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寧將軍隊伍千里行軍到達涼城城墻下時，這座南方邊境的城市已經接連下了四個月的雨，街道空曠，大概是連綿的陰雨讓人只想窩在家里，哪兒都不想去。

這雨雖下了好幾月，從初春下到了仲夏，可仲夏的暑氣并沒有消減，反而讓天氣更加悶熱難耐，只消走一段路，身上就黏黏地難受。這樣的日子從進入南方地界就開始了，對氣候的不適應還讓不少將士們身上起了許多小疹子。

一隊人進了城中，沿著主街一路走，保寧將軍的意思，得先找到這里原本駐守的隊伍，可是這一路只有零星幾個百姓打著傘匆匆而過，并未見到其他人。保寧將軍倒是不生氣，卻急壞了大伍，這樣下去不知要找到什么時候去，可是軍隊的駐扎地向來都是要緊的機密，哪里是問百姓就能知道的。

走了許久，迎面騎馬而來兩位小將，并沒什么品級，大約是跑腿來接他們的。

他們勒馬停下，聲音帶著十分恭敬，十分歉意道：“可是保寧將軍的隊伍？南方大雨幾月有余，全靠我們原本駐守在尋茫關的一隊人馬支持，實在是調不開人手來，還請將軍見諒。”

保寧將軍隨意一拱手，道：“無礙，帶路吧。”他并未生氣，但面無表情的樣子還是叫兩個小將不寒而栗，心道這將軍想來是個不好惹的主，不過有能力的人通常不好惹，這么想著便又松了口氣慶幸起來。

大伍騎馬趕上去和兩位小將并排而行，問道：“你們駐守尋茫關的有幾人？”

小將道：“尋茫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所以常年在此駐守的人并不多，只有三百人。”

“城中百姓可都安好？”

小將嘆了口氣道：“大雨下了這許久，春種的種子早就淹死了，就算長了幾顆菜也很快爛在了地里，很多人家過年存下的糧食早就吃完了，餓死的人每天不知有多少，南邊有尋茫山擋著，立在這里就是死，許多都北上逃難去了。”

大伍聽了也不由得嘆氣，又問道：“那曜國……”

“曜國的大軍進不來，可總有兩三個能過來的，屢屢挑釁我們，雖說只是偶爾做些小動作引起我們的注意，可我們只有三百人，堅持至今早就過了極限，死傷了不少將士，實在應付不過來了。”

這時另一位沉默著的小將開口補充道：“尋茫山只是巔云山脈的一部分，山中村落分散，也不乏有兩三戶獨自住在大山深處，所以我們至今還未排查完所有的村落。”

他們說起這些時，大伍覺得他們的聲音都要哭出來了，便覺十分悲涼。

但也只是這么一想，他隨即伸手拍拍小將的肩膀道：“放心，咱們幾千人都來了，他們只是兩三人罷了，尋茫關可不是那么好闖的。”

軍隊駐守在山中一個谷地，尋茫山雖然陡峭，但山中各處谷地卻十分開闊，常年駐扎這里的軍隊在這里搭著木屋，像個有模有樣的小村落一般，為了讓保寧將軍的隊伍有地方住，他們還開辟了些空地出來。

只是此時并沒有什么人在，方才那位小將指了指遠處一座山開口道：“方才的街道住的人并不多，咱們已經派人安排他們撤離去地勢高一些的地方了，大部分百姓住在那座山過去的分城，那是一個大盆地，興安侯帶著一半人手去了那里安頓城中百姓，另一半在山中各處尋找散落的人家，真正還駐守在這里的只有加上我們倆只有十人。”

這人手實在是少得可憐，大伍不由得心下感嘆。四周高聳的山峰和一望無際的遠山，看似遼闊壯麗，但此時就像擋在眼前的巨大帷幕，對他們來說，深山中的一切都是未知，接下去要干什么看起來也是未知，巨大的巔云山脈正如它的名字一樣不可測。

保寧將軍轉身下令讓大家按隊伍去尋個地方搭起帳篷駐扎下來，自己又與兩位小將交談起來：“此處就是關隘所在？”

小將由指了指沿著山腰上去的一條陡峭的路：“關隘不在這里，但離這里不遠。這里上去山的背面只是一個哨臺，另有五處分布在別處。”

“這些年曜國軍隊日益強盛，對尋茫關和涼城一直虎視眈眈，怎么從未聽說興安侯向朝廷請求增派人手？”

“將軍竟是從未聽說過么？咱們每年都上報的，咱們這里人實在太少了，可是朝廷年年都說人手短缺，咱們這里地勢險要當無大礙，幾年來也不曾多一人。”

保寧將軍不再問別的，說要去山上那個哨臺看一看。

那小將說：“將軍，下著雨山路滑，不去也罷。”

保寧將軍卻堅持。

大伍忙道：“將軍，今日天都要黑了，他們也該休息休息，咱們明日再去也一樣。”

保寧將軍這才作罷。

晚上的時候，保寧將軍允許大家喝些酒暖身子，自己拎著酒壇叫上大伍還是要往哨臺上去。

大伍十分不解：“將軍為何這么著急要去哨臺。”

保寧將軍把酒壇扔給大伍抱著，道：“哨臺上的人是第一個發現危險的人，他們三天一輪崗，眼下還不知有援軍來，該是等急了。”

大伍大概聽明白了，總之將軍是怕他們眼見著危險又不見援軍在上面急壞了，所以去安撫軍心的，于是道：“將軍曾經也守過關隘么？”

保寧將軍道：“我沒有，我父親生前守過北邊的呈玉關，那是很多年前了，在我還很小的時候。”

“您父親也是將軍？可是我從未聽說過。”

保寧將軍道：“是啊，那么多駐守邊關的將軍，哪有各個都叫人認識的？”

“也是。”大伍想了想又道，“將軍您今日看起來格外平易近人。”

“哈哈。”保寧將軍難得爽朗地笑了兩聲，“我平常看起來不平易近人？”

何止是不平易近人，嚴厲又不愛笑，搞得大家都很怕你啊，大伍暗暗腹誹，但嘴上是不敢這么說的，只好說：“倒也不是，就是看起來不愛笑的樣子，將軍為何不愛笑？”

保寧將軍想了想，挑了挑眉毛，隨即一本正經道：“倒也不是。”

“哈哈。”大伍也笑起來，將軍其實還蠻有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