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峰外紅紅白白的一片，路邊的草地上落了霜，凌云峰路口處也種著一顆月桂樹，月桂樹下是蜿蜒的上路，出了護山的結界，右側臨水有一座涼亭，涼亭上的彩繪已經斑駁不堪，到沒人想到此處會是凌云峰修仙者一貫的落腳之地。

葉妄水領著三人向亭內走，姜明肌一眼就看見亭中還有兩人。

那兩人看上去二十出頭，一男一女，容貌俊秀，都穿著白衣，那白衣和凌云峰的校服一模一樣，姜明肌心中暗想，難道這是先前未歸的師兄師姐？姜明肌原本猜測今日一行，葉妄水要攆她下山，現在看到了師兄師姐，不由得疑惑，這到底唱的哪一出？

葉妄水帶著他們還沒走到亭中，沈貽珠與許厭便端端正正的跪了下來。

“師尊怎么親自來了，有月陵還不夠嗎？”先開口的是個男聲，語氣很是輕松。

姜明肌覺得他心情肯定不錯，凌云峰的規矩雜七雜八，姜明肌懶得記，先前的抄寫，也大半讓林清絕給她帶了筆，直到聽到那句有月陵還不夠嗎？姜明肌才回過味來，今日之行，第一個目的應該是來接回峰的師兄師姐。

凌云峰講規矩的是個快要坐化的白發老頭，那個老頭隱隱約約講過，凌云峰為了表達師兄弟之間的和睦有愛，故而每逢有歷練的師兄師姐回峰，師弟師妹中，是要有人前來迎接的。

迎接的人數不計多少，姜明肌猜測往日里該是月陵，今日帶了她與林清絕，大概是為了在師兄師姐面前露個臉，告知他們有了新的師弟師妹?？墒沁@用的著葉妄水親自下山嗎？葉妄水看上去沒什么耐心，平日里面都懶得露，要是單純認個臉，許月陵一人領著他們二人還不夠嗎？

許月陵引著姜明肌與林清絕與亭子里的二人彼此見過禮，許月陵昨日行為詭異離奇，今日好些，姜明肌能看出他在克制，但效果并不算好，昨夜的許月陵像是月圓之夜的狼，今日天亮，霜落清明，他收起了爪牙，努力重新變得溫和無害，但卻依舊令人惶惶。

許月陵心情壓抑，笑容看上去都沒以前真誠了，姜明肌想著事情，更覺得自己快要被趕出去了，于是見禮敷衍了事，林清絕昨夜未曾睡著，滿腦子都是自己的聲音在嘲諷自己，你很在乎你師姐又如何呢？你為了她去求師尊，可她一句話也不曾安慰與你，她不在乎你，她并不在乎你，林清絕被自己的想法吵的心煩意亂，昨夜他趴在桌子上，不曾哭，但是無端的難過，林清絕在心里想，我再也不要理她了，再也不要。

林清絕見禮時面無表情，沈貽珠一貫高冷，師弟師妹們敷衍她，她便也冷著一張臉敷衍他們。

許厭看出來他們很不對勁，這種別開生面的迎接讓他啼笑皆非，真有意思啊，許厭想起來當初月陵剛拜在門下的時候，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聽說當年師尊也是懶得很，讓月陵自個在亭子里等，見到兩個人就去叫師姐師兄，然后告訴他們他是新來的師弟，月陵那個時候年紀小，生著病，又一貫的一副溫柔無害的樣子，他膽子不大，說自己不敢一個人去，硬是晚上在師尊門前坐了半宿，第二天纏著師尊一道來了，許厭覺得好像每次見新師弟都并不愉快，月陵這些年與他們感情越來越好，不知新來的小師弟小師妹未來是否也是如此呢？

“不知道師尊新收了弟子，貽珠師姐與我未曾準備禮物，看來只有下次補了。”許厭覺得有趣，一點都沒和他那群各懷心思的師兄妹們見怪。

所謂的迎接更多的是表達一種師兄妹之間的情誼，沈貽珠修無情道，與他們都沒什么感情，不過是道義上約束自己，告知自己要多照看他們，一場奇怪的見面之后，沈貽珠開口便向葉妄水請示一同回去。

“一同回去，月陵需要的材料我也準備好了，回去替月陵制香罷?！痹S厭也想早日回去，找月陵問問這新來的師弟師妹是什么來路，鬧的月陵如此不對勁。

“貽珠你與月陵帶著林清絕回去，許厭姜明肌你們與我下山?！比~妄水旁觀了他徒弟們的見面會，倒是沒有不耐煩，如此值得嗎？應當是值得的罷？他想，畢竟已經無法后悔了，當日他算出林清絕會帶來災禍，可他還是留了他下來，既然如此，那么今日覺得有愧于旁人又能如何？

聽見葉妄水如此說，剩下五個人神色各有不同，沈貽珠面色如常，轉身就走，許月陵與林清絕站在原地不動，卻又不開口，許厭覺得這一切更有意思了，月陵與新來的師弟都想跟來，卻又都不開口，當真奇怪。

許月陵與林清絕停在原地，葉妄水卻是帶著許厭與姜明肌轉身就走，許厭招呼姜明肌過去，而后牽著她的手，時隔許久，姜明肌再一次感受到凌空而起的感覺，深秋冷風拂面，她又牽著一位師兄的手，又要去往某個未知的地方，重頭戲要開始了，她如此想著，姜明肌突然覺得腦中無比的清晰，或許這才是要發生改變的開端吧，日后命運如何，全靠今日，她如此想著。

姜明肌上一次感覺命運要開始改變是被月陵牽著手，帶到臺階上去，當時月陵確實給了她安心，當時月陵也確實溫和無害，月陵昨夜起了殺意，乃至今日都無法平復心情，回到往常，他或許是從師尊那里得知了什么秘密吧？凌空而飛，姜明肌胡思亂想。

許厭沒有許月陵那么得葉妄水的心，所以也沒去多問，許厭很清楚這次帶著小師妹外出，時間不會超過兩日，因為許月陵的香快沒了，師尊肯定會在兩天內回去讓他制香，許月陵幼時重病，點香是個偏門的調養身體的法子。

葉妄水也知要在兩日內回去，這些個徒弟里，他確實與許月陵感情最深，宋貽珠自幼冷傲，許厭沉迷人世，總是想著向外面跑，只有許月陵，相處的時日最長，最得他心。

許月陵是他某位故人送上來的，故人說許月陵的母親與他有恩，故而求他救幼子一命，他沒有法子，想到葉妄水，所以又轉而送到凌云峰，問葉妄水能否醫治，葉妄水起先并不想接手爛攤子，但六歲不到的許月陵拉著他的衣擺，眼底全是希冀，他答應一試，抱著許月陵回去，查了許多古籍，后來制了一味香，那香制在春日，故而取名春陵，點香的時候葉妄水并沒有把握，他明明白白的與許月陵說，“或許有用，也或許會死?！?

六歲的許月陵并不顯恐慌，他看著自己白衣，宛如謫仙的師尊，一字一句的開口，說的卻是，“師尊，我自己來點吧，既然或許有毒，那您應當先從屋子里出去。”

葉妄水從那時起便知許月陵很懂恩情，雖然對誰都溫和無害，但心里也有個親疏遠近，葉妄水知道許月陵心里不算喜歡林清絕與姜明肌，葉妄水并不覺得許月陵不對，因為葉妄水自己對林清絕與姜明肌也心情復雜。

葉妄水一行人遠遠飛出凌云峰，在留仙鎮也并無停留。

天氣終于不再冷，霜化而為水，朝陽初生，葉妄水帶著二人在頤城落腳。

朝陽初生，路邊上各種吃食的香味發散，綢緞鋪與酒家慢慢開門，行人尚且不算多，三人去成衣鋪換了身尋常衣裳，姜明肌一身紅衣，發間插著紅珊瑚簪子，腰間掛著拜師那日葉妄水送她的那把刀，手里還抓著許厭買給她的一串糖葫蘆，整個人看上去很是喜慶。

這其實是姜明肌第一次來正真的人間城市，前世她也入過人界，不過那時，人界民不聊生，魔界各種妖魔搶奪資源，姜明肌只看見人界的脆弱與哭聲，讓她很是沒意思。

頤城的一草一木都和魔界不同，頤城的小吃也甩月陵好幾條街，姜明肌被許厭牽著，跟在葉妄水的身后。

許厭牽的很緊，好像生怕她被漸多的人群給擠不見了，魔界奉行強者為尊，從來都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出現如此多的人而不相互爭吵。陽光撒了滿身，身邊的人群看上去平庸又快樂，姜明肌不明白葉妄水要賣什么關子，只好跟著他們一起走。

周圍的一切都很新奇，姜明肌沒來由想到林清絕，姜明肌覺得也該將林清絕帶出來玩上一玩，讓他見識一下人世間的美好，別再想法那么陰暗，動不動就面無表情見誰都不理。

葉妄水一直將他們帶到了城中的一座別院，而后將門上施了術法的銅鎖打開，并遞給許厭一把鑰匙，讓他再去開一次門鎖。

葉妄水帶著姜明肌進屋。

“是走是留，最終看你，若是留下，當有一條格外艱難的路要走，若是離開，那邊人世繁華，任你享受?！比~妄水在屋內說完，又招手讓院外的許厭進來。

“帶她出去玩罷，去看看貽城如她這么大的孩童都喜歡些什么，也帶她去各種有意思的地方都轉上一轉。”葉妄水如此說完，便沒什么表情的進了屋。

許厭很是識時務，一句都沒追上去多問，只是拿著鑰匙牽著姜明肌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