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黛玉將湘云留下就在她房里擺小桌,湘云,翠縷,紫鵑,雪雁先讓黛玉吃完晚飯,服藥完畢,她四人才進晚飯,剛收了殘桌不久,祥玉,有恒,本厚父子都上了樓,各自見禮,這就比侯門公府簡便多了。
祥玉說:“今日去會中人和房東在聚德樓吃飯,閑聊了一會,他們說,西王被番王拿了,急壞了王太妃,連夜進宮去見她侄兒皇上,因她是皇上的親姑母,進宮就是回娘家,從來都是暢行無阻的,商量了用府上三小姐去換人的法子,皇上準了,聽說這兩三天就要啟程了。還說這西王和皇上是姑表兄弟,自小在宮里一處長大,而且老西平王為皇上登龍庭出了大力,所以特別的親近,這次本想著讓他去立些戰功,不想卻栽了。”有恒也說:“在藥鋪也聽說了傳的各式各樣的。”黛玉忙打斷他們說:“哥哥且別說這些,我還是那句話,咱們是做買賣的平民百姓,與官府只有交糧納稅的份,和伙計都交代清了,這官場上的事,就是聽了也千萬別摻和進去,能避的要避遠點,謹防禍從口出。”祥玉說:“這我知道,他這么說,我就這么聽了,只是回來學說點你們聽聽。”黛玉說:“午后云妹妹來了,我們正商量著一件事要和大叔,三位兄長商定,哥哥才說,這朝廷的事咱老百姓也不去操這份心。這三妹妹此去數千里,今生今世就只落個兩牽掛了,我想何不趁此機會派幾個妥當人帶點貨暗自尾隨其后,摸索沿途商貿供求行情,水陸交通風險等,若有能力,往西如開封,洛陽,長安,蘭州等地也開些店鋪,一來東西通商易貨,這在前朝就有絲綢出西口通西域之舉,如今還有西域和田玉等貨來中原呢,二來也可順便打聽三妹妹的處境,要有難處,說不準能幫上忙,也未可知。無論怎樣,我們也算盡力了。”黛玉又將對湘云所作判斷細說了一遍,最后說:“就雙方態勢,目前這和,是暫時的,戰,是一定要再開的,作為我朝泱泱大國,如明成祖所說: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要真正開打起來,這西海國就是以卵擊石了,到那時,無論是朝廷還是西海誰也不會去顧全三妹妹的安危存亡,只有靠我們,要是上蒼保佑,能保全她的性命,哪怕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說著黛玉已涕流滿面,在場的紫鵑,雪雁,翠縷也遮面而泣,湘云則伏在黛玉身上,哭出了聲,大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狀,祥玉等也個個為之動容。
稍停止悲,本厚說:“姑娘的見識深遠,大義凜然且透徹,其實我看此事也不難,原和爺就算計過,在京里鋪面開出后,思量著是要向西發展的,這就稍提前些也無所謂。”祥玉說:“妹妹且放寬心,你說的辦法,也就只能如此了,只是跟著探探路,官道上料無大妨。但此去數千里,估量最快也要五六個月才能回來,可得挑幾個精干可靠之人才可。”本厚說:“就叫伯熊帶幾個人去。”伯熊見父親已定了自己去,也接著說:“好,我帶幾個人去,這里的事,我交代金水就成了。”有恒也說:“伯熊兄去最好,我還想著,可在伯熊走后,我們再派兩個人,先在長安鬧市最上好的旅店坐等,也好就近有個后援接應。”黛玉說:“這就有勞伯熊兄了,但要記著,一是只為擴展買賣去探路,對伙計也只說這些;二是若有什么不測事件,財物盡棄無妨,只要平安歸來,切記,切記。”伯熊說:“姑娘放心,跟在官家后面,又是大道,料無險阻。”接著又商定了一些細節,天已近二更,祥玉等才下樓,各自安歇。
黛玉和湘云二人睡下后,還是睡不著,睜著眼,在想些什么,湘云突然脫口說了一句:“真怪,怎么就這么準呢?”黛玉一時不解,問:“什么準不準的?”湘云側過身來面對外床睡的黛玉說:“姐姐可記得那年在怡紅院夜宴,三妹妹抽的那簽上說的話嗎?”黛玉略一思索說:“那簽上四字是:瑤池仙品,詩云:日邊紅杏倚云栽,注是:得此簽者,必得貴婿。大嫂子還說:我們家已有了一位王妃,難道你也是王妃不成的話呢。”黛玉也說。“真正的奇了,這:日邊,不就是西邊嗎?”湘云又說:“實質上這瑤池也是指的西天呢。”兩人嘆息不已,時已三更,始漸睡去。第二天午前賈蕓先來報說:“宮里差人通知西府了,說三日后三姑姑就要啟程西行,說是水路先到濟南。”近午祥玉也回來告知這一消息。伯熊已選定三個機靈年輕伙計,還備了冬衣,絲綢貨物是現成就有的,午后就去預定了到濟南的船只,銀兩也不用四處籌借,所以順順當當等日子了。
第四日早起,榮府大門外的寧榮街又戒起嚴來,一會內務府總管太監宣旨,大意是賜孝敏妃賈探春隨行女官二名,侍女八名,男役十二名,及衣,物,金銀等物若干。由朝廷委托和親大臣一名,副將一名,衛隊五十名護送,即日啟程。隨后西平王太妃也賜金銀,物件若干。當即,探春穿王妃裝,拜辭宗祠,祖母,父母。登轎而去,此情此境,細節末枝,筆者不忍細述,諸公見諒。車轎至城外運河官用碼頭,大型官船十五只早已齊備,眾人下得轎馬,先后登舟起錨開船,探春與侍書兩女官在中艙,前后艙是八名侍女,頭尾艙是船工所在,與之隔斷。副將在開道第一船,第二船有衛士二十人,探春是第三船,后面才是欽差船,浩浩蕩蕩沿運河而下。此情此境卻就是前輩曹公雪芹先生所設謀的《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吿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啟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至此筆者又為之一哭。伯熊等所雇之船,相距一二里,暗隨其后緩緩而行,這且不提。
只說這西海郡大酋長格爾丹,他原是祖居青海省東南草原上的一名頭人家庭,至其父輩通過巧取豪奪手段,其領地,農奴日見增多,在二十歲時其父在與鄰界部落爭斗中敗亡,由其繼承父業為頭人,他生來腦滿體壯,更有勝其父的機智狡詐,不到兩年就報了父仇,還取得北邊水草肥美的兩縣之地,又西取了有東鄉,回,土各族之地,又兩年不戰收服了撒拉族,這一年娶了其得力心腹部將丹登的妹妹珠瑪為妻,第二年就生了一個兒子;這樣他就擁有上游黃河以東兩個縣近十萬人口的勢力范圍,可用兵力八千之眾。又兩年,東侵攻克兩座縣城,趕走官軍,再收東南一縣,南面的蒙族頭人被其三面圍困,南臨群山,也只得歸順,兵力增至一萬二,不到一年又攻克一座郡城,不久,官兵見其勢盛,黃河南岸的兩地官兵早已不敢背水而戰,只得退過黃河,沿岸防守。至此,他已據有二郡八九個縣的實際控制權,其北界隔黃河距省城西海只百數十里之遙,常渡河北犯,官兵只得死守不棄,因為再棄就無險再守,省城就難保了,青海巡撫及守將知道省城再陷失,按律兩人全家性命不保。只得據實上奏,請旨征討。西界原就是正藍旗西平王職責范圍,且逆酋也就二郡之地,二萬人馬,皇上正想讓這位年輕表弟小西平王去立此戰功,好堵朝中有人議論偏袒西王的說辭,當即下旨,命西平王為征西大將軍領兵三萬會同守軍進剿。這西平王年輕好勝,到了西海稍息數日,也不用守軍協同,自領三萬人馬南進,才六七十里,遇正北大風,一時吹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只得下令扎營暫避,西王將三軍分成左中右營,中軍營靠后,各營相距約一里,這大風從白天刮到深夜全無停息的跡象。不想這夜四更時分,格爾丹只帶二百騎兵,直取中營,趁風大天黑,掩沒了其兵馬的動響,待尖兵搬開柵門,哨衛還在帳篷里避風呢。格爾丹領一百騎直沖帥帳,入內也只砍倒二三親兵,就制服了其余七八個兵丁,眾番兵上前抓住還沒穿好衣服的西王,格爾丹命用被子裹上和兩個親兵出帳,搭在馬背上,向南直至后營穿營而過,跟在后面的一百騎兵,分左右兩路將沿營帳中甬道兩側的營帳樁繩砍斷,帳篷落下罩住睡在里面的士兵,眾人以為大風吹塌了帳篷,可又聽得馬蹄聲,摸著穿衣爬出帳外,知情不妙,個個大呼偷營,又報左右營,待兩營都統來援,敵已無影無蹤,再查各營為馬踏傷者三十余人,帥帳死二人,獨西王和二三親兵被生擒而去,不知所蹤。諸將嚇得魂不附體,這人人都知道西王不僅是主帥,還是皇上的親表弟,待至天明,只得派人飛馬至省城請來巡撫和守軍主將商議,午時兩人趕到,都知道這是塌天大事,欲進兵,怕西王不保,若退兵則有違圣命,真是進退兩難,至晚也沒人敢拿出一個兩全的定主意。
第二天晨起,風停沙消,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即有前哨來報,敵信使求見,并西王親兵同來,諸將忙命召見,信使呈格爾丹書一封,眾拆觀,大意是無意犯界,欲與西王府聯姻和好,各不犯界,保西王安返。親兵也呈西王手諭一封,大意命諸將按兵不動,請旨定奪。親兵還說,有西王家書一封,要進京投遞。眾將知道,這是西王要母親進宮找她皇帝侄兒,按她的主意下旨行事。當即修本差人和親兵一起,日夜八百里加急進京請旨。這以后就是探春成西王太妃義女,貴為郡主,一夜后又晉為妃,奉旨和番,就不再重述。
再說這格爾丹,因何初戰大捷,卻要求和呢,這就是格爾丹聰明而又狡詐之處,原來他深知就憑他現在的這點人馬就同中原翻臉是很不夠的,他的近期目標是先穩住朝廷,向西擴展,然后向北先謀全青海,這樣才可能有與中原朝廷抗衡的能力。這次偷襲成功,一是利用西王輕敵冒進,二是風沙天時相助,當日刮的是正北大風,西人伏于馬背可緩行無礙,風沙聲又掩了馬蹄聲,而馬嘴早用籠頭罩住,使之不能大聲嘶叫,再加目標明確速戰速決,決不戀戰。他第一步戰略目標,一夜就順利達到了,且未傷一兵一卒。西王被擒連夜帶到格爾丹新占的州衙,這里就做了他的王宮,勢力強了,嫌頭人銜太小,就自稱西海王。幾年前又娶了一個他心腹頭人的妹妹就稱二妃。這州衙五進三落,大妃居中后院,二妃居東后院,也有一兒子已六歲。到這里他對西王待為上賓,酒宴壓驚,百般撫慰,只求聯姻媾和,各不犯界,保西王安歸。西王知道,此時身為階下囚,稍有不慎,性命難保,雖心中怒火中燒,但表面上,只得強為歡笑,與之周旋,滿口答應,并修書母親求其允全。
再說這和親船隊,出京后一路南下直達濟南,也沒停留,就沿黃河逆行西進,至潼關才棄船,改車馬直至青海首府西海停下,風塵仆仆日夜兼程也費時一個多月,時至十月中旬,冬雪已下了好幾場了,格爾丹接報后也派了迎親使臣和四五十人的接親衛隊。送親欽差早接密旨,要盡快送到,換回西王,故不敢久待,休整兩日后即啟程,又是兩天的車程,才到達格爾丹的王府,府里早忙著殺牛宰羊,操辦喜事。探春在眾人簇擁下進入正廳先拜見格爾丹大酋長,又見西平王,西王滿臉堆笑,口稱:“賢妹大義遠行,小王愧對了。”探春也不失態說:“臣女奉旨而來,實為邦國使命,當謹慎從事,萬不敢怠。”探春即按格爾丹吩咐進西院內室,也就是她的婚房去下榻。這里格爾丹和西王,欽差商定,明日領旨賜婚,三日后西王帶軍兵回京,從此兩家休戰,永不犯界。
探春自接到和番圣旨后,有過四五天的內心痛苦,悲涼的日子,過后就是沉默思考,及船行半程,她已胸有成竹來面對未來了,就連侍書也在船上避開女官,通過耳語面授機宜。現在,她環顧這屋子雖是中原式樣可內里屋頂及四壁門窗,都用粗紗布棉被重做了加襯,也已生了火爐,青海的冬日長且冷,這時,探春獨坐在房中,侍書,女官陪伺兩旁,她在回憶剛才見番王時,曾正視過一眼,估計年齡近四十,相貌平平,因西域多風沙冰雪,臉多似古銅色,言談雖不清雅,但也不屬粗俗不堪之輩,觀其眼神,炯炯光亮,透出幾分機靈狡詐,心想,這就是我要嫁的男人了,再一想就是要想擺脫任人擺布的命運,他也就是我要與之周旋的主要對手。一夜無話。
次日晨,各路賀喜人等就已絡繹不絕地來了,有各部族頭人,土司,牧場主老爺,還有格爾丹部將及哨長以上的大小官員,至午就有三百余人,加上朝廷欽差,衛隊等共四五百人,分女在東院,男在中院,這三進房都是滿滿的人。午后,欽差宣旨意為:封格爾丹為西海大酋長,欽定西平王太妃義女下嫁格爾丹大酋長為妃。這朝廷在冊封格爾丹爵位時,很費了一番腦筋,要按格爾丹的要求,封西海王,這決不能答應,封大頭人,大土司,格爾丹又不答應,不知哪位大臣出了這個主意,稱大酋長,這個本朝沒有的虛銜,只口頭解釋這就等同王爵了,格爾丹才接受下來。接著是婚禮,新娘入洞房后,眾女賓乃至大妃,二妃都來到探春新房,她們來的目的一半是看新娘,一半是看新娘這一身華貴精致的服裝和身上所有的金銀飾品,個個贊不絕口,羨慕不已。酒宴三更才止,格爾丹爛醉如泥,由三四個女奴好不容易弄到新房床上,早已人事不省,一連三天皆如此,探春不敢驚動,夜夜衣不解帶坐已待旦。
第四日已時近中午,欽差再四催請西王要告辭回朝,格爾丹才在中堂相見,因有約定,且其預定目標已達到,不便強留,只得再設便宴相送。宴罷,正欲起身告辭,探春起身說:“二位王爺請稍待,妾有一事,求二位王爺恩準。”二人只得坐下,西王急于脫身,搶先說:“賢妹何事快說。”探春跪下正言道:“妾奉旨出西關,事大酋長,今已為其婦,是終身有靠也,雖與親人天各一方,妾無憾也。今后當恪守婦道,伺奉起居。然朝廷所賜女官,伺女,男役皆中原人氏,家中父母子女俱在,若留居于此,則終身相思不斷矣,吾心不忍,為我一人累及其余。前人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因而妾懇請二位王爺恩準將其悉數遣回,妾僅留隨身使女一人,其雖陋俗,但與妾自幼一處長成,以形為一體矣,若仆役或缺,還請大酋長以本土人氏充之。妾乃真心,可對天地,萬望二位王爺成全。”西王聽探春一番陳詞,真正的為之汗顏,心里直贊:好一個明理重義的女子。當然允了,說:“賢妹如此重義,小王還有何言,你也寬心,京里你父母及家人,我自會另眼相待就是。”探春忙再說:“妾再謝王爺。”這格爾丹見探春來了這幾日,又見其這番言語,心中倒有了幾分敬意,心想:瞧她小小年紀一個弱女子,遠離家鄉,沒一點膽怯嬌啼,處事言語,侃侃而談,全沒有想象中那種畏首畏尾驚恐不安的小女人樣,照她所言,還真是安心留下了,心里十分高興,當即也就允了,并吩咐自己的總管,今后皆稱漢妃,所有奴仆皆與大妃二妃一樣。
聽得二王允許放歸,兩旁侍立的女官,侍女,和廊下侍立的男仆一齊跪爬在地上,磕頭不息,口中亂喚:“謝王爺恩典,謝郡主恩典。”也有喚:“謝王妃娘娘大恩”的。見此,西王以眼色示意欽差起身告辭,格爾丹也不推托送至大門外,又命兩部將直送至軍前三里而回。西王回營后,已晚。次日一早便下令拔營撤回省城。當晚與巡撫,守軍主將密謀至深夜,暗留二千人馬于城中,已增強防衛兵力,按約以黃河為界,互不犯境。次日西王帶兵撤出青海,再過黃河至蘭州以東三十里就將軍隊屯下,他帶著二,三十親兵飛馬回京面圣,再商復仇雪恥之計去了。就這樣,青海又暫時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西平王走后,當晚,格爾丹與三妃晚宴,因這次的奇謀成功,又得中原這一才貌雙全的女子,心中十分的高興,更敬重她那不卑不亢的處事,比起另兩位妻子就如鶴立雞群了,忙吩咐二人要各善待,二人本就畏其威,各皆表示承命。探春倒很謙和,稱自己遠來,不識風土人情,也不知如何伺奉王爺的起居,求二位王妃娘娘多提攜才是。格王說:“你知書達理,她們不懂,今后與她們說話就不要文文乎乎的。”探春答:“是。”忙又命侍書帶人去房里抬來兩個箱子,對二人說:“我來時,皇上和太妃賞了些東西,還沒來得及開箱順理,就先隨手拿來兩箱,要是喜歡,二位娘娘就賞臉收下。”忙叫人開了箱,第一個大箱里是兩套描龍繡鳳的王妃服,多用金銀絲精繡而成,光彩奪目,兩人見了驚喜不已,忙說:“自出娘胎沒見過這樣華貴的衣服。”忙忙的抓起就往身上套,箱底還有八匹御制絲綢;再開第二箱,見上面是兩只精致的紅木描金花的盒子,里面是十二件赤金首飾,下面是御窯燒制的茶具,酒具和女人用的梳妝器具,二人喜歡得手舞足蹈,千恩萬謝的,見探春如此隨和,當場二人就將兩箱東西分派起來。探春又說:“要是娘娘們喜歡,那里還有,明日再送過來。”二妃忙說:“妹子別再娘娘,娘娘的了,咱們不就是一家子姐妹了嗎,我比你大些,管你叫三妹子,你該叫我二姐才對。”大妃也說:“就是這樣。”探春說:“既然二位不棄,我就叫姐姐了。”二人說,這才是呢。此二人原對探春很有戒備之心,她們原都是土生土長的牧民家庭出身,在當地算富人了,有大批牛羊,也有家奴,卻孤陋寡聞,如今來了一位中原皇族女子,怕她傲視自己,今見她行事說話極和善得體,這種戒心就去了大半,竟自愿姐妹互稱。格爾丹見妻子們能如此和睦共處,也很高興,說:“就是該這樣才好。”自顧飲酒。探春說:“我今后當入鄉隨俗,明日就去買兩匹布學著做兩件本族的衣裳,換下這中原裝束才好。”大妃就說:“你要穿這衣服,容易,也不用自己去買,叫管家買來,咱們有專做衣服的女奴。”格爾丹說:“時候不早了,快吃了安歇,明日我要去操兵,很晚才能回來呢。”大家這才吃飯。所謂吃飯,桌上放的都是大塊大塊的烤羊牛肉,或肉湯,再就是大盤裝的青稞餅,各人面前有一小碗放的是鹽,和一把小刀,探春見他們拿刀割一塊肉再沾點鹽就大口大口的吃起來,滿屋子的腥肉味。探春只拿了一點青稞并就著奶茶,勉強下咽,三人見了,問為何?探春說:“中原出身,初來乍到,吃不慣這種食物,要明日買些中原的佐輔料自做。這三四日就總是這等半飽半餓著。”格爾丹說:“這就是我大意了,明日叫管家到漢人開的店鋪里買來就是。”探春說:“還是讓我的丫頭去才好,別人買的怕不中用。”格爾丹說:“那也好,派人跟著。”吃好晚飯格爾丹來到西院探春房里安歇,這第四天,探春才無可奈何地委身與他。
第二天一早格爾丹草草用完早飯,幾名男家奴拿來他的戰袍,就出了門,門外早有一隊護兵在等候,見王爺出來,先跪行禮再各上馬,直奔西門外兵營而去。主人走后,管家帶著四女六男家奴來見漢妃,說這十個家奴是專門伺候娘娘的,探春就留下了,又問明家里共有多少家奴,管家說:“三位娘娘各十名,守門打雜等項也有三十人。”這時有女奴來請漢妃娘娘至中院進早餐。探春命侍書取一百二十兩銀子包好,又命取八塊十兩的金錠,二十個銀錠分兩處包好,讓新來的女奴拿著一起去了中院。大妃珠瑪,二妃阿格泰已在,見她來了,探春要見禮,大妃忙拉住說:“別這樣,我們家常不興這個,聽說你們中原人家,一天倒有半天的功夫都這么行禮,這不煩死人了。”探春說:“長幼尊卑,禮數是錯不得的。”二妃說:“咱們不興這個,就是平日,我們也不給王爺行禮。”說著三人坐下邊說邊吃。探春問:“怎么沒見二位王子呢?”大妃說:“嘿,王爺管得嚴呢,我兒子快二十歲了,都成了一位帶兵的武將了,現在他舅舅營里當差呢,也不常見到他。二妹妹的兒子才六歲,也讓王爺送兵營里由他外公帶著學騎馬打仗呢。”“在我們那里這么大的孩子就盡知道玩。我這當姨娘的,老遠的來,也沒給孩子帶一點東西,這有皇上給的現銀子,每人只二百兩,二位姐姐別笑話,讓他們自己買點什么吧。”二人假意地推讓了一會就收了,探春又說:“箱子里還見著有金錠,給姐姐們打造幾件手飾倒很合適的,這上頭打著字,一個十兩,侍書快給娘娘們送過去。”二人又是喜出望外,今日又開眼見到這許多金子銀子。探春再說:“那箱子里還有呢,我也沒用處,想明日交給王爺去支派,二妃說:“妹妹還是留著吧,王爺才不要呢,他只知道操兵打仗,高興了,或打了勝仗,就和他的弟兄伙伴們大碗大碗地喝酒,都喝醉三天四天不醒是常事,別的什么都不在心。你瞧他和幾個大領兵的頭人整夜整夜在屋里嘀哩嘟嚕,那準是要打仗了,再晚也別去打擾他。”探春心想聽今日二人所言,這位蠻王不貪財也不貪色,對兒子管教很嚴,六歲就送去兵營,一心想成氣候,倒是有些武夫的作為,可這嗜酒無度恐至誤事。忙接口說:“這些倒要姐姐們多多提醒,免得今后我不知情,而使王爺動怒。”二人說:“放心,有我們呢,何況,他三天倒有兩天在兵營里,不常在家。”三人一頓早飯吃了半個多時辰才完。女奴們來收殘席,探春才想起叫來管家,說:“我初來,許多事要煩你提醒,也沒什么好處到你,這有一包銀子,你十兩,其余家下人各二兩,拿去分了吧。”管家和在場的男女奴們聽說,忙跪下謝漢妃娘娘賞賜。這些家奴都是終身的,主人只供給下等的吃喝,從沒什么工錢月例,主人高興了,也就是賞件衣物。主人的喜怒可關系到他(她)們的生死存亡,這是合法的,這和養一頭牛一匹馬沒什么區別,甚至他們的價值還沒有牛馬值錢。這日能得到這么多錢可是破天荒的了。僅僅兩天探春就弄清了府中上下的大致情況,博到眾人的好感,這才是她西行前苦思所得的一個開始。探春說:“你們起來干活吧,這也不是常有的事,一會你差兩個人跟我的丫頭上街,買些我要做吃食的東西。這以后常要出去買些東西的,這口味怕一時半時改不過來。”二妃說:“這個不難,街上有好幾家你們漢人開的飯館,還有漢人開的好些店呢,等王爺出了遠門我們陪你去逛逛。”探春說:“這王爺準嗎?”大妃說:“沒事,不像你們漢人,聽說把女人一年到頭關在家里,外面什么事都不知道。要是我們就一個帳篷,在大草原里,不出去怎么擠牛奶?怎么接崽?這一年多王爺把官家趕走了,才住到這屋子里,我還不慣呢。高興了就和二妹子出去,到城外騎上馬才開心呢。”“這騎馬我可不會,看著都怕。”二人聽說都笑了,二妃說:“得了,要買什么就去吧,叫兩個女的、兩個男的跟著。”探春見說就給侍書丟一個眼色,侍書會意去西房取點銀子,叫剛派過來的男女奴仆中隨意叫了四個,出了府門。這也是探春特意安排設計的,當著她二人將侍書派去熟識一下當地的環境。二妃還說:“今日不逢集,街上不怎么熱鬧,后日是小集人就多了,再過五天是大集就更擠了。”侍書出府去采買以后再說。探春在此也無所事事,又陪二人閑聊了一個時辰才回自己西院。
黃河起源于青海,由西邊好多山上的溪水匯合而成,在青海省的西南角成為上干流,后又西上再拐向北再向東至甘肅省交界處,又拐向北,這就將青海東南的兩個郡八九個縣圈在里面。如今格爾丹就完全占有了這地方,擁有二十來萬人口,黃河成了他很好的天然屏障,東南面群山環抱與甘肅隔離,北面據河而守與官府對峙。他現占有的郡城距省城西海不足二百里,中間就隔著黃河,這郡城在青海屬中等規模,長住人口也有二三萬人,是這八九縣的商貿集散之地,這一帶又是多民族雜居之處,主業為畜牧業,少數糧食作物就是青稞了,盛產礦鹽,所以許多生活必需品雖外地進入,主要渠道是省城西海,因此各族商人在城內開有不少店鋪,另外當地還有三日一小集,隔五一大集的集市貿易,當地牧民將自己的牛羊肉,皮毛,奶油,奶酪,毛氈等拿到西門城內專門的露天集市廣場上去交易,換取需要的生活用品,當然商人們特別是漢族商人也不會放過這大顯身手的極好機會。西街就以集市為主,城中,南街以官衙為主,其中以郡守衙門也就是現在的格爾丹王府為最大的一個,另有兩三個較小的,和在衙門當差的住宅。東街和十字路口是數十家較有規模的各式商鋪,旅店,酒樓,茶館,這也是這座城市的繁華所在,北街則是皮毛加工作坊的集中地。
再說侍書奉命出來購物,帶著四個人,也不急于買東西,幾天來按探春的安排,裝得有點呆頭呆腦的樣子,話也少了許多,從未梳理打扮,更不涂脂抹粉,在周圍一色古銅色面孔的西域人中更顯得焦黃清瘦的病態,這日到了這街上一切都很陌生新鮮,就是京城,在榮府也沒有一個丫頭在大街上自由自在的閑逛過,所以心情特別的開朗,城里東南西北四條街逛了個夠,時而停下問問店家一種貨物的價錢,一會又看看小販手里的自制產品,因此她也不知什么時候身后或近或遠四個漢人手里各托著一匹絲綢跟在后面多時了,時而擦肩而過,時而迎面相遇,見她停下詢問,也湊上來看看,她也全不知覺,直至她在漢人開的店里買了一些物品,又到一家飯館買了兩個燒好的中餐菜,店家恭順地送出店門,將裝有菜碗的提籃交給男奴,才走幾步,一個漢人急步上前,說:“姑娘,請留步,請看看我這上好的絲綢,可是地道的蘇州貨呢,買兩匹吧。”侍書略一怔,正眼看了這漢人一眼,就說:“我們不買,你快去別處賣吧。”那人緊跟不舍,又說:“你再看看,這種料子綢,只有你穿才合適。”侍書有些不耐煩了,邊走邊說:“我們不買絲綢,你別處賣吧。”一個女奴也有些煩了,也說:“你這絲綢我們多的是,漢妃娘娘才帶來有好幾大車呢。”侍書忙截住她,說:“別多嘴,快走。”侍書領著她們加快了腳步,這人也加快了腳步,追問道:“聽姑娘口音像是京里地面的人。”侍書不答言,還是那女奴回頭說了一句:“是又怎么樣?”侍書趕緊拉著她走的更快,再跟上去,卻被兩個男家奴擋住了,只得遠遠地跟著,見她拐進南街進了王府。這時,伯熊就認定了這個姑娘確實是探春身邊的丫頭無疑。
陳伯熊等四人自京城跟著探春的船隊,又換陸路,順順當當同日到了西寧,就一直有兩人緊緊盯著這送親隊的活動,兩天后又啟程往南,伯熊也雇了幾頭牦牛跟進,一邊向趕牦牛的主家打聽這當地的交通貨貿等情況,主家說,半年前這兒可不能走,官家和這兒的大頭人打仗,幾仗都敗了,京里來的王爺都叫人家捉了去,無奈被逼著拿妹子來換人,這不昭君和番嗎,所以這兩個月不打了,成親家了。渡口重開,這些時,買賣人可忙活了,斷了幾年的貨供買賣,這會子可紅火了。過了河,這南面就是番王的地界,對來往買賣人,他們也不為難,這比官兵好,這也是他們需要從西寧過去的貨物。在郡城,伯熊又留了兩天,為的是這日逢集,雖是小集,街上明顯熱鬧起來,尤其是西街的集市場上,人頭涌動,買賣人中,不少是漢人,轉游了一半天,往東街下處走時,又遠遠看見侍書和那三個家奴,拎著食盒籃子從菜館里出來,這一次伯熊怕她們起疑,不敢再上前答話,等她們去了南街才走過去到東街客棧吃飯,午后早早將帶來的綢貨就半賣半送地處理掉,雇車回西海,不曾停留,又換了馬,急急趕往蘭州,按原路坐船,順流而下,趕在黃河封凍之前才到濟南,這就是十一月中旬了,比去時快了六七天。為怕黛玉著急,伯熊等四人騎馬趕往京城,這日至晚,四人疲憊不堪地到了會館,一下馬,早有人報了進去,祥玉,本厚及其次子仲熙就迎了出來,略致問安就進了三進中堂,下人早送上洗臉水和熱茶,伯熊洗臉后只喝了一口熱茶,就急著上樓去見黛玉,祥玉等一同上了樓。這兩個半月,經過調治,黛玉,晴雯二人病況大有好轉,都能起床,略可行走了,這時和紫鵑,雪雁等都坐在樓上中客廳閑話,早有丫頭來報,說:“陳大爺出遠門回來了。”黛玉等沒料到,回來得這么快,一會眾人上了樓,不及客套,紫鵑,雪雁站起讓座,黛玉忙說:“大哥勞累你了。”伯熊說:“無妨。”黛玉見他一臉疲憊的樣子,和焦黑清瘦的面容就說:“大哥,我只問你兩句話,其余的我們明天再說,第一,你們一路順當否?第二,你估量三妹妹境況如何?”伯熊說:“一路順當,沒什么險阻。我們跟著送親車隊同一天到了番王都城,第四天還看到姑娘帶去的那個隨身丫頭,我在府里略見個一眼,她不認識我們,她帶著三四個男女下人把城里四條街逛了個夠,又買了醬,油之類物品,還在漢人開的菜館買了現燒的菜,我還上前去逗賣綢貨,說了兩句話呢。”聽罷,眾人驚喜,晴雯說:“大哥別看錯了呢。”伯熊說:“沒有,我用話套她,說聽姑娘口音像京城地面人?她倒很警覺,沒說,倒是她帶出來的一個當地小女奴傲著頭說:是又怎么樣?”說得眾人都笑了。我又說:“姑娘再瞧瞧,我這可是真正蘇州貨。”又是小女奴說:“你這個,我們漢妃娘娘前日帶來幾大車呢。”“瞧著她們進了王府。過了一日,城里有交易集市,我去轉了轉,回旅店時又見她帶人出來買現做菜了。我估量是姑娘吃不慣土人那些生烤羊肉,能讓自己的丫頭常出來自己買東西吃,這就可以說,眼前是無妨的。”黛玉等見說,就放了心,又顧及伯熊路途勞累,就請他們去用晚飯早早安歇,約定明日細談。這樓上現如今就在中間客堂里擺飯了,黛玉,晴雯,紫鵑和雪雁同桌吃飯,聽伯熊一席話,晴雯等三人都很高興,七嘴八舌說:“看樣子,三姑娘日子過得還算舒心,侍書能常出來逛,買東西,不像受氣遭罪的樣子。”而黛玉則是在無言的沉默,在思考。心想:這侍書滿城的閑逛,又一次一次親自出來買吃食,按常理這漢人開的菜館能巴結上王妃娘娘,要什么菜,只要開口吩咐一聲就可以了,到時候就會差伙計送上門的,難道這三丫頭真如我所料,她也在預謀未來不成?這一切暫不必與紫鵑等明言,待明日與伯熊細談后再說。
祥玉,伯熊等下樓至三進中堂就要開晚飯,這時有恒也回來了,一起圍坐用餐,伯熊不待祥玉細問,就說:“這西路交通都很安穩,只是水路到這十月底,遲到十一月中就要封凍斷航,總要來年四月才開河,沿路幾個大埠如長安,西海,蘭州還有開封,洛陽這些郡城生意都很好做,江南已有人在那里開埠了,多是徽商居多,聽說也有人沿長江用船逆水而上到漢口再改陸路向北再西去,蘇州的絲綢和茶葉是很暢銷的,走水路運量大,運費花銷省些但要多費時,各處多打聽了,從三藩平定后,各地交通都很暢通也很太平,就是各省都收各省的稅,一批貨到西寧就有五六省的稅銀呢,我想,做買賣這稅銀總是算在本金上的,我初估量了一下,就蘇州的中等絲綢,按當地市價少說也有一成到一成半的利,若要做就要大些,因為一年就有近五個月大雪風沙是不能交通的。”祥玉說:“好,這事我們再慢慢商量,京城的買賣也已開了個好頭,你走后這兩個半月,咱們綢布店,茶葉店已開張了,還開了個山貨店,這請薛家二哥連他在內城的店兼管著,又在收拾店房趕在年前再把珠寶,金銀首飾店開出來呢,人手不夠了,才讓仲熙又帶了十八個人來,順便把送人的年禮也帶來了,快年下了,各地各店的銀子已陸陸續續地匯到蘇州,二弟怕這里開埠,錢不夠,又帶了二十萬銀票來。”本厚說:“吃飯吧,明日再說。”又叫伯熊飯后洗過澡再睡,又吩咐外屋,給那三位回來的伙計加兩個好菜,燙一壺酒,吃了洗過澡早點睡,這兩天別派他們差事。
第二天午飯過后,祥玉,本厚父子三人和有恒都上了樓,聽伯熊細說西行的詳情,只有金水去收拾店房去了。在樓上,伯熊從啟程說起,這兩個半月的情景,給黛玉留下深刻印象而又重要信息的是:一、欽差緊催趕路,沿途各地官員的迎送俱免;二,到達后,第四日即按約定西王與欽差返回,還將探春的女官,宮女,男役全都帶回;三、西王撤兵至省城,暗留下二三千兵,大部隊過黃河全屯在蘭州東郊兵營。再加上昨晚說侍書常上街采買,一聯系起來,黛玉說:“果不出我所料,三妹妹不是沒有心計之人。”眾人不解,忙問,這里如何能看出什么心計來,黛玉說:“大叔,哥哥們且聽我說,西王此敗,實為輕敵所致,雪恥討逆這是他必然選擇。增兵省城,屯兵近處,已見其志,急于脫身,且等旨下,出兵就只是幾天的行程,可謂方便了,不然就此忍氣吞聲,他這西王在朝中也就沒什么臉面,就連皇上也不允他如此下去,這就是此戰必再開的原故;三妹妹也已料到這種事態的發展,她退回這百余名宮女,侍從,實是妙棋,表面上,她在兩王面前就似表明自己就此安身立命,必得兩人好感,放歸的下人又感恩戴徳,而實是卸去累贅,以防一旦戰事再發,亂時主仆二人脫身容易,若眾人不離去,或同歸于盡,若她能獨離,這些人必死無疑。初到彼處,利用飲食不慣,命侍書城中采買,這是試探番王對其存戒心與否,二則可讓侍書熟識外圍環境,以防不測矣。我可預料,三妹妹此時將作當年玄徳入曹營之韜晦法。還廣結眾心佯容土俗以觀時勢,估量這一冬可無事。哥哥以為我所言如何?”祥玉等都點頭稱是,又問如此,我們眼下能有何作為呢,黛玉說:“眼下,黃河已封凍,西域也已成冰雪世界,我意可通知蘇州大量將絲綢,茶葉等貨物先運去濟南,這運河是不甚斷航的,待來春,即可西運,先在長安,西寧開起鋪店來,待站住腳,再向番王處擴展,既然綢貨還有利可圖,出手后,銀子就地再買當地產物運回,如牛羊皮,或和田玉石等,這買賣就是要這樣兩地易貨,這中間開支不就減了一半?若到了三妹妹所在郡城開店,務必在近處偏僻小巷長租一小屋,以防不測時,或可供她暫時藏身。西去各站的店號我都想好了,絲綢鋪就取名《姑蘇瀟湘館綢布莊》,另開一小些的胭脂花粉等女用雜品兼書籍文房四寶店,就叫《京城翠云軒脂粉鋪》,這是我和三妹妹在園子里住處的名號,萬一防著走散了,只要她找到這兩處所在,就不怕了。”眾人聽完黛玉一席話,本厚笑道:“姑娘足不出戶,卻能料事如神,而對買賣上倒也像個行家老手似的,連我也受益匪淺呢。”有恒也說:“姑娘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一點都不為過,這三姑娘有你這樣的姐姐可是有幸得很呢。我也想,就是此刻她娘家府上也不會有人想得這么遠,這么細呢。”黛玉說:“你們都別夸我,這往后我這古怪念頭多著呢,到時候別說我煩人。”“瞧你說的。”祥玉說。黛玉又說:“這三妹妹的事,要在以前,我的想法再好,也是空的,要不是你們來了,在后面撐著,大叔和伯熊兄外面跑著,可也是白搭。”伯熊笑著說:“姑娘沒聽說過這:當官的動動嘴,當差的跑斷腿,這個話?”說得眾人又都笑了起來。一會,黛玉又說:“還有一件哥哥想到沒有。”祥玉問:“什么事?”黛玉說:“這京城里的鋪子已開的是三家,馬上就要開的兩家,這就五家了,江南兩批來了五十來號人,這些人里,有的已成家,就是沒成家的南邊也有老人,我想,我們這里的買賣,將來還是多找本地人為好,南邊的人當然還得留一些下來,留下的也要成家的,難道讓他們老婆孩子都住在店里不成?我想著,咱們想買的宅子都三個月了,還沒著落,何不先買幾處平常的四合院,也好安置這些伙計。”本厚說:“姑娘又提了個醒,這陣子盡忙著找店房開店的事,全沒想到這一層上,這兩日就去找中人或蕓小爺讓他們也留意些,想來這平常房子總要好找尋些。”祥玉說:“咱們要的宅子是費神些,看了幾處,不是舊了就是大了。前幾天也是蕓侄來說了一處,離這不遠,房子還看得上,就是太大了,有三落四進,前三進是平房,后進是一轉樓,后面還有個不大的園子,三進還都有下房,所以又擱下了。”黛玉忙說:“這房子有幾年了?與官家有牽連沒有?”本厚說:“那天我和大爺去看過,這房子才造好不到三十年,還不錯,聽中人講這家祖上也是生意人,后來發了,有兩個兒子,所以才造了這宅子,長房無后,這二房也就這一個兒子,祖輩早沒了,他大伯早亡,這兩房合一子,從小嬌養壞了,小小年紀,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在賭場上,人家下了套,抬他的轎,輸個精光,店鋪家當全沒了,欠下一屁股債,只得想賣了房還債,另買一處小宅過日子。”黛玉說;“這就應了那些老話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這老百姓是:富不過三代。我看還請哥哥,大叔,伯熊兄再約中人和蕓侄去細細看看房子,和這街上左鄰右舍都是些什么人,要是合適就買下,用哥哥,伯熊和有恒兄三人名義合買分別寫契約,然后拆了原來的大門,改成分開的三戶,里面也一樣的分開。”有恒,伯熊說:“姑娘,這不合適,我們怎能住這樣的房呢。”黛玉說:“二位兄臺別推讓了,其實哥哥早就該想到這些了,你們都二十多歲的人了,現在這份家業,本就是你們吃苦受累闖出來的。”本厚忙說:“姑娘千萬別說這話,別說我父子舅甥,就連咱們現在伙計下人這幾百口人,大半是老爺太太大爺在閻王爺家門口拉回來的,從老爺太太起,到大爺,而今又有您姑娘,都沒把我們當下人待,您說這話,我們可真正受不住了。”黛玉說:“這都是命把我們栓在一處了,好了,以后都不說這些,不過我說的對了,還請哥哥們去辦才好。”祥玉說:“這個自然,妹妹放心。”有恒說:“這陣子,我卻幫不上,藥鋪新開,進藥材是要緊的,我只好自己守著收,怕有摻假的進來,就誤大了。一半天還坐診號脈,還很忙呢。這些時這城里城外有好些老郎中在家開診,只把脈開方不賣藥,我拜訪了幾位醫道上很有些手段的,想請他們輪著來藥鋪坐診開方,這就能兩便兩利了,到那時,就能抽點功夫來,幫著祥玉兄打打雜。”黛玉說:“行醫抓藥是你的專行,這是治病救人的事,千萬馬虎不得,其他的事大可不必兄臺分心。”
整整一半天至晚飯時,祥玉等才下樓去,這里晴雯才有說話的機會,說:“聽姑娘說了那一半天的話,有聽不懂的,也有聽得明的,照姑娘說,三姑娘像是兇險著呢,真急死我了,我腦子笨,想不出個好主意來,要出點力,可又那么遠,這可怎么辦呢?明日我去廟里燒香,求菩薩保佑她平安。“黛玉說:”好妹妹急是沒用的,你放心,這事我會管到底的,這天寒地凍的,你出去再遭出病來,又要吃苦了。”紫鵑說:“她遭出病,我可不伺候了,真正的把她丟到樓下那鍋里煮了吃到省事。”晴雯說:“我再不遭病了,好妹妹好歹別煮我吃,在姑娘這里,我還沒活夠呢。”兩人的對話,眾人聽了的大笑起來。
再說探春下嫁番王已近兩月,時已隆冬,青海早已是冰雪世界雖不好出兵打仗,可格爾丹多半還是在兵營里和他的部將們喝酒吃肉,很少回府,即使回來,也不專寵探春,他知道,大妃二妃的父兄對他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依靠。探春這倒也省心了許多,若是她爭了寵,冷落了她們,這后宮的明爭暗斗,她是清楚的,失敗者肯定是她。她早就在想如何疏遠番王的方法了。這日晚飯后,因天冷三妃早早各回自己房中,探春也久不看書寫詩了,只與侍書,丹珠和日泰圍坐爐邊,在學做土人冬季戴的皮風帽,這兩個女奴的身世來歷,探春早已摸清,這丹珠就住在城南外十里寨子里,有父母和一個哥哥,哥哥長年跟王爺打仗,家里原有兩頭奶牛三十多只羊,前年父親生了一場大病,沒人照料餓死了一頭牛,看病又賣了十幾只羊,日子不好過了,才把她送來和管家求著,換了一頭兩歲口的半大牛和兩只羊;日泰是十二歲就賣給了王爺家的,才換了一擔青稞兩只羊,是因為家里人口多,養不活了才來找活路的。自跟了漢妃,對她們很和善,還常悄悄給些散碎銀錢讓她們到集市去,遇見家人再背著人給出,這樣兩家人生活也就不愁了,因此主仆四人相處十分投機。久而久之,從她們嘴里知道了很多有關王爺,王妃及她們家人的情況。這日約起更后,探春似有睡意,待她睡下后,三人才離去,可探春卻睡不著,想著孤身來此已兩個多月,算算日子再有四十來天就要過年,這個時候,家中上上下下該是籌劃過年的事了,園中姐妹們也要算計著如何起詩社,行什么酒令,猜燈謎;可如今,園中只剩下大嫂子和四妹妹兩人,想來是沒這興趣了,探春嘆了一口氣,又想家中這兩年的變化,又為之擔起心來,大姐姐沒了,二姐姐也沒了,寶玉寶釵這件沒由來的婚事,一個傻了,一個給誤了,林姐姐走了,她雖說明理,可咱們家是自毀了這個親情,就連湘云,自那后就沒進過府門,料想與這不無關系;再想到家里今后的日子,實在放心不下,兩府的老少爺們,原應是持家興業的頂梁柱,東府大老爺常年的煉丹求仙諸事不問,西府咱們的大老爺,諾大年紀正事不管,卻小姨娘一個一個的買進來,我們老爺也只一味的死啃圣賢書一點不通事務,為官空有廉名,仕途上也就平平,這下面珍璉二位,也只是安享榮華富貴的花花公子,經營謀劃與祥玉就不能比了,比薛家二哥也差了一大截;寶玉為情而癡,恐難醒悟,環兒更是庸碌之輩,越想越是放心不下,漸漸的昏昏沉沉,心想要是能回去看一眼多好呀。忽然遠遠的看見天上有一只鳥飛了過來,近了,大了,竟落在自己面前,定眼一看,是一只諾大的鳳凰,一陣驚喜,打定主意,何不乘它回去看看,說著就跨上這鳳凰的背,這畜生似通人性,立即展翅高飛,直上云天,一路往東而去,嚇得探春緊閉雙眼,雙手緊抱它的脖子不放,也不知過了多久,探春微微睜開雙眼,遠遠的看見京城了,一會看見寧榮府自家的門庭,和園子,正高興時,突然又電閃雷鳴,烏云鋪天蓋地而來,耳中只聽得天崩地裂地一陣巨響,再睜眼時,什么也沒有了,只見天上下著鵝毛大雪,地上白茫茫全是一片白,正惶恐不知如何時,這鳥兒又忽悠忽悠地往南飛去,一會見下面是一處山清水秀粉墻黛瓦的所在,正欣賞著這花花世界時,冷不防這畜生一側身,將探春掀了下去,嚇得探春大叫起來。侍書,丹珠,日泰都聽見了,急忙奔到探春房中,看見探春雙手緊抓住被子,滿頭滿臉大汗淋漓,雙眼圓瞪,呆若木雞,也不言語,嚇得三人急喚:“姑娘,娘娘!”好一會探春才回過神來說“沒事,做了個噩夢,嚇的。”三人幫她擦臉,凈手,這才聽見三更梆子聲。欲知后事如何,且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