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善惡總有報,只是來遲與來早;賴大投舊主,襲人羞見故人面。
書名: 木石夢碎后的林黛玉作者名: a10983本章字數: 9759字更新時間: 2020-04-25 14:07:27
衣裳店上了正軌,妙、湘、紫婚事初定,黛玉心里舒坦了許多,這兩三日也和大家一起拿起針線繡起衣樣來,想早些趕出一批活來,好讓瑞玉帶回南邊去。這日午后,約未時,林之孝夫婦急匆匆地上樓,說:“回姑娘,有件意想不到的事,要請你示下呢。”黛玉說:“大叔,別急,什么事,請說。”林之孝說:“原府里的總管賴大夫婦倆求見姑娘呢。”黛玉聽了,確是意想不到,情不自禁地“呀”了一聲。原府里的眾女孩子也都停了手里的活,豎起耳朵,瞪大了眼聽著,黛玉說:“他兒子升了官,他們不是跟著去任上了嗎?”林之孝說:“可不是呢,可如今來的就是一對老叫化子,他說去年秋里,兒子不知犯了什么罪,充軍西疆,家被抄,四口人掃地出門,被官家趕了出來,流落街頭,后聽得兒子死了,也就斷了想頭,靠變賣母親、妻子頭上僅有的幾件首飾想回京先投其親家,不料兒媳第二天一大早就不辭而別,不知去向,其母氣急成疾,在客店一病不起而亡,身上已一無分文,還是店家施了兩張蘆席一卷了之。就此夫婦二人沿途乞討歷時三月來到京城去投其兄弟,就是原東府的總管賴升,到那里一問,得知從兩府查抄后沒幾天,怕受牽連,神不知鬼不覺地搬遷去了,也沒人知道去了哪里。他沒法又到內城兩府寧榮街一邊討吃食,一邊訪原府里人。今日午前在西府園子后門外小街上,賴大娘認出了看園門的宋媽,在她家飽食一頓,聽得姑娘仁義,還問清了所在,才找到這里來。我沒敢讓他們進來,大爺們還沒回來,就先來回姑娘,討示下。”黛玉說:“還等什么,請他們進來,在樓下說話。”林之孝夫婦就去了。這里又說開了,晴雯說:“都說府里敗得快,倒也幾十年上百年了,這賴家這幾年就這樣了,真想不到,這也太快了。”湘云說:“往后你得給老祖宗靈前多磕幾個頭,我記得,你原先就是他家的小丫頭,才十歲,賴嬤嬤帶你進府,老祖宗見了你,喜歡你水靈可愛,賴嬤嬤才將你孝敬給老祖宗的,要不然,這回兒,你又不知落個什么結果呢。”晴雯說:“這就是各人的命,好就好,不好不就是一個死嗎?”黛玉忙阻斷她們的話題,說:“別扯遠了,快下去吧,人家快進來了。”說著黛玉領著一大幫女孩子下了樓,其中有鴛鴦、晴雯、妙玉、湘云、紫鵑、雪雁、芳官、小紅、藕官、文官、艾官、翠縷、鈴兒和江南來的水妹等,還有新來伺候鴛、晴的兩個內房丫頭幺妹和二妞,全都下了樓。黛玉等姐妹幾個及小紅、藕官都坐了,其余都環立身后,一時間花團綿簇聚了一屋子。這里剛坐定,林之孝夫婦在前領著二人進了后樓院,眾人只見兩個來者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純是一對長街多見的叫花子,根本無法與當年榮國府總管大爺大娘相提并論,眾女孩個個啞然以對。賴大夫婦不敢進入,站在院中,定眼瞧那廳中多為前府中熟人,只見廳中也不分尊卑坐著一排七八個都是認識的,后面站著的大多也認識。賴大夫婦正茫然,林之孝即告訴他們說:“賴大哥、大嫂,這中間坐著的林姑娘你該認識,旁邊是鴛鴦姑娘,如今是咱們林府大管家奶奶,晴雯姑娘是二管家奶奶,還有原櫳翠庵的妙姑娘,云姑娘、紫鵑姑娘、雪雁姑娘這幾位和薛姨太太家蝌二奶奶就是大太太的侄女結成了好姐妹,旁邊的那個是我們家丫頭小紅,她嫁了廊下小蕓爺,還有一位原是戲班的藕官現嫁了小薔爺。”賴大聽了,知道這坐著的幾位都有了主子身份,就在院中雙雙下跪磕頭,口稱:“老奴夫婦給姑娘、奶奶們請安。”黛玉忙說:“林大叔快擋著,使不得的。”外邊林之孝夫婦一人扶住一個,二人只來得及半跪都被拉了起來,黛玉又說:“賴大爺、大娘請進來坐下說話。”賴大回道:“老奴理應在院中伺候。”林之孝插嘴說:“我們大爺、姑娘早吩咐過了,咱們是平民百姓普通買賣人家,沒有官家那些規矩,姑娘叫你進屋,你們就進屋回話吧。”賴大夫婦這才小心翼翼地勉強進了屋,黛玉又命設坐待茶,一切稍定,眾人細觀這對落泊大總管夫婦,才三四年功夫,竟像老了十三四年,全沒了當日的威風,頭發胡須都半白了,滿臉皺紋。黛玉說:“賴大爺這都怎么了?我還記得那年你兒子做了官上你家賀喜去了,后來又聽說娶了財主小姐做夫人,又升了官,你們都跟著任上去,怎么轉眼才三年多,就這么著了呢?”賴大見問,回道:“好姑娘,老奴這是做了一場夢,前人說這叫‘黃粱美夢’一點都不差,也是現世現報,姑娘、奶奶們聽老奴從頭說起……。”原來這賴大和賴升兄弟倆的父親叫賴貴,是榮國公賈源的兒子一等武威將軍賈代善的貼身護衛,在當年幾次出生入死的戰事中以身護主,為主子擋刀箭多次死里逃生,但等班師回京,數十名護衛回來的已沒幾個,賴貴幸得生還,代善也論功行賞,將最中意的丫頭配了他,還在府外賞了宅居,讓他安養,后來生下兩個兒子,就是賴大和賴升,一直到十六歲按家生子的規矩恩寬了兩年才進府當差,二十三歲也配了一個丫頭給他,從跟隨小廝做起,三十歲就當了二管家,三十四歲成為榮府大總管,其弟賴升也很機靈能干,被寧府賈代化要過去,沒幾年也當上了總管。賴大生了一個兒子名賴尚榮,代善得知后親許他這孩子放出去,不必進府當差,還吩咐賴大好生栽培念書,日后給他捐個官,讓你父親老來也做幾年真正的老太爺。從此,賴大一面著意讓兒子讀書,一面心底就在打自己的小九九了。至賴尚榮二十三歲時,仗著兩府關照居然好夢成真,順利捐得了京郊某縣七品正堂縣令,接得戶部文信印綬后,大擺筵席著實風光了一回。上任不久,就有一當地附勢的財主托人說合,將女兒許他為妻。這賴尚榮上任后秉承古來之“官訣”“千里做官只為財”“三年清知府十萬白花銀”。迫不及待地撈錢,甚至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其慣用的手段之一是操控訴訟,凡有訴訟案必造聲勢,擴大事態,首日審案其言似偏原告,被吿恐吃虧,只得送銀子打點,明日再審又似袒護被吿,原告又怕輸了官司,也托人多送銀兩以求勝訴。就這樣反反復復幾經反復雙方均已精疲力盡,他又久拖不決,直至雙方傾家蕩產,這才“稟公斷案”。這對雙方早已毫無意義了;其二,在通往鄰縣五處水陸交通之處,私設卡口向過往客商強征稅賦,中飽私囊;其三,假造福民眾之名,以修橋、補路、開渠、筑塘為幌子,將田賦商稅私自加成征收;其四,以收容無家可歸乞兒之善舉名目,向全縣殷實人家逐戶差人上門名為“勸捐”實是強取。由此鬧得百姓怨聲載道,百業蕭條。賴尚榮知道,這撈來的錢財不能獨占,這會招來同僚的忌恨,二來還想著往上爬,所以也拿出銀子來,各處的送禮打點,這一手倒也讓他結交了一些官場中人,一日聽得“內廷消息”說寧榮兩府已失寵了,他立即將父母設法及時贖了身,成為自由之身,遠離了是非之地,但人人都知道他之所以能進入官場,靠的就是賈府之力,于是他又昧著良心地以怨報德,擬了一份檢舉兩府之罪的呈文,其中例舉了:如寧府違禁治喪,(秦可卿用了高官方可享用的木料做棺材);交通外官逼死人命(張金哥夫婦);國喪納妾(尤二姐);違禁私放高利貸等等。為宣揚自己非賈府死黨,他又將此呈文于同僚中串通了幾個同樣想邀功進取之徒,簽名連署上呈省撫臺衙門。果然,賈府被抄沒罷官獲罪,因之有功以及孝敬的大批銀兩之力,賴尚榮升官了。可是,好景不長,原受其坑害之苦的人中,有幾個膽大好事者,列舉其諸多劣跡寫成告白滿街張貼。也有的寫成控狀投到各級衙門。撫臺得報后,考慮再三,平日也風聞此人搜刮民財手段狠毒,且明目張膽,若不處置,恐激起民憤自己也脫不了干系。若公然審處,又怕牽連到自己曾收過他不少銀票。幾經權衡,就以“違禁私征”之罪,重罪免死,抄沒家產,發配伊犁結案。這樣的結案撫臺有幾重的考慮,這違禁私征是重罪必死無疑,但往日看在他孝敬銀子的份上,明里饒他不死,就已很堂皇了,但私下里想著此人留個活口在世上,有朝一日讓他咬出事體來卻難預料,發配伊犁的這一巧妙主意,是撫臺大人冥思苦想了整整兩天才得的。這妙就妙在正三品撫臺及封疆大臣,處置一個六品同知小吏只要不是死罪,只需報三司衙門備案就可以了。除非有人出頭或是犯人親屬敢吿御狀。撫臺清楚賴家是不會有人冒這天大的風險的。至于三司衙門三位正堂主官與自己素有往來,若沒有明顯紕漏,他們是不會與我過不去的。至于賴尚榮則明里賣個人情不殺他,但他也活不過幾天,也不過一二十天,最多一個月,就會有他的死訊報來。這一點撫臺心里十分清楚,因為自開國以來已成慣例,凡發配充軍之人,除非親友舍得花大筆銀子買通解差,并有人寸步不離地跟隨,要不然不出幾天就被解差巧妙地暗害致死,然后返回,呈上事發所在地保或途中某驛站主事的見證文書稱染病而亡,就可消案。果然,賴尚榮起解就三十三天,解差就回來交差了,報稱賴犯病故,交上某地保見證文書了事。薛蟠也是如此家敗身亡的。
再說這賴尚榮獲罪被拿問罪,因至府衙上任還不到一年,沒來得及置房買地,還住在官舍內,因為事發突然,一點預防都沒有,本人被鎖住,全家十七八個下人全被收了官,剩下其祖母賴嬤嬤、父親賴大、母親賴大娘和妻子四人立即被逐出門外,弄得四人手足無措。還是賴大經過世面,先賣了妻子的一件首飾換了一點銀子,在一間小客店落腳,就四處打聽兒子的官司,幾天下來,到處哀吿,才得知發配之期就在這兩日,沒奈何,四人在城門外候了兩個半天,總算一家生離死別似的短暫地見了一面,回到客店老少三個女人只是嚎哭,每日如此,賴大心不死還妄想兒子的官司能有轉機。后來傳來死訊,這就回天無望了。賴大心想,此處已不能久留,因來此滿算才十個月,全無親友幫襯,必得回京,一是投兄弟賴升,二是投親家,望能看在兒女姻親份上,收留暫住一時。此話一出,其母親、妻子只得認可,而媳婦只一直低頭哭泣不語,賴大等也沒在意,其實這女子心里卻在打著自己的小九九,心想原來父母將我嫁此人,以為從此靠做官的女婿可以更快地發家致富了,自己也可坐享官太太的榮耀,可不想竟敗得如此出奇的快,想不到的慘,到了這時候,公爹竟想著投靠我娘家,讓我帶著這三個什么也沒有的老東西回去,我如何見我爹娘?這婆娘一夜沒睡好,想出一個主意來,天剛明就不辭而別獨自走了。三人見此也無話可說,心里明白想投靠親家安身這條路徹底斷絕了。但無論如何還是往京城趕路。為母親,賴大賣掉妻子手上的唯一一只手鐲,雇了一輛小車,讓她婆媳同坐,自己跟車步行。因時已冬寒,賴母又年高,在這又悲又怨又恨又累的日子里,賴母病倒了,在途中一小客店只好住下來,妻子頭上已沒有首飾可用來換錢了,只得將其母親的幾件首飾一件一件地拿去變錢為賴嬤嬤治病。一個多月下來所有的錢用完了也沒治好她的病,將近年底,人家都忙著過新年時,她卻抱恨離開了這個世界,要埋葬她,賴大再拿不出一個大錢來,只得去跪求店主開恩,店東見他們確已山窮水盡,又快過年,只得自認晦氣,拿了幾十個大錢命伙計去買來兩張蘆席,又請來地保做個見證,就這樣一卷用大車拉到郊外荒地草草掩埋了事。料理完此事,店主就再也不讓他夫婦回店了。從此流落街頭乞討,夜來蜷宿荒廟。大年初五天氣晴和起來,計算起來離京城還有近二百里的路,為不在異鄉凍餓而死,成為孤魂野鬼,夫婦二人咬著牙,互相扶持著踏著冰雪泥濘的路,吃盡難以想象的辛酸痛苦,歷經兩個月終于到了京城。找到其弟家時,卻意想不到,這宅子一年之前就換了主人,四處打聽誰也不知其下落。二人幾欲尋短見。“好死不如賴活”的信念,才使二人活下來,抱著一線希望,一面乞討一路來到寧榮街,見兩府大門還貼著封條,街面是照樣人來人往,也沒在意身邊這兩個叫花子曾是這堂堂榮國府大總管賴大爺、大娘。二人一面看著這兩府大門還是那樣威嚴,兩對大石獅還是那樣威武地昂著頭,睜著兩只銅鈴般的大眼看著天天都是這樣車水馬龍匆匆而過的人群。夫妻倆看著想著,真是百感交集不堪回首。眼見已過午,這大街上要不著充饑的吃食,幾個月的行乞生活,也積累了一點行乞的經驗,很自然地轉到府西小街上,這也是舊地重游了,當年依其身份,這地方雖不常來,可也是熟門熟路了。一連走過幾家,都是關著門的,無法討要,又往深處走,見對面來了一位約過半百年紀的婦人提著一空籃子走過來,雙方都沒在意,等擦肩而過時,賴大娘認出來人是誰了,眼看著就要走過去,急忙回頭喚了一聲:“這不是看園子后門的宋大娘嗎?”宋大媽聽這走過的花子婆喚她,忙停了腳步,回頭看了好一陣,還是認不出誰來,賴大娘急了,又說了一句:“你也不認識我了?”宋大媽還在犯疑,賴大娘只好自報家門,說:“我是賴……。”她只提到賴字,宋大娘就驚叫起來,說:“我的天!這不是賴總管,賴大娘嗎?這是怎么了?你們不是跟做官的兒子去享福了嗎?”在這當街實不是說話的地方,賴大只得說:“大媽現住哪里?如不嫌棄我們倆叫花子,就請借一步敘談如何?”宋大娘是個熱心腸的人,就說:“就前面第三家便是,賴大爺、大娘請隨我來。”說著領二人前行,至家門開了鎖,一邊說:“右鄰就是寶二爺屋里晴雯姑娘表兄嫂家,一場大病差一點就去了,真是福大命大,就這時候,林姑娘江南的哥哥來了,鬼使神差的還帶來了一位神仙似的青年郎中,治好了林姑娘的病,也治好了晴雯姑娘的病,如今了不得,都和林姑娘平起平坐,稱姐妹了。”宋媽領二人一進了屋,也沒讓座,更沒上茶,卻自己說個不停,賴大又忍不住,說:“媽媽既不棄,我也就不客氣了,我夫妻今日天過午時還滴水未進,別說吃食了。”宋媽這才醒悟過來,說:“瞧我這張嘴就沒個把門的。有,有,桌上茶水是現成的。”說著就用兩只倒扣在茶壺上的粗瓷碗倒上茶,又說:“您二位先坐著,我弄吃的來,都是現得的,一會就好。”說著就去了院內朝西的一間廂房,這就是宋大娘家的廚房,賴家夫婦二人只聽她在動柴火的聲音,不一會就見她提著一個籃子,一手拿著一個布包來,籃子里是一大碗豬骨白蘿卜湯,一小碗咸白菜,布包里是四個大白饅頭。賴大夫婦聞著肉湯和白面饅頭的香,幾個月的風餐露宿,忍饑挨餓,早將大總管、老太爺的排場禮儀全忘了,還沒等宋媽將東西放穩妥,二人各抓起一個饅頭就往嘴里塞,半個饅頭塞在嘴里,可怎么也咽不下肚,二人只得捧著湯碗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下大半碗湯,才將嘴里的食物送下肚去。宋媽在旁看著,一邊念佛一邊說:“餓急了,慢慢吃,還有呢。這世道是怎么了,說變,眨眼的功夫就變得讓人不敢信。”不一會,四個拳頭大的饅頭,一大碗湯和一小碗咸白菜吃得一丁點不剩,宋媽見了忙說:“我再去拿兩個來。”賴大這才有空閑說話:“夠了,這是半年來吃得第一次最好最飽的飯。多謝大媽您了。”“您別說這客套話,總管大爺,我倒要聽聽你們這倒底是怎么了呢?”宋媽說。吃飽了肚子也來了精神,說話聲音也高了些,賴大這才將他家夢幻似的經歷大致敘了一遍,引得宋媽不斷的驚嘆。最后賴大又向她打聽兩府的情景兒,試探著再投舊主子。宋媽也將黛玉病危,兄長來京接妹出園治愈其病,兩府變故,兄妹仗義疏財解救兩府數百家奴。在京從商興隆旺盛而不貪財等也數了個遍。如此,賴大欲投林家兄妹,宋媽也極贊同,并吿知了林宅地址,就投林宅而來。賴大敘完他家這三年多的大致經歷,最后還說:“今日午時,在榮府西小街遇上了看后門的宋媽媽討擾了她一頓飽飯。還聽說了,我家那該死的小子昧良心,恩將仇報,在兩府危難時竟落井下石,做出這喪天害理的事來。一聽這話,我也不心疼他了,到底他也沒落好下場,倒是可憐我老母受連累,客死他鄉,都是我沒教養好兒子害了她老人家。如今剩下我夫妻,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聽宋媽媽說姑娘大爺仁義,這才找來了,一是請罪,二是求姑娘、奶奶、大爺們開恩,收留奴才夫婦,為姑娘、奶奶、大爺看門掃地,賞口剩飯就成,再不然奴才只有餓斃街頭這一條路了。”說著,二人已老淚縱橫,雙雙跪地連連叩頭。又被黛玉止住了,說:“賴大爺、大娘不必如此,既來了,我們哪有不挽留之理。倒是先勸二老,凡事想開些,過去了的故事兒拉不回頭了,往后還得過日子。我想著二位要是愿意,倒是有一檔子事兒,二位到挺合適。前些時和咱們家大叔、哥哥商量定了,要在原府里家廟鐵檻寺辦一個養老院,專收留流落街頭無家可歸的老人們,讓他們也能衣食無憂,安度晚年。說好了由寺里主持一切,咱們只出銀子,聽說已看了地,申報到衙門等領官契文書了,估量著夏熟農事忙完,就要蓋房,你們要是愿意去,就只幫著照看照看,用不著你們去伺候老人們,那自有年輕人去做。”聽黛玉說完,二人又起身說:“謝姑娘恩典,賴大一定效力。”二人這才稍為定下心來。黛玉又說:“既二位愿意幫忙就很好,以后我和哥哥說,你們的吃食、工錢在咱們這邊出,不要寺里開支就是。時辰不早了,一會哥哥他們就要回來,這會林大叔、大娘先領二位去梳洗換衣服,哥哥、大叔他們回來,當然是要見一見的。吃過晚飯,煩林大叔領他們去老葉媽看著的四合院先住些時,那里什么都現成的,自己做飯也成,不想做就過來吃。”林之孝說:“還是自己在那里做了吃好,省得來回的走動。姑娘說過,老葉媽過些時要讓她回去,照應她媳婦生孩子,正好就讓老哥夫婦在那照看這幾個月。”黛玉說:“這也好,一會告訴本大叔先給二位十兩銀子,總要置辦些衣物什么的。”二人又是千恩萬謝的跟林之孝夫婦去了。女孩子們回到樓上就議論開了,湘云嘴快,搶先說:“這位當年榮國府的大總管,那威風勁兒可不是一點兒,誰見了都敬畏他三分,除了老祖宗、老爺、太太誰都惹不起他。雖說是奴才,兒子照樣的做了官,當上老太爺了。就三年功夫又成花子,這叫樂極生悲,書上說的是‘福兮禍所依’。”晴雯說:“我也不知什么禍呀依的,只他這位總管,和咱們家這位總管比較比較,這人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妙玉今日見此,也加入了議論群里說:“大凡人的私欲一勝,必有禍端,什么仁義道德全都忘了,二位賢妹說得都是至理名言。”黛玉說:“這都是他兒子作的孽,牽連著父母遭了罪,可憐賴嬤嬤是太爺使喚的人,老祖宗都極看重她,可她比老祖宗的下場頭還要慘。”又說:“所以咱們做子女的作事都得用心想著家人、他人,萬不能像賴尚榮那樣,自己作孽死了是罪有應得,可他的父母祖母這不是無辜受累了嗎。”鴛鴦也冒出一句道:“咱們老太太不也是一樣嗎,雖說病重了,要不是那樣,興許還有一年半載的活頭,好歹死了也不至于沒子孫收斂。”黛玉聽大家提到外祖的不得壽終正寢又有些傷感,嘆了一口氣說:“妙姐說到要害之處了,無論是咱們舅家,還是賴家,前些時還聽說了那個賈雨村,我小時候還教過我書呢,我來京就是他帶來的。二舅舅幫他復了官,還認宗稱世侄呢,可兩府事發他也和賴尚榮一樣,背信棄義,在背后狠狠踢了一腳,兩人踏著舊主的肩膀只風光了兩年,如今都落得一樣的下場。不過他倒沒丟了性命,被驅出京城永不起用了。”這時,林之孝女人上樓來說:“大爺、總管大叔他們都回來了,賴家夫婦已梳洗換衣,正由我男人領著見大爺、大叔和史家老爺太太,大爺讓他們一處吃飯,他們堅請在廚下后吃,大爺犟不過,只好讓他們和下人一起吃了。姑娘這里也好擺飯了。”晚飯后,林之孝領賴大夫婦去四合院安置這就不提。祥玉兄弟和本厚父子等晚飯后又在樓上聚會,先說了賴大,眾皆同意黛玉的安排。主題是伯熊要將京里經營的事交代了,就要打點行裝西去,茗煙也已知會,昨日起就沒叫他來當差。不一會,林之孝也上來了,回道:“賴大要請爺、姑娘示下,說要去拜見老爺太太們,總要磕頭請罪才得心安些。”祥玉說:“見是該見一見,但總得讓我們先去透個風,讓幾位老人心里有個底才妥當些,要不然冒冒失失的就去了,似不妥。”黛玉也說:“哥哥說得極是,大叔明日去告訴他們二位,且等我們先知會了再去不遲。
一晃又過去了四五天,合家正里里外外的忙兩件事,一是要打發伯熊、茗煙、阿毛三人西海之行;二是順便讓瑞玉回蘇州,由京乘船同行,至濟南分手,伯熊等西去,瑞玉南下。黛玉正忙著親筆修書至祥、瑞兄弟之生母楊氏伯母,邀她秋后來京主持祥玉婚禮,及親見審定為瑞玉選配之兒媳,若應允了也就在京放定。鴛鴦已忙了好幾天,為伯熊打點行裝,因聽說西海風大雪緊,她要親自為伯熊趕制一件絲綿帶風帽的斗篷,晴雯怕她傷身子勞累,要代她縫制,她就是不讓,晴雯沒法,只好在旁陪著她,有時搭幫個下手活。這兩件事妙玉、湘云都不好幫忙,就在前樓妙玉房中想著如何幫探春應對瞬息突變的方略。
這日午后,林之孝女人卻意外地領著宋媽上樓來了,這可是稀客,自牢中救出放歸后從未來過,只有鴛鴦、晴雯喜日來中宅赴過喜宴,因人多事繁未及交談。見她上樓從黛玉起全都站立迎候問好,宋媽是善良懂規矩的老家奴,先忙著要下跪,給姑娘、奶奶們請安,黛玉、晴雯一邊一個搶著拉住,沒讓她行禮,連連說:“媽媽這就見外了,快請坐了說話。”晴雯說:“要下跪磕頭的該是我給媽媽磕頭才是,當日要不是媽媽護著照看著,我早被我那表哥嫂作踐死了。”宋媽一邊在靠外客座上坐了,一邊說:“好二管家奶奶,那是你命大,如今福也大,我一個老婆子除了嚇唬你哥嫂幾句,我什么也沒做。”這時水妹送上茶來,晴雯接過去,親自送到宋媽面前,宋媽慌忙站起來接過,說:“好奶奶,我老婆子消受不起。”晴雯說:“媽媽別這么說,我病在床上,媽媽沒少來照看,把我當自家孩子似的。你這怎么著,我領情了。心底里直把你當媽媽看,以后有空就過來坐坐,有事要幫忙的,就來找我們。以后您還是叫我晴丫頭好。”宋媽說:“好姑娘你別惦著我那幾句淡話,那確是你自己的造化,菩薩保佑你,才得如此。”黛玉說:“媽媽日子過得舒心嗎?”宋媽忙說:“好姑娘,托您的福,舒心的很呢。自姑娘、大爺施恩,我那小子而今也成了一個小店東了,還有兩個小伙計呢,我每日給他們送飯,而今不愁吃喝,聽他說還能有幾個小錢余存著呢。前幾日,在我家門口遇上賴大總管老倆口了,我的天,怎么一眨眼的功夫,竟成這結果了呢,是我多了一句嘴,他們就來投姑娘了,姑娘該不怪我多事了吧?”黛玉說:“哪里的話,這是他兒子作孽累及他們了,他既來了,已暫留下先養息些時日,過后再看他們的精氣神,要是能做些什么,到時再作安排。”黛玉略一停緩,又問道:“媽媽今日此來該不就是為串門拉家常的吧?有什么事,盡管直說,一定為你辦就是了。”宋媽忙說:“好姑娘,奶奶們,事倒是有一件,可不是我求著什么,而是受人之托,才來傳個話求個情的。”黛玉說:“不妨事,無論是誰,只要我們能辦到的。”宋媽說:“姑娘、奶奶們聽我說,昨日快已時了,我正要動手做中午飯,忽聽有人敲我家門,一個女人聲喚我開門,聽來似耳熟,可也聽不真是誰,等開門一見,卻是寶二爺屋里的襲人姑娘,一身的莊戶人打扮,在我那房里,坐了半個多時辰,她告訴我,自太太打發她出去,她母親做主,嫁了姓蔣的一個小財主,在城東一二十里住著,有一個小莊院子,百三十多畝地,丫頭婆子和收拾田地的長工漢子五個人,起初日子還好,生了一個男孩。一年之后,他男人漸漸的覺得腿腳彎子疼痛起來,尤其秋后,天寒地凍時更厲害,后來就紅腫起來,路也不能走了,只好請醫吃藥,可總不見效果。這兩年下來,郎中請了好多,每日三餐藥喝得多,飯吃得少,銀子花完了,又賣了三十畝地。前兩月又被一個走方郎中騙了五十兩銀子,說他有四代祖傳秘方,要五十兩銀子,一月之內包好,那蔣爺急急的典出十畝地,才五十兩銀子,一轉手換了那郎中一大包藥,結果吃了兩月也沒效驗,蔣爺一病又加一氣,現如今臥床不起了,也不言語更是滴水不進,只想速死。地沒了,養不起這些人,只留下一個丫頭,和一個上了年紀的老漢擺弄剩下的地,忙時襲人姑娘也得下地去干那重活。”這時,鴛鴦說:“她娘家不是很好嗎?就不幫她想個好主意來?”宋媽說:“我的好奶奶,我也這么問過,她說,原先她在府里還有點臉面,仗著府里的威勢,她哥哥才能在府里管事二爺手里接些交辦的差事,從中有些進項。一些有好處到她家的人,才有點幫襯,如今早避得遠遠的了,她娘家自己的日子還緊得很呢,回去訴說過兩回,她娘除了陪著流淚,就什么法子也沒有了。”晴雯氣呼呼地問:“她有臉面自己為什么不來,而要您老跑腿?”宋媽說:“我的好姑奶奶,她說了,當初在園子里那些年,沒什么好照應姑娘的且不說,私下里還覺有對不起姑娘們的地方。所以讓我直說她沒臉來見姑娘們。”黛玉接著說:“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告訴她也不必老放在心上。到底她要媽媽來說什么事,媽媽快說來聽聽。”宋媽說:“可不是呢,人老了,閑話多了,正事到丟一邊了。她說她男人的病,別處也不能請郎中了,剩下一點保命田,不能再賣,聽說姑娘這里有一位江南來的郎中爺醫道了得,她求姑娘開恩,求這位郎中爺給她男人一個確診,能好就好,若不好,她也就此死了這求醫問藥的念頭,聽天由命了。”黛玉如何安排,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