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那秀女并沒生氣，轉過身，又含笑地把長歌扶起來道：“無妨，妹妹快請起。”

長歌起身一看，原來是一位長相端莊秀雅的小姐，只見那位小姐也正看著她，略有些失神道：“敢問妹妹叫何姓名，家住何處？”

長歌聽聞便答：“顧長歌，家父乃是江南總督顧青松。”

“原來是顧大人之女，難怪妹妹如此姿容卓絕，我叫陸雨珍，家父是吏部侍郎陸楓，”陸雨珍笑言道。

長歌點頭，陸雨珍便長與歌交談起來。陸雨珍氣度雍容，舉止得宜，雖然只是第一次見面，長歌卻對她心生好感。

“剛才見妹妹這一身到讓我想起我的一位故友來，所以才一時失態，還請妹妹見諒。”

“姐姐多慮了，只是姐姐的這位故人如今身在何處呢？”

陸雨珍嘆道：“她遠嫁西南，想來也有一年沒見了。不過如今我與妹妹甚是投緣，若有幸入宮，往后也可做個伴。”

長歌點頭：“妹妹也是這樣想的。”就在此時，掌事太監又走進來傳喚下一組秀女前往初霞殿面圣，陸雨珍剛好就在此組，長歌對她微笑鼓勵，這才又獨自一人望著窗外的天空。

東越皇城巍峨雄偉，長歌望著窗外的天空，不知怎的腦袋突然悶痛起來。怎么回事，這癥狀自己已有一年沒犯了，怎么如今……好痛，長歌握緊自己的手，從袖中小玉瓶里拿出一枚藥丸咽了下去，咬著牙死命忍著，終于……長歌平復這自己的氣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與其他人沒什么兩樣。秀女進了一批又一批，等到長歌時已到了下午時分。

外頭日光晴暖，長歌與幾位秀女站在初霞殿前等候，因著此次秀女眾多，便先由小太監把準備好的畫像呈給皇帝過目，再由皇帝挑出自己感興趣的秀女進初霞殿問話。為此，鎮國府不知花了多少錢上下打點，以防出什么差錯。長歌站在殿外等候，陽光照得她有些頭暈，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定著自己的心神。

“江南總督顧青松之女顧長歌，年十七，進殿面選。”內監尖細地嗓音從殿內傳來。

長歌步態輕盈地走進初霞殿，盈盈拜倒，聲如清泉道：“臣女顧長歌拜見皇上皇后，愿皇上萬歲安康，皇后千歲吉祥。”

初霞殿寬闊空曠，坐在玉臺之上的皇帝頭戴冕旒，十二旒白玉珠從額前垂下，叫人看不清楚模樣。

“可曾讀過書？”皇帝溫潤的嗓音在這空曠的初霞殿中帶著些飄渺，似是在什么地方聽過一般。

長歌想了想，柔聲回道：“只讀過《女則》，些許認得幾個字罷了。”

皇帝點點頭“嗯，這本書講的是女子賢德，不錯。”白玉珠響了響，只聽得皇帝道：“你叫什么名字？”

“顧長歌”長歌低著頭道。

皇帝不再說話，此時，皇后和顏悅色的對著司禮太監說：“顧總督教女有方，記下來。”

長歌弓身施了一禮，便默默退出了初霞殿，雖然入選早已是意料之事，可心里還是一沉，回望初霞殿一眼，皇帝的臉愈加模糊。

那個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便是自己今后的夫君了嗎，這一座雄壯巍峨的皇城日后便是自己的家，亦或是自己永生的牢籠了嗎？

走出初霞殿，天邊已微微露出了晚霞，長歌望著些滿天霞光，心中五味雜陳。年長的宮女迎面走來賀喜道：“恭喜小姐得見天顏。”又命兩個小太監跟隨長歌，長歌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銀子賞她，又隨著她走向泰祥門。

以冬，半夏兩人見長歌歸來，便連忙拿出披風給她穿上，待進了馬車方才問起今日的情形來。長歌隨意答了幾句后，只覺心中煩悶，便靠在軟墊上打起盹來。

才進東裕街，那兩個跟在馬車后的小太監便拍著手，長歌知道，這是宮中規矩。每當官家女子入選，宮總定會派兩名小太監更隨，直至新宮嬪入宮。鎮國府的人一看，得知長歌入選歸家，趕忙燃起了早已準備好的鞭炮與煙花。

鎮國公領著一眾家眷跪倒道：“臣恭迎娘娘平安回家。”長歌心中五味雜陳，又礙于有宮中之人在此，便也只好道：“舅舅快請起，我們進去說話。”

鎮國公方才起身，跟在長歌身后進了屋，此時屋里只剩下長歌與鎮國公一家。長歌跪倒泫淚道：“多謝舅舅這幾月的照顧與打點，請受長歌一拜。”

鎮國公連忙扶起長歌道：“娘娘使不得，娘娘天資聰穎，賢良淑德，入選乃是天意。”

長歌聽聞忙道：“舅舅無需推辭，若沒舅舅上下打點，長歌不過蒲柳實難入選。”

而子昱，劉氏與吳氏等在旁圍繞，俱說不出話，只垂淚無言。勞碌了一整天，又加之心煩意亂，長歌只略微喝了些冰糖雪梨湯便回到了瑞雨軒休息。吹滅了蠟燭，整個瑞雨軒只留有一室清輝。

次日一早，宮中便有太監前來宣旨，鎮國公帶著一種親眷到大廳聽旨道：“升平三年十一月初二，呈諭奉旨：江南總督顧青松之女顧長歌，著封正六品寶林，于明日巳時入宮，不得有誤，欽此。”

長歌聽了，不由得滿眼滾下淚來，卻又勉強堆笑從容接旨。鎮國公早已準備好賞錢禮物送與宣旨太監，又引他前去喝茶。待人一走，子昱便一頭扎進長歌懷里哭道：“姐姐明日便要入宮，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了。”

“好妹妹莫哭”長歌拿出手帕為她擦干眼淚，安慰道：“待日后宮中舉宴，咱們姐妹還是有機會見面的。”

眾人見此，不由得哽噎難言，只聽劉氏說道：“長歌，今后入宮少不得明爭暗斗，無論如何也定要保住自己，保住我們一家的性命才是。”

長歌依言點頭，“外祖母，這些道理長歌明白。”

因著明日便要入宮，長歌與眾人說了會兒子話就早早回了瑞雨軒準備起來。正收拾著東西，只聽見一陣敲門聲，推門一看，原來是表哥郭子祥。

只見他眼神微濕，溫聲道：“打擾妹妹了。”

長歌不曾想郭子祥會來找她，輕聲道：“不知表哥找我何事？”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他遲疑了一會，便又從袖口中取出一張紙來說；“這上面有我認識的一位太醫，他叫齊望，為人最是謹慎不過。我以前曾對他有恩，若以后有需要你只管找他便是。”

長歌拿著那張小紙，不知該如何感謝他，那郭子祥仿佛猜到長歌心中所想一般，“表妹無需放在心上，這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今日你也有許多事要忙，我先走了，望日后，珍重。”

長歌定了定神，讓以冬送走了郭子祥，便自己坐在凳子上看起這張紙來。

上面除了寫著那位太醫的詳細資料外，還記載了一些宮中嬪妃之間的關系。長歌細細看著，最后便在末尾處看見了筆鋒溫潤的珍重二字。長歌心中一暖，只把那紙好好收在衣服之中。

才過午時，子昱便拿著兩個盒子走了進來，“姐姐……”聲未完，淚便流了下來。

“怎么又哭起來了？”長歌趕忙讓她坐著又為她擦干眼淚。

子昱吸了口氣道：“姐姐，你去了宮中可一定要小心啊。”

長歌忍淚點頭，又給她拿了些糕點，子昱喝了口雨花茶后，又道：“姐姐，我今日是給你把皮影拿過來，你進宮后要是沒人陪，就叫幾個人來演皮影戲給你解解悶好嗎？”

“好，姐姐聽你的。”長歌聞言心頭一酸，又滾下淚來，今日之后，自己便再也不能這樣與子昱說話了，宮中規矩甚多，也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子昱見她傷心，便又趕忙止住了淚，打起精神道：“姐姐，我唱皮影戲給你聽好嗎？我前兩天剛和小環學了一出。”

“好啊，你教姐姐唱好嗎。”長歌擦擦眼淚，露出微笑道。

子昱點點頭，便從盒子里拿出了兩個皮影，又命小環支起架子來。

“湖面倒映波光，樓臺伴著三潭，船兒輕挽，風中桃李怯春寒，處處青山啼杜鵑，煙波畫船，這春光怎地生寒？離家去國方歸，錦繡長安夜未央，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兒啊，你現在可去了哪里……”

“曾記青梅繞床老樹根，你一捧香茗輕嘆；那年的郎騎竹馬挑燈花，你風華無雙譜傳奇，這等湖光水色，不過是落紅飛花……”

子昱與小環唱著，長歌仰頭凝望天空的一角，那碧藍藍的天竟沒有一絲云彩。

“江湖同濡沫，浮光故人去；人生如夢好時光，韶華已老故人逝……繁夢京城，有多少相隨飄落無蹤；大夢醒，芳華落，余留我一人獨品這愛恨嗔癡怨……”

戲終落幕，長歌淚流滿面，天空早已布滿晚霞，如同離恨天之上的九彩琉璃光。長歌不知自己是在為戲中人傷心，還是為自己心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