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江厭的心情無比沉重。

這種沉重簡直就和當初他眼睜睜地看著應天在他的鼓動之下鋃鐺入獄時如出一轍。

他開始思考究竟有沒有能兩者兼顧，并且沒有張子霖曾對他說的那些后顧之憂，能一勞永逸的方法。但他想不到，就像張子霖說的那樣，就算他修改大書庫保下張子霖，但在大書庫被修復之后，張子霖仍逃不掉她的命運，甚至會被存在抹殺。

秋夢涼看出了江厭的精神萎靡，她揚起手在江厭失神的雙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身體還是不舒服嗎？我去跟委員會說一聲，讓他們延后我們的答辯，你等我一下。”

江厭回過神來，忙叫住準備轉身跑開的秋夢涼，“沒事，沒關系，忽然貧血了。”

“那就好。”秋夢涼松了口氣，她也經常在站起來的時候眼前發黑，頭暈目眩，但幾秒鐘就會恢復正常，“我們該去抽簽了，抽簽決定我們誰先誰后。”

江厭點頭，跟著秋夢涼到后臺進行了簡單的抽簽工作。

最終結果是浦卡生物制藥公司先上場，大書庫生物大學殿后。

江厭倒是并不在意先后，畢竟伊曼不在，秋夢涼并不會故意給對手施加壓力。而這也不是非要爭個你死我活的對抗，他們兩比起敵人，更像是共用一塊場地的隊友。

答辯時間很快來臨，秋夢涼毫不吝嗇自己的鼓勵，那熱情的模樣仿佛要代替江厭上場才罷休似得。大書庫生物學跟來的三個臨時助手看了面面相覷，他們神情尷尬，連忙把已經完全融入對方團隊的秋夢涼給叫了回來。

江厭的答辯時長二十多分鐘，接近半個小時。

過程一帆風順，運氣上乘，并沒有遇到什么意外情況。即便委員會突然提出問題，他也能對答如流。在魚啄靜交給他的文案文件中，早就把可能遇到的問題，以及該如何回答列舉了個遍。

答辯結束后，江厭沉沉的松了口氣，與秋夢涼的第一次對峙比想象中輕松得多。

舞臺上隨之迎來短暫的中場休息。

秋夢涼已經開始為答辯做最后的準備，為了不打擾到她，江厭選擇原地待機。期間，來自真正的浦卡生物制藥公司的助手給江厭倒了一杯水。他忽然有些感嘆，如果這樣一個有資格參加峰會的龐大商業公司是破潰地球分部的靡下產業。

那倘若放眼整個太陽系，破潰又將擁有多么難以想象的能量。

中場休息僅有短短五分鐘的時間，五分鐘不過稍縱即逝。

正在秋夢涼的三位臨時助手調整好全系設備，連秋夢涼自己都做好了萬全準備之際，變故突然降臨。舞臺后方的隱藏門被轟然推開，腹部纏著一圈繃帶的伊曼如同一輛疾馳的火車般，快步撞了進來。

在看到伊曼的第一時間，江厭目光猛地一凝。

伊曼不由分說地闖上峰會舞臺，門外緊隨其后地跟來了兩位年輕的白衣護士。她們滿臉焦急，干凈的臉上因為奔跑而大汗淋漓，甚至其中一個還在揚著右手，高高地舉起手中的點滴藥瓶。

藥瓶連著針管，藥液隨著透明的管道緩緩流入另一端針管所扎入的伊曼手背中。

“你跑什么！”護士氣喘吁吁地嬌聲怒斥道，“不要命了嗎！你的腹部可是被刀刺傷了剛剛才包扎好！你這么一跑，傷口全裂開了！走！跟我們回去！”

“等下！點滴回血了，你別動！”另一個護士說，“把手放低，不要讓血倒流！”

但伊曼根本對她們的叮囑充耳不聞，拽著兩米長的點滴針管搶至秋夢涼身邊。

而后面色緊迫地在秋夢涼旁低聲耳語一番。由于距離太遠，江厭根本聽不到伊曼說的話，但他卻能看到，伊曼話音未落，秋夢涼的神情忽然變得急躁不安起來，一雙晶瑩的唇瓣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

緊接著，從舞臺這個立方體的天頂傳來了峰會委員會最新的指令。

“由于峰會發生了惡性傷人事件，為了各位學者的安全著想。委員會決定，緊急縮減一天的賽程。也就是說，我們會從今天共計三十支團隊中，選取排名靠前的六支團隊直接送入爭奪新知識的后續流程。”

這句話在廣播中清晰地重復了兩遍后，內容隨即才有所不同：

“委員會考慮到，已經進行過答辯團隊多達十六支，由于時間緊迫，沒有重賽的余地。故公平起見。剩下的十四支團隊只能按照今日競賽開始前，所上交的表格中填寫的主題內容進行答辯，而不是用想留在明天才使用的主題內容。委員會一旦發現有團隊答辯內容與預先填寫不一致，將直接剝奪參賽權。”

這句話廣播也重復了兩遍，話音結束后，能聽到麥克風那頭傳來一陣低聲議論，最終用一句話來結束廣播，“事發突然，延長十分鐘休息時間，十分鐘后按照恢復流程。請各團隊做好準備。”

突如其來的廣播讓江厭的內心如同翻江倒海般忐忑不安。

他清楚，秋夢涼的論文是殺手锏，大書庫生物大學絕不會在今天就拿出來，必然會留在明天。而直接縮減賽程則意味著他們可能會在今天就將論文公開。

這是江厭始料未及的。

但好在，委員會立刻進行了補充。他們為了公平而限制了余下的團隊，只能用今天上報的主題進行答辯。江厭記得伊曼說過，今天他們會拿出的內容是‘基因壓縮藥丸’，伊曼從張子霖手里掠奪得到的東西。

廣播結束后，江厭沉沉地松了口氣，幾天的重壓仿佛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假如是這樣，那秋夢涼就會礙于規則，錯失這次極佳的論文發表機會。至少峰會結束的在短時間內，她都不可能再找到下一次機會。

大書庫的維護者對于類似學術成果的發表有著相當苛刻的管控。

因為在所有學術成果中，有百分之九十的內容是對大書庫原有的知識進行進一步完善，或是對錯誤的指正和修改，并在不久后對大書庫進行更新。

而剩下百分之二十，則是新知識的直接誕生。

一如已棄權的院士夫婦，他們的‘Jurie’，無疑就涉及到了人類的未知領域。

可無論是對原有知識的修繕或推倒，還是創造出的新知識，都無法進行直接發表。而是為了便于維護者們的監管，避免提早出現知識泄露，學者們必須通過類似峰會這樣得到官方授意，有規則，必須由知識創造者本人親自出面的知識沙龍才能進行公開。

一旦無視知識沙龍，新知識的發表將會喪失權威性，這是絕對致命的。

“我猜你現在一定很慶幸。”手腕的通訊手環突然傳來魚啄靜的聲音，她的全息影像被手環的小窗口被投射了出來，“你想知道伊曼剛才和秋夢涼說了什么嗎？”

江厭猛地捂住通訊手環，連忙左右環顧，即便發現并沒有人注意他這邊，他也不放心，于是趁被延長十分鐘的休息時間，迅速走下舞臺，在舞臺外圍找了一個角落。

他又回頭眺望，身后并沒有人跟來，周圍也沒有人。

這才拿開捂住手環的手，讓魚啄靜那單色調的全息影像重見天日。江厭小聲地說，“你不是不能入侵天階高于你的人，哦不對，秋夢涼和你一樣，你可以入侵她。伊曼說了什么？”

“他預料到暗算他的兇手還會再次出現，但是他并不信任峰會警衛。所以決定用自己當誘餌來引出真兇。他讓秋夢涼待會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要驚慌，按照原定計劃進行流程即可，就憑‘基因壓縮藥丸’，他們足以成為排名前六的隊伍之一。”

“靠自己誘出真兇。”江厭眉頭一皺，舉目看了黑色立方體內的伊曼一眼，他還在和秋夢涼說著什么，兩名護士已經開始分別拽住他的手臂準備將他強制帶回醫院，“難道他已經知道暗算他的人是張子霖，否則為什么這么急得想抓到兇手。”

“誰知道。”魚啄靜說，“這跟破潰無關，接下來發生的事，除非涉及到最后的分數排名，否則我都不會再插手。江厭，你好自為之。”

說完，魚啄靜便單方面結束了通訊。

看著通訊手環重新熄滅，復歸沉寂，江厭心里渾然不是滋味。張子霖說過，要想理解別人，首先要拋棄掉所有的自以為是和理所當然，沒有任何一件事是別人欠你的。沒有人是主角，或者每個人都是主角。

協助江厭在秋夢涼面前幾次隱藏住真實身份；佯裝成巧合幫助他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張子霖；漸漸開始控制自己的情緒，收斂那些咄咄逼人的用詞；竊聽伊曼。

魚啄靜已經默不作聲的，偷偷的幫江厭做了很多。

盡管她根本沒有義務去做這些事，這些破事根本不會影響到破潰的利益，甚至可能還會為破潰帶來麻煩，但她仍然沒有吝嗇自己，總是在不經意間推動江厭的后背。

如果換做是以前，他根本不會想到這些。

即便想到，江厭在心里也會用‘那是因為我對破潰有用’或者‘她想拉攏我’之類的讓人捧腹大笑的，自命不凡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他總把自己想的不簡單，而卻把別人想得太簡單。

直到現在，江厭仍沒對魚啄靜說過一聲謝謝。

而剛才江厭剛想說，魚啄靜卻斷然結束了通話。在這件事徹底結束之后，江厭想，他必須和魚啄靜好好道謝，并且對今天發生的不必要的小吵小鬧說一聲抱歉。

正在這時，峰會舞臺外發出一聲巨響，在說什么的伊曼突然應聲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