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城內外
北京到底有多少書店,我說不清;北京人喜歡哪些書店,我也沒做過民意測驗。我只講我喜歡逛的幾家書店。其余散落全城的書店、書攤,所售之書大同小異,無甚可說;各出版社的讀者服務部,專業性強,也無須我說。
一般人買新書,喜歡上王府井新華書店。新華書店原是抗戰期間在各革命根據地發展起來的由中共直接領導的出版發行機構,1950年以后才改為專營發行。公私合營后,新華書店、外文書店和中國書店三分天下,不過新華書店占有絕對優勢。這幾年集體書店、個體書攤出現了不少,可并沒有動搖新華書店在書業中的主導地位以及在讀者中的威信。北京市新華書店總店設在王府井,三層樓營業,讀者可以逛上大半天。這里書進得多,賣得也快,必須趕得巧才能碰到好書。外地人進京都奔這里來;北京人假日里也喜歡到這里轉轉,大概取其各科書籍齊備,交通也方便,順便還可以買點兒日雜百貨。因而最好不要星期天或者逢年過節時去,那時準是擠不開身,不是人挑書,而是書挑人。

《寒柳堂集》,陳寅恪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據胡應麟的《少室山房筆叢》,明代時燈市口曾有書市。入清后不見記載,大概早沒了。未曾考證今日燈市口的中國書店是否即位于三百年前書市舊址。即使不是,也不減這書店的魅力。我在這兒買過《豐子愷繪畫魯迅小說》等舊書,新書那就更多了。書店里頭還有個內部售書處,專售外文舊書和內部版圖書,帶上工作證就能進去翻檢。因為是機關服務部,星期天休息。這未免有點討厭,好多坐班的朋友因而難得一顧。
如果說燈市口書店的溯源,純屬我的自由聯想;隆福寺舊書店的尋根,可就有確鑿的歷史根據。當書店的營業員充滿自豪感地告訴你,他的店子是從清朝一直傳下來時,你千萬別笑話。這話得打折扣,可并不全假。分分合合,要尋這書店真正的老祖宗不容易,可這里從清代到民國曾經書肆云集卻是不爭的事實。乾隆年間李文藻作《琉璃廠書肆記》,稱“內城隆福諸寺,遇會期,多有賣書者,謂之趕廟,散帙滿地,往往不全而價低”。清代后期起,這里成了僅次于琉璃廠的書籍集散地。據說50年代這里還有三四十家書鋪,如今碩果僅存的就這一家了。“文革”中這書店也曾關閉,這幾年才重新開張。好在地點比較偏僻,來訪書的不多,還能找到一些好書。前不久我就在這里買到陳寅恪的《寒柳堂集》、錢基博的《版本通義》等。
新街口有兩家書店,路北為新華書店,路南為中國書店。新華書店門面大,前年剛剛翻修過,挺氣派的。可除了法律方面書籍為配合普法教育開架外,余者多只可遠觀不能近視。隔著三尺柜臺看書實在太辛苦,何況單看書名也判斷不了好壞,如今書名可是越起越好聽。麻煩營業員爬上爬下拿書,又實在于心不忍——當然也怕遭白眼。對面的中國書店門面小得多,但可以自由翻檢。冬天里,外面雪花紛飛,屋里幾個讀書人圍著火爐默默地翻書看書,女營業員則咬著耳朵說悄悄話,氣氛真好。我在這里買到不少好書,像中華書局版的《晚清文學叢鈔·小說卷》八冊、三聯書店版的《五四時期期刊介紹》六冊等成套的書,都是在這里以五六折的價錢買的。這家書店最近在拆除重建,直盼它早日完工重新開張。
首都體育館前面的“藝文特價書店”,專售社會科學方面的降價書籍,開辦至今已有六七年了吧?最近改掛“中國國際圖書貿易總公司門市部”的招牌,可營業性質沒變。我算這里的老主顧了,因為順路,每月總要轉上兩三趟。雖說是降價書,不舊也不臟,有的甚至在外面買都買不到。比如收入馮友蘭“新六論”的《三松堂全集》第四、第五冊,還有“走向世界叢書”中的若干種,我都是在這兒買的。新書為何降價?大概是因為不配套。不過這不要緊,多轉兩家舊書店,不配套的也就配套了。
最年輕的舊書店,可能得數位于海淀鎮三角地路南的海淀文化書社,是今年9月才開張的。剛開張那陣子,我在這兒買過岑仲勉的《隋唐史》、馮自由的《革命逸史》、謝國楨的《明清之際黨社運動考》等。最得意的是買到上海古籍出版社據清雍正刻本影印的《冬心先生集》線裝本。金農的詩文我喜歡,更何況此書印刷精美,價錢又特便宜,1979年的定價是三元,如今只賣八毛。不過近來似乎舊書的來源也不大充足,再也未見激動人心的好書。
北京可逛的新書店、舊書店多著呢,細說起來可就太復雜了。不如找來幾張印有新華書店、中國書店、外文書店各門市部地址、電話號碼的包書紙,自己一個個按圖逛店。也許,你會覺得挺有意思的。

《冬心先生集》線裝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影印
(原刊《中國文化報》1988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