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城的景象讓艾牧睡不著。城市已經崩潰，離開整體人類文明小鎮不會走得太遠，當下這些成就不過是曇花一現，如果早知道如此，過去的那個冬天會很難過。

情況明確后，大家的心理起了變化，小鎮居民陷入某種情緒當中。人是奇怪的動物，會為過去無法改變的事實悵惘，會為還沒到來的將來擔憂，但就是看不到當下。

其實就算全世界真的只剩這個小鎮也沒多大事，外面世界與小鎮的關系只限于一些生存所需，而生存有很多種方式。再說，從無到有，從少到多，從小到大，最后歸零，一直都是不可抵抗的規律。當下只要這個小小的系統有足夠的獨立性，有足夠的自我存活條件，不依賴外面的世界和整個系統，就沒什么好令人擔憂的。茍活也是活。

艾牧認為，正是因為之前人類社會各個部分獨立性不夠，才會讓系統崩潰得如此之快，如此徹底，如此無可挽回。宇宙中的星系，都相隔甚遠自成體系；而人類偏偏要選擇把自己變成不可分割的整體，不留死角，不做備份，互相捆綁，最后一起完蛋。這樣的生存策略無疑是錯的，而且愚蠢。

現在最大的擔憂不是小鎮居民的生存，而是查明“無明”的原因和背后的真相。不知道原因和真相，就像被關在黑屋子里，沒可能打破獲得救贖。連一頭豬被關在黑屋子里都會惶恐不安，何況是有意識的人。

艾牧有個激進的想法：集中小鎮的資源把探索的范圍擴大，時間放長，把不確定性降低一點，把未知再縮小一點。天性使然的好奇心，迫使他想要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他的計劃是：還有三輛車狀況良好，做些改造帶足燃料，應該可以支持兩千公里半徑的探索。

“無明”之后，人類活動劇烈減少，溫室氣體的排放也急劇減少，地球已經迅速地冷下來，這片大陸的北方已經不適合人類居住。三輛車往東西南各走兩千公里，基本上可以覆蓋這片曾經無比繁華的大陸。盡量在每個方向上探訪更多的城市，或許可以找到些線索。待在小鎮永遠也不會查明真相，完成這次探索肯定或多或少有些收獲。

艾牧選擇往南，“無明”之前他在南邊的S城生活過。華山可以往東，他幾年前在東邊的城市生活過。探索隊的方飚方隊，可以往西。西邊地形復雜，山高路遠，林大水深，說不定還有隱居的幸存者。此行風險很大，華山和方隊愿不愿意前往不太確定。

其他大陸現在沒有探索的資源，如果能找到之前的衛星控制系統就不用這么費勁。據公開資料顯示，東西南兩千公里半徑內都沒有這樣的控制系統。就算有，艾牧他們也不可能知道。

“無明1.0”發生后的十年，人類沒有為“無明2.0”做應急準備工作，找不到原因所以誰都不知道往何處努力，自然也就沒人知道“無明2.0”會在什么時候再次降臨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頭上。

如果“無明2.0”已經發生，“無明1.0”的原因恐怕更難找到。知情的和不知情的人都消失不見，所有的技術手段都無法啟用，幸存的人類只會從全知全能僅次于上帝變成瞎子和聾子。

三條線路的探索是個笨辦法，艾牧想不到更好的方式。歷史上的玄奘取經，張騫出使西域，鄭和下西洋，都是笨辦法。

艾牧把想法說給肖棟，肖棟同意但有些擔憂，最擔憂的還是安全問題。外面世界如今是個巨大的未知，那股滅絕了絕大部分人類的神秘強大力量從未現形，這次的探索無疑是巨大的冒險。能帶回好消息的概率不大，一年半前H城還有二十萬人，那么短的時間內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估計其他地方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如果是“無明1.0”后人們在未知力量威脅下主動選擇隱藏自己，減少自身的威脅性來取得寬恕或者忽視以求可以繼續存活，那么剩下的人類也可能各自默契地選擇了離開城市，放棄幾千年來取得的科技成果，放棄大量聚集協作的社會組織形態，分散到其他區域隱藏起來。歷史上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真是如此當然最好，桃花峪就不是碩果僅存的人類小鎮。

但這樣的“隱藏”不是真正的隱藏，對發動這場滅絕人類的“無明”事件的力量來說，人類是藏不住的。主動減少自身威脅能不能求到平安，能不能被神秘力量認可，不太好說。

如果這股神秘力量來自于人類，更不會就此輕易放過幸存的人，老話不是說斬草要除根么。歷史上人類曾經有很多對自己同類下手的案例，數不勝數，算不上新鮮事。如果這股神秘的力量來自人類之外，他們不可能沒研究過人類的歷史，不可能不知道人性反復，必定趕盡殺絕才會放心。不論人類擺出何種示弱的姿態，估計也得不到寬恕和放過。

人性，才是人類自己的終極毒藥、滅門神器。

即使有擔憂，肖棟還是給了艾牧支持和建議。他認為探索的用時和距離要根據實際情況靈活調整，不一定非要以兩千公里半徑。每組兩個人比較合適，需要攜帶的物資比較少，安全上也能有個照應。食物儲備二加一備份，燃料能多帶就多帶。鎮上剩下的幾把獵槍可以帶上，防防野獸足夠。天氣已經回暖，只要不往北走，野外的生存條件在好轉，不用太擔心。如果順利，兩個月之內應該都能回來。

艾牧不得不佩服肖棟思維縝密，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人。讓他最深以為然的是，幾乎他所有的想法肖棟都支持，這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理解和默契。

肖棟喊來華山和方隊，把艾牧的想法和自己的建議作了說明。華山和方隊都欣然接受，各自在探索隊隊員里挑選了搭檔。艾牧對他們的欣然接受有些意外，畢竟可能是有去無回的事情，常人都會考慮下而他們沒有遲疑，看來他們都不是一般人。

艾牧沒有想好自己的搭檔，他與鎮上的其他人都不算特別熟，肖棟有家室還要留守。艾牧本就是個很難與別人建立信任關系的人，考慮半天后他決定只帶上小黑，晚上休息時有它警戒足夠。肖棟只能同意。

準備工作只用時兩天就完成，這次行動未向小鎮居民作太多說明，艾牧覺得這樣處理最好。出發的時間各隊隨機確定，各自安靜開拔。

沒有人知道未來會不會因為當下這個選擇發生改變。

從因果的角度看，一切選擇都有可能是那個關鍵的變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