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貞觀年間開始，朝廷便有了七天的春節法定假日。以大年初一為中心，初一之前放假三天，初一之后放假三天。

不過，官階越高越無法享受七天假期。因為大年初一這一天，京城的文武百官和高級地方官必須早早地上朝，給皇帝拜年。

非但是大年初一這一天，就連前一日的守歲，也是由皇帝大擺宴席，宴請群臣。

實際上，京城的文武百官根本無法與家人一起過除夕，但是，占用法定假期跟圣上恩寵相比，不可同日而語，群臣更喜歡皇帝龍顏大悅的時候雨露均沾。

守真道長想起了他在萬象神宮（注①）見證的皇家過除夕的場面。

那個時候的他，還是掖庭的下人，抬眉低頭間，常見皇家奢華，但很少見過如此隆重卻喜慶的風韻風俗。

圣神皇帝繼承高宗遺愿，拆除神都洛陽紫微宮城之正殿乾元殿，就其地創建明堂，明堂又號“萬象神宮”。

萬象神宮建成后，巍峨參天，有吞天吐地、包羅萬象之氣，“去都百余里外，遙望見之”。

圣神皇帝順應民心，公開放任百姓入紫微城，參觀萬象神宮，并且賜予酒食，攬盡天下人心。

萬象神宮外觀壯觀華麗，共有三層，底層為正方形，端莊如印；中層為十二變形，覆有圓蓋，上有九龍；頂層為二十四變形，覆有圓頂攢尖，其上立飾金鳳。

少年時期的守真道長，雖是對圣神皇帝滿懷仇恨，但對氣勢恢宏的萬象神宮，他只有溢美之詞：鐵鳳入云，金龍隱霧。

除夕之夜，萬象神宮，圣神皇帝帶著皇家子嗣大擺宴席，宴請群臣。

負責祭祀和禮儀的太常寺卿，帶領手下的官吏，指揮著數千宮女，表演“儺舞（注②）”。

一位男童，戴上猙獰的假面道具，穿上紅黑衣褲，擊鼓跳躍。

萬象神宮之中燃起巨大的蠟燭，焚燒起沉香，夜晚猶如白晝。

少年守真看到文臣士子不失時機的進獻應景詩文，歌頌圣神皇帝的功德。對于當時的他而言，那就是獻媚取寵。

諂媚過后，便是優人表演。這是少年守真最喜歡的時刻。

例如說，競技節目，相撲（注③）、角抵等；又如說，雜技節目，頂竿、走索等；再如說，魔術節目，吞火、手技等；還如說，助興節目，馴獸、舞獅等。

少年守真最喜歡也是最讓人稱奇的是“舞馬”節目，威武雄壯的馬匹經過訓練后，按著音樂的節奏起舞，口銜酒杯，半跪送至客人桌前。

當時，在萬象神宮殿前，有百匹馬兒同時進行表演，景象蔚為壯觀。

這種幾欲通人語的馴獸之法，如果運用在戰馬之中，將會呈現“人馬合一”的騎術，極大提高騎兵的戰斗力。

表演至興起之時，圣神皇帝會舉起椒柏酒，與群臣開懷暢飲，昭示舉國歡慶之意。

少年守真不喜歡這些通宵達旦的歌舞，他依稀記得圣神皇帝和群臣共度良宵，一起守歲，辭舊迎新，直至次日的早朝。

萬象神宮建成后的第一個元正（注④），少年守真親眼見證了慶祝新年的元旦朝會。

早朝不僅有文武百官和高級地方長官，還會有各國使節，更像是國家的典禮，場面宏大壯觀。

正月初一，神都洛陽，天津橋至應天門的大道上車粼粼，馬蕭蕭，冠蓋相望，羽旄飛馳。

圣神皇帝身著嶄新的龍袍，接受文武百官和高級地方長官的新年朝賀。然后，由鴻臚寺卿引導，遠方少數民族首領和附屬國使臣依次朝拜圣神皇帝。

接受完朝拜之后，圣神皇帝大宴群臣，筵席紛陳，長達數里，款待文武百官和四方使臣，并奏九部樂，以歌舞頌揚太平盛世，命宮中以舞獅子為樂，昭展大周之國威。

少年守真對此記憶猶新，那兩日，他幾乎沒有休息，一直跟著掖庭的下人們搬運椒柏酒和屠蘇酒，體力耗盡，差點挨了鞭子。

想起這些往事，他下意識的用左手揉了揉行動不太靈光的右臂，聽到門外響起了一道唱喏。

“師尊，我回來了。”

“清風，怎么就你一個人，明月呢？”

清風道童乖巧道：“長明大兄去接我們的時候，果兒姐姐咳疾又犯了，明月便留在果兒姐姐身邊照料。”

“這是我們師徒三人第一次沒有在一起守歲，真是可惜。公主的病情怎么樣？前些日子，不是說已經漸好了嗎？”守真左手的流珠轉動，他擔心可汗之女的病情有變，會耽擱郢國公薛崇簡進京的時間。

清風的小臉上露出一絲愧色，他繃臉后，一本正經的說道：“本是好轉，只因近日果兒姐姐思念家鄉，偷偷哭了幾回，引得咳疾發作。”

“憂思傷肝損肺……漸近年關，思鄉情怯，唉……”守真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他從小生活在神都洛陽，雖然死里逃生跑了出來，但“近鄉情怯”的哀愁和阿史那果兒“思鄉情怯”的傷感是一樣的。

清風卻是內心大慚，幫助明月撒了一個謊。

明月是擔心果兒阿姊一個人守歲太孤單，有些不忍心，便留在了果兒姐姐身邊。

守真看著清風稚嫩的臉色有些異色，誤以為清風不舍明月，不能一起守歲總是有些遺憾。

“公主病重，明月也是迫不得已留下來，如果你擔心明月，我將你送回去，你們一起作伴吧。”

“不要！師尊一個人守歲也很孤單，讓清風陪著師尊吧。”清風乖巧懂事。

守真露出慈愛的笑容，說道：“收拾一下，等會兒我們去點庭燎（注⑤）。”

天色已暗，守真等人都聚齊在院子里，在每個人一臉笑意之中，徐長明點起了庭燎，火光沖天，火堆里響起了“噼里啪啦”的燃燒聲音。

清風抽出火堆里的一根松枝，帶著正在燃燒的火苗，肆意揮舞，點點火星飛揚在空中，喊道：“趕年獸嘍！趕年獸嘍！”

這是清風和明月每年最喜歡玩的游戲，可惜的是，今年只有清風一個人，顯得有些冷清。

好在徐長明也是少年心性，最喜熱鬧，見清風玩得興起，他也加入其中，一時間半空中如火樹銀花。

整個晉陽城也如不夜天，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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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舊唐書·武后本紀》記載，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凡三層，下層法四時，各隨方色，中層法十二辰，上為圓蓋，九龍捧之。上層法二十四氣，亦為圓蓋，以木為瓦，夾纻漆之，上施鐵鳳，高一丈，飾以黃金。中有巨木十圍，上下通貫，栭、櫨、橕，借以為本。下施鐵渠，為辟雍之像，號曰萬象神宮。

注②唐代李倬《秦中歲時記》：歲除日進儺，皆作鬼神狀，內二老兒，其名作儺公、儺母。

注③唐朝時期，除了男子相撲之外，還有女相撲藝人。

注④元正，即春節，又稱為元日。

注⑤庭燎，唐朝普通人家過年時的一種習俗，即在家中院子里點燃一個火堆，照亮光明，驅走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