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好天氣！”史迪潘邊走邊伸懶腰，時不時把半夜里醉鬼們留下的碎玻璃碎酒瓶踢到邊上。

薩克維爾光著腳走在他身后，好奇的左顧右盼。

這里靠近博登和諾曼的邊界，屬于藏污納垢的貧民區，實話說，沒有任何值得一看的東西。房屋破爛，治安混亂，缺乏監管，路邊的任何金屬制品像路燈、柵欄之類，早在不知何時就被人拆走賣錢，連帶著地下的電線也無法幸免，堆積了垃圾的窄巷臭氣熏天。原本規劃的道路已經被各種私自建造的建筑物改的歪七扭八，這里的居民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爭先恐后居心叵測的將自己隱藏在城市迷宮里。

在博登，維持治安的主力是機器警察，而在博登的荒僻地區，維持治安的方式往往表現為血腥鎮壓。這些來自潘多拉的雙足機器人四個一組，裝甲厚重、全副武裝，行走時的聲音極為擾民，昨晚房子外面的聲音就來自于巡邏中的機器警察。它們是潘多拉至高無上權威的代表。

在博登，機器警察的武裝無可匹敵。潘多拉嚴令禁止任何博登人擁有源石驅動的武器，私藏源石銃或威力大的源石動力弩都是死罪，這意味著，在博登，沒有人能夠合法擁有可以傷到機器警察的武器。機器警察不需經過審判就可以殺死任何它們認為有罪或有威脅的人，潘多拉的《博登治安管理條例》為這種行為做了背書。“不管犯罪沒犯罪，惹毛機器就會死”，每一個在博登生活的人都心知肚明。

機器警察在工廠以及上層區倒是會有所收斂，在這些區域它們只關心兩件事，保衛工廠，以及保護上層區居民的生命安全，在其他時候，則是由人類警察執行日常的警務。上層區的“上等人”掌握了知識和技術，潘多拉舍不得他們死。

“不用打架，不用出一身臭汗，還有錢可以拿，嘖嘖，開心。新來的，吃早飯不？”史迪潘從斜挎包里翻出一個褐色紙袋，再從紙袋里掏出一塊黑黑的面包，掰開一半交給薩克維爾。面包有拳頭大小，能在斷面看到一顆顆完整的黑色谷粒。

薩克維爾接過面包：“謝謝。”

他咬了一口，不好吃，但是很有韌勁，帶著一點老面發酵的面包特有的酸味。

“嗯，你還挺有禮貌的。你叫什么名字？”史迪潘邊嚼邊問。

“薩克維爾。”

“噢，好，我叫史迪潘，你可以叫我老鷹……算了，還是別這么叫了，太羞恥。”

“你和老大在房頂上聊了一根煙的時間，能告訴我你們聊了點啥嗎？”

薩克維爾想了想，好像沒有什么是不能說的。

“呃，艾德琳老大讓我暫時加入樂土幫，說是需要我在兩個月后的某件事情里幫忙，之后的去留由我自己決定。”

“嗯，是老大的風格。”史迪潘連連點頭。

“往那邊走一個街區，街口那邊有個面包店，”史迪潘開始扯一些有的沒的，“老板是個很高很黑的胖子。這面包就在他那里買的。我看打折才買的，媽的，怪不得打折，有夠難吃。他那里什么面包都有，還會做蛋糕，不過你要跟他提前訂好。東西都不算貴，味道嘛，有些還行。你要是喜歡，以后自己去買。”

“不過你要當心點，那邊不是我們的地盤，除了買面包，別的什么都別做。”

地盤，幫派，這些概念薩克維爾可以理解，就是有些陌生。

“是別的幫派的地盤嗎？”他試探著問。

史迪潘搖頭：“不是，那邊再過去有一所學校，以前的校長是個好心的潘多拉老爺，教了不少貧民混混讀書寫字，有好幾個他的學生就這樣脫離貧民，做大事去了。大多數幫會都受過他的恩，自愿離這里遠遠的。”

“但現在不是了。換了一個校長，他只允許上等人上學，還買了七八個機器保安，搞得新世代的混混基本都是文盲。你最好別在那一片惹事，機器保安雖然不能殺人，但是被打成重傷和死掉基本沒區別。你要是惹到了那些上等人也是天大的麻煩，他們只要報警就會有警察追著你滿地跑。”

薩克維爾咽下嘴里的面包：“哥，我們幫會平時做什么？”

“用不著這么叫我，我搞不好還沒你大呢，叫我史迪潘就行。我們的主營業務，運輸。簡單來說就是把別人的貨拿來賣掉，我們賺錢。然后就是放貸收賬。我們也經營假證生意，還有就是在我們的地盤里收保護費，老大她偶爾也做情報生意。別的么，有些人會從高墻外倒騰東西進來，有些潘多拉的大老爺特別喜歡收集這些東西，所以我們有時候會接到一些訂單，幫他們留意他們想要的舊時代遺物。你知道高墻外刨出來的一盒舊時代郵票能賣多少么？”

史迪潘一攤手：“夠我們所有人離開這個鬼地方了，讓我們都到博登的上層區安家。”

上層區？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詞。

“哥……史迪潘，上層區是什么樣的？”薩克維爾問。

“你這是問對人了，一般人他還真不知道。”史迪潘似乎很樂意開口，他有些憤憤的一腳踢飛路上的一個酒瓶，“我和他們幾個不一樣，我加入樂土幫加入得最晚，因為直到十二歲我都在上層區生活。該怎么跟你說呢？我以前的家，一家三口有一間公寓，有一種比空調更加高檔的控溫系統，在冬天和夏天都能自動調整溫度，從不會感到寒冷或者炎熱。房間永遠潔凈，一年四季，都有清潔的熱水。每天都有肉吃，過生日還有奶油蛋糕。父母工作穩定，他們有時候會把工廠里多出來的小玩意兒帶回家給我玩。我可以上學，放假的時候會和爸爸媽媽一起拜訪朋友，有公園可以逛，偶爾也會去逛商場。”

“后來，有幾個王八蛋在身上綁了炸藥，不知怎么的繞過了機器警察，在工廠的工作時間，在車間里，boom。燒了一天一夜，逃出來的人沒幾個。我后來知道，潘多拉內部產生分裂，一派人炸掉了另一派的工廠，就是為了阻止工廠生產冶金零件。接著就是開戰，他們打得地動山搖。”

“總之工廠炸了之后，那工廠的負責人帶著兩個機器警察找到我——怎么這場爆炸就沒炸死這狗日的——說了一大堆屁話，什么需要收回房子以彌補他們死亡兩個員工的損失，什么我不具備足夠的培養價值，總之就是，搶走了我的一切，然后把我一腳踢出上層區。”

“所以我跟你講，新人，你很幸運，直接就遇到了我們。我都不知道被踢出上層區后的那幾年我是怎么過來的，直到我遇到老大。那時我整整兩天什么都沒吃，搶了別人的面包在路上狂奔。然后白蘭度在一個街角突然閃出來，一拳呼在我臉上把我打的眼冒金星，感覺像被車撞了一樣，丫的，這人全身上下都是兇器。他把我打昏后就拖走了，接著我就入伙了。”

“總有一天我要攢夠錢，回到我本應該在的地方去，媽的。”

史迪潘賭氣般的把裝面包的紙袋往一條巷子里一丟，立刻有好幾個臟兮兮的孩子從黑暗的角落里竄出來，他們爭奪著這紙袋里可能剩下的面包，最后打成一團。薩克維爾的腳步停了停，他感覺這群孩子很可憐，沒有多想，也走進了這條逼仄骯臟的小巷。他拽住最小的一個孩子的背帶，把手里剩下的小半塊面包給了他。

那小孩發出了驚喜的叫聲，捧著面包沖出巷子一溜煙的跑了，那些剛才還在搶面包紙袋的孩子只能在后面發出憤怒的喊叫。薩克維爾的這塊面包明顯比他們在搶的要多得多。

“給我！”那幾個孩子憤怒的喊著，從口袋里掏出了各式各樣的武器，玻璃瓶的碎片，彈簧刀，磨尖的鋼筋，撿來的鋼錐，不管不顧的向薩克維爾撲去。

薩克維爾陡然緊張起來，狼耳猛地豎起，幾乎是立刻往后閃躲。雖然他的反應已經很快，但還是被撲得最近的小孩用彈簧刀劃破了衣服。

此時旁邊突然沖過來一個頭頂羽毛的身影，他把薩克維爾拽到身后，同時一腳踢在彈簧刀小孩的胸口上，把那小孩踢得表情扭曲慘叫著倒飛出去，刀子脫手飛出老遠。

“滾！”史迪潘一聲怒吼。

其他幾個小孩扭頭就跑，丟下被踢的小孩在地上打著滾慘叫。逃跑的幾個小孩還不忘記順手拿走被踢小孩的彈簧刀。

“你真是讓我相信了一句話，叫人之初性本善。”史迪潘狠狠一拽，把還在摸著衣服發呆的薩克維爾拽了一個趔趄，“但是你給我聽好了，你想獲得一個人的感恩，就會獲得更多人的仇恨。除非你有足夠的面包分給所有人，否則還不如不給。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