總結道：“所以我認為當前唯有走集體經濟的道路才是農村的唯一出路，才是‘挖掉窮根種富根’的根本出路。”

“挖掉窮根種富根？”劉術清眼睛一亮：“這話聽著有點兒意思。”

“喲！二愣子，你小子長進不少呢！”李老根笑著說道：“真不愧是出過國的人，說的話相當有水平了。”

“哪里！”李文能不好意思地笑著撓撓頭：“二叔，我這是在部隊上聽教導員講的，我只是照搬而已。水平一般，一般。”

“還謙虛上了？”劉術清白他一眼說道：“以前宋德波說部隊是一個鍛煉人的地方，能讓一個人徹頭徹尾地發生轉變，起初我對這話還半信半疑的，心里想你一個窮當兵的能有什么改變？除了學會打仗，回來還不是一無所有？但現在看來他的話的確不假，這共產黨的部隊確實和以前的部隊不一樣啊！”

他心里有些感嘆，還有些心酸，要是柱子還在該有多好！要是他還活著，怕也是會和李文能一樣，讓自己刮目相看，自豪不已。

李文定旁邊笑吟吟地看著李文能，弟弟出息了，當哥的心里自然為他感到高興。

“愣子，縣里安排你去大樹治安室上班的事怎么沒有下文？我看你還是抽空去鎮上問下路鎮長，莫要把這吃皇糧的好事給整黃了。”

他看著李文能，擔憂說道。

“共產黨一言九鼎，你小子在這瞎擔心什么？”劉術清橫他一眼說道。

“劉叔，我這不是擔心二愣子現在成了殘疾，他如果不能去那上班，那以后和娟子結婚，他倆的生活就得不到保障。總不成，叫一個姑娘家反過來照顧他，你看，這也不是咱大老爺們辦的事。你說是嗎？”李文定笑看說道。

劉術清想了想：“這話倒是有一些道理。我看這樣，”他看著李文能說道：“二愣子，你就聽你哥的，去一趟鎮上把這事問清楚，成或者不成總得有一個說法。”

李文能點點頭：“待將路修完我便去。”

“還修什么路？”李文定有些恨鐵不成鋼：“明天便去，修路有我們，再說你……”

他看著李文能空落落的袖口沒有再說下去。

“你都只剩一只手了，挖不能挖，背不能背，挑不能挑，還想修屁的路！”他心里想道。

“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這路我是非修不可，以前背土填沙我便因為去當兵沒有干完，我心里就有些遺憾，現在家鄉要修路，修一條寬敞的大路，這是祖輩們多少年來的愿望。你說，我不出一份力說得過去嗎？以后我的孩子若是問起我：‘爹，修建家鄉的這條路你出過力沒有？哥，你讓我到時說些什么才好？你讓我到時如何面對你的侄兒侄女？”

李文能一臉堅定地看著李文定質問道，后者卻是有些啞口無言，嘴巴微張看著李文能想再說些辯駁的話，卻又覺得所有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二愣子說的沒錯！”劉術清沉聲說道：“此事不用再議，讓他把路修完再去。”

李老根贊同地點點頭。

李文能感激地看著劉術清笑著說道：“還是我劉叔理解人。”

“理解個屁！老子可告訴你，你小子到時別逞能，參加修路可以，只能干些輕點的活。別到時再將身上的其它配件整掉了，可別怪我年底時不讓娟子給你做媳婦。”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數哩。”

劉術清點點頭：“有數便好。”他說完看著李文定問道：“聽說趙雪懷孕了？”

“怕是有四個多月了。”李文定答道。

“這女娃真了不起！”劉術清感嘆說道：“挺著肚子還堅持給孩子們上課，也真是難為她了。”

“可不！”李文定一臉欽佩：“我尋思哪天讓秀蘭將家里的雞宰一只熬點雞湯給她送去讓她補補，人家好好的縣城不呆，跑咱這窮鄉僻壤你說圖啥？還不是為了牙子和喜子他們不再像我一樣目不識丁？”

“你家也不容易，”劉術清看著他：“要不，雞多少錢算我頭上？日后有了錢我還給你。”

“我的叔啊，你見外了不是！一只雞多大點意思？還分什么你的我的呢？”李文定一臉不高興。

“真不高興還是假不高興？”劉術清促狹地笑著問。

“你……”

“我……”

李文定有些氣急。

“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那這事你得抓緊，可別讓人家孩子都生下來了還沒喝到你的雞湯。”

李文定看著他有些無語。這老頭明明說了不逗人玩，可你這不是逗又是什么？

“今天來不及了，明天我便讓秀蘭辦這事。”

他看著劉術清，心里有些不滿。

“回去吧，牙子他們應該放學了。”

李老根叫他叔子二人打趣，心里有點好笑，便率先轉身向后走去。不覺，老人的背又佝僂了幾分。李文能見狀，忙上前扶住他，慢慢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