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迎面吹來，卷攜枯藤腐爛的新鮮味道，特有的日本潮濕季節的水汽觸感，“叮咚，叮咚……”把人的記憶拉回舊地，陳舊的褐色家具，隆冬，破碎，噼啪聲，人的記憶會騙人，我從海的那邊過來，只帶了一身疲倦，或許也因為我與這里有淵源，人會有第六感，盡管漸漸退化，可依然準得驚人。我并不是個多愁善感的女孩，如今也并不覺得遠離家長多么愁苦，畢竟這里還有我的家人，盡管我們不常往來。

日本對我來說是一個誘惑，神秘的誘惑，不建議囊中空空便來此地試圖過瀟灑日子，我之前已有聽說，這里很殘酷，秩序井然，人們有禮，諸如此語，不絕于耳。來時摯友再三交代：不要待太久，我怕你變了。總有些夸張成分，哪有這等恐怖的事，我讓她不要擔心。

夜晚降臨，四下寂靜，像是回到古代，居住于一座安靜而充滿檀香的寺院，鐘聲不絕。事實上，我的確隱約聽到過鐘聲，今天我還在陽光下時。榻榻米很舒服，我伸展著疲憊的四肢，起身裹裹衣服，打算出去走走，沒多久便聽見智子在身后叫我。

“天涼了，快回來吧。”她用日語跟我說。

我的日語交流沒有問題，智子同我說話都用日語，信子是個倔強的人，總會用生澀的中文同我聊天，偶爾不知詞意，往往鬧出笑話，她并不在意，她是個坦誠而淡定的老人，時爾露出孩子般的狡黠，那種得意讓人覺得無可奈何與可愛，對于她來講，這是生活的樂趣之一。

聽見智子叫我名字，我便朝她走過去。

“外婆。”我說。

她笑著點了點頭，輕柔地拉過我的手，帶我進屋。我看見她給我做了一些精致的小吃，便吃起來，然后朝四處看看。

“這里……我說不來，那種感覺，就像我回來了一樣。”此刻屋里點著燈，偏黃的色調暖暖的，像把房間蒙上了一層輕薄的黃紗，外面的世界陷入一片無邊黑暗中，那些景物開口說話了，我在說話，又仿佛不是我在說話，這靜謐的一切開口了。

“我知道，這里太過于靜了，容易讓人回想起往事，是啊！往事從來都沒有隨風散去，而是就在身邊，在房間里，在家具上，在衣服上，我這才發現，人要活下去，真是一點也不容易哪！不僅要對抗著現在，還要和過去糾纏呢！你說呢？”她看看外面，此刻微風輕拂，她又笑著看著我。

“是啊，仿佛一切都還未離去，一切都回來了。”

“沒想到你年紀輕輕，也會有這種感覺。”

“是的，現在的年輕人哪，敏感又脆弱呢？好吧，部分年輕人，有的很有沖勁兒，有時我看見夜晚，我忍不住……”

“什么？”

“質疑。”

“質疑？”

“我們為什么活著呢？”

“真是個傻孩子，你看看你祖母，你想知道答案嗎？問問她，也許會知道答案。”

“嗯，這是個好辦法。”

“那些人和事似乎已經離去，至少人們都以為它們已經離去，可是它們從未消失，反而深深刻在了生命里，真的不在意和視而不見，這兩種那個更要命呢？”

“歷史就是這樣，給人無限虛空，活著的人站在高處回望時才發現，一切好與壞，新與舊都被灰塵掩埋了。”我忍不住感嘆起來。

“掩埋……”智子想是要說什么，她低頭整理起自己的和服，不說話了。

“怎么了？”我問。

“掩埋……也成為了永遠，任何事物都有被打敗那天，唯獨‘永遠’沒有力量能將它打敗。”她看起來有點傷感，臉上是一種凄然的神態。

“我聽說……信子祖母其實有個姐姐……”

“你爸爸跟你講的？”

我點了點頭。

突然，黑暗中一聲貓叫，然后便聽見東西七零八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