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魔女

姜明肌又剪了一回燈花，前因后果，葉妄水講的清晰又簡短，仿佛述說的不是自己親身經(jīng)歷，而是話本上看來的旁人的故事。

姜明肌在心中將那些句子拆來復去，想了整整三遍，所有的一切不合理都迎刃而解，她全身放松的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無意識的扣著椅子，原來是這樣，搞清楚一切的姜明肌覺得這一切在她眼中無端的荒謬。

“故而，林清絕被送走的原因是五年后他命中一劫當給親近之人帶來滅頂之災？”姜明肌眉毛微微上挑，整個人看起來有種不合身份的成熟，“你說你不想殺他，因為魔界勢力過大，人界需要驚艷之輩，其實也未必如此偉大吧？我的師尊大人，留仙亭之事，其實你是故意來晚的吧？”姜明肌稚嫩清甜的聲音微微變低，臉上也帶了嘲諷，暗暗的燈火下，她抱著雙臂，眼角帶著那么點邪氣，宛如蟄伏在暗夜里的魔物，無端的令人心驚。

“不止是留仙亭一事，越水行受傷，查出我的血脈卻并不殺我，也不點破，是要觀察我是否知道自己的血脈吧？若是知道，我才會憂心，若是不知，你大可以騙我說這只是體質(zhì)特殊，而后教育我與魔界為敵，教育我與林清絕為善，一輩子跟著他，保護他。”姜明肌自覺看出了葉妄水的心思，她彎彎嘴角，無端的笑開，身體里那半魔族血脈配上她前世的行為舉止，此刻的姜明肌看上去怪異之極，滿身都是妖魔鬼怪的氣息。

滿身妖魔鬼怪氣息的姜明肌并沒有就此閉嘴，她端起桌上涼透了的茶，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更盛者，你今日讓我選，也絕非是成仙成人之選，而是生死之選，如同留仙亭一般，你是故意讓我選的，我若選成人，今日必定是我與林清絕的葬日，我的師尊大人，原本以為你是多么的清高，要為了世人承受林清絕帶來的災禍，也要為了世人將卦象告知于我，卻原來也是怕死！是心智不堅定！是存有私心不止一次的對我們有過殺意！”卦象不可輕易泄露給旁人，否則當受天譴，當然，泄露給死人不算。

“你讓師兄帶我去游玩一番，是為了告知我人世間的美好，讓我心存善意，一心修仙嗎？可是師尊，這三千俗世無一處是我家，無一人愛我，又從哪里感受出溫暖？”姜明肌幾段話講完，覺得這些天來的忐忑不安全然散去，還無端的有些得意，便該讓他啞口無言一番，不然如何報他留仙亭與今日的殺意？姜明肌有一瞬間還覺得自己是那個萬魔劍在手，殺了十八百個修仙者的大魔，邪氣又瀟灑。

姜明肌說的一點都沒錯，葉妄水狂傲如此也并不打算否認，是人都會有私心，葉妄水卻是要賭，但所謂的五年之后的災禍并不單指他一人，他做出決定要留林清絕，那許厭，沈貽珠，許月陵便極有可能與他一起給林清絕陪葬，葉妄水有私情，他不畏死，他畏懼愧對于人。葉妄水端坐在桌子另一邊，姜明肌宛如蟄伏的妖魔，終于伸出一絲獠牙，葉妄水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愧人魔混血，腦子不錯，作為魔的一部分，你表現(xiàn)出色，但作為人的一部分，你還需教導。”

葉妄水一貫的懶得多說，姜明肌聽見葉妄水夸獎她出色，偏著頭還很是得意，再回神卻是只覺胸間一陣劇痛，徑直從椅子上摔了下來，葉妄水的劍未曾出竅，掃過的劍風卻早已經(jīng)將蠟燭吹滅。

屋內(nèi)暗的很，未開窗戶也透不進來什么月色，先前還滿身鬼氣，張揚瀟灑的姜明肌嘴角流出鮮血，胸口疼的難以呼吸，過界了她想，得意忘形啊，葉妄水是什么人？說不過你還打不過你嗎？

“魔界強者為尊，不知你的雙親是否將這句話教導于你？”姜明肌小小年紀魔性十足，葉妄水理所當然的認為她是受了雙親中為魔的那一方影響。

“以魔來說，我比你強，以仙來說，我為你師尊，何人給你膽色忘形至此？”葉妄水如此說著，之間術法點燃燭火，而后一腳將姜明肌踹到門邊。

“既你不比稚女，俗世感動不了你，蒼生責任你也自覺與你無關，那便再懶得繞彎子，我與你覺醒血脈，帶你修仙，但從今日起，扶持林清絕成仙便是你此生最大的事情，若有違背，當死無葬身之地！”葉妄水如此說完，只在姜明肌身側站定，燭火重新明亮，印著葉妄水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姜明肌抬起袖子擦了擦血，滿口腥甜。

“別打了，我錯了，心中有私情乃是人之常情，師尊大人的氣節(jié)高，能為蒼生，真是天下之大幸。”姜明肌牽著嘴角，抬起頭，突然乖巧又可憐的笑，她整個人縮在門邊，小小的一團，先前滿身邪氣瀟灑妄為的姜明肌此刻很是認慫，魔界自古強者為尊，一貫的思維里，姜明肌絲毫不覺得自己此刻很沒有節(jié)氣，誠如葉妄水所說，此時的姜明肌魔是個好魔，人倒是還缺乏教養(yǎng)。

姜明肌在葉妄水解釋一切之前便選擇了修仙，肆意妄為了一番到底姜還是老的辣，葉妄水不與她爭辯，平白無故一掌便將她揍趴，姜明肌沒法子，不服也得服。

融合血脈的過程極痛，姜明肌此刻胸前被葉妄水劈過一掌，過程未曾走到一半便已經(jīng)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的景色在她眼中不停的轉化，魔界的雪山，漆黑的夜空，雪山之巔的宮殿，如火的紅衣與雪，層層疊疊的紗，蜿蜒的河流，數(shù)不盡的柳葉樹，人界的燈火，行色匆匆的人群，盛雨，光著腳奔跑在山間的林清絕，仿佛有人在喚她師妹又仿佛有人在喚她師姐，這些變化莫測的景色里，走著同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孩，她光著的腳上滿是凍瘡，一頭黑發(fā)纏在一起，那女孩走過了千萬種景色，最終慢慢回到了留仙鎮(zhèn)，“我是什么？”

沙啞又委屈的聲音，那女孩抬頭，一張帶著傷臟兮兮的臉，姜明肌卻恍若見到了自己。

“我是什么？我來自哪里？我為什么沒有爹娘？”那女孩拿著缺了一個角的碗，蹲在街角哭泣，路過的行人好心丟給她一個銅錢，女孩抬起頭，姜明肌順著她的視線看見了一個格外熟悉的臉。

“你和我小時候好像啊，”白衣的青年牽著女孩向長街外走，他身后背著長劍，掌心干燥溫熱，女孩被他牽著，想掙扎又不敢掙扎，眼底帶著猶豫又有些期待，“大哥哥，你要帶我去哪？”

“帶你回家啊。”那青年牽著她，沿著長街越走越遠，漸漸畫面模糊，四周的一切都開始扭曲，而后又宛如煙霧，隨風而散，疼痛又開始沿著姜明肌的胸口蔓延，姜明肌疑心她迷糊之中看見了前世的姜璃，當初的姜璃，必定不如她心智成熟，整個人自卑又膽小，竟被一枚銅錢，一個牽手就帶回了凌云峰，前世的姜璃也如她一般被葉妄水算到嗎？還是單純的運氣好，被流連人世的許厭給撿到？

若是前世姜璃也被逼迫著助林清絕修仙，那她當初又為何回了魔界？又為何從未提到凌云峰中人？還是說，這些其實并沒有什么寓意，不過是她昏迷中的夢境？

姜明肌正努力思考，卻是又冷不丁床邊傳來聲音。

坐在床邊的許厭興致正高，“師尊，她醒了。”

許厭很是好奇他的師尊用了什么法子，讓他這個身體內(nèi)感受不到一絲靈氣的小師妹一夜之間變得脫胎換骨，許厭饒有興致，葉妄水卻懶得再解釋，“你出去吧。”

興致高昂的許厭被潑了盆冷水，轉瞬之間，房間內(nèi)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姜明肌胸口仍舊極痛，但坐起后卻又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靈力充沛，無一處有傷，她與葉妄水對視一眼，到底先認了慫，主動喚了一聲師尊。

葉妄水終于融合了她的血脈，葉妄水極有可能在五年之后死于劫數(shù)，葉妄水要她修仙，還要她助林清絕修仙，但五年之后，待他作古，誰又約束的了她呢？林清絕嗎？那倒要看倒時是她管教林清絕，還是林清絕管教她了，姜明肌如此想著，變覺得原諒了葉妄水昨夜揍她的那一頓，打算規(guī)規(guī)整整的過上五年。

可惜葉妄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我昨夜下了一個咒。”

聽見此話的姜明肌感覺自己有一瞬間的無力，“師尊，若我背棄誓言？”

“若你背棄誓言，當身死道消，若林清絕成仙，你便從咒中解除，若林清絕身死，你便與他同死。”清晨光線里的葉妄水很是有幾分仙氣，但姜明肌卻無端的覺得自己產(chǎn)生了一絲懼意，姜明肌聽過這種咒，魔界特產(chǎn)，名曰噬心。

“既你自詡魔界，那便用魔界手法對付與你，如何？”葉妄水回過身來，與姜明肌對視。

姜明肌牽強的扯過嘴角，答了一句，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