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人的衣服也濕漉漉的,上面沾著發臭的肉蟲和污濁的污漬,郁瑜捂著鼻子后退一步,前面的老人忽然轉過身來。
老人的瞳孔沒有焦距,瞳仁擴散到了最邊緣,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亡者的哀怨,“郁瑜,你會死的。”
郁瑜愣在了原地,老人的聲音和記憶中十多年前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慢慢重合。
——“郁瑜,你會死的。”
——“郁瑜,你一定會死在我手里。”
——“郁瑜,你會死的。”
——“郁瑜,十四年后,你一定會死在我手里。”
烏云翻涌,雷電轟鳴,電閃雷鳴間,場景轉換,再睜眼時已是晴空萬里,她抬手,遮住刺眼的陽光。
兩邊大路寬敞明凈,農家的房舍星羅棋布在遠處的田埂,郁瑜辨認出來,這是石縣紅石村,只不過按照建筑風格來推斷,時間還要更早一些。
道路兩邊空曠無人,郁瑜抬步走進白家。
白家大門打開,里面卻空無一人。上樓,走廊右側是彌漫著霧氣的窗戶。她半蹲下身,在里面燈光亮著,傳出女人輕飄飄的歌聲。她屏住呼吸輕輕擦了擦玻璃,霧氣褪去,正對上一雙帶笑的眼睛,她心一跳,驚得向后退了一大步。
女人很快走了出來,她穿著一件淺粉色的睡裙,絲滑綢緞覆蓋著若隱若現的玲瓏身軀,身姿婀娜,腰肢纖細。女人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狐貍眼,細長上挑的眼睛黑白分明,嫵媚而艷麗。
她伸出纖細潔白的手指在郁瑜的臉上點了點,“來了?”
“白菁?”
話剛說出口,郁瑜就覺得沒對,她的聲音變得低啞而粗獷,垂下眼去看,自己的手指變得寬大,身量也很高。
看著手指,她恍然,自己已然成為田宇坤,這怕是他夢境中的過往。
白菁挑了挑眉,“做什么?不認識我了”
郁瑜默然,不知如何回答。
她噘著嘴,似嬌似嗔,“哼,你們男人都是這樣,沒得到的時候一直惦念著,得到了就不把我們當回事了,上次你怎么說的,你說了,你會去廣州,做大生意,賺了錢,要給我買好多號東西,怎么,才幾天,就不認識我了?”她彎了彎眼,指尖摩挲在面前人的胸口,“還是說,你有了其他的相好的?”
郁瑜試探性的開口,“你,不怕你姐姐發現?”
她一愣,面上調笑的神色悉數收回,有些不開心,“你說她做什么?如果不是她我才不會被恥笑這么多年。人家都說,我有個聾子姐姐,還說我不是我們家里親生的。”
“我記得,你以前,很依賴她?”
“以前是以前。”她咬了咬唇,“我討厭這個家。”
“你......”
白菁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有些不耐,“怎么了?你良心發現了,覺得對不起姐姐?”她語氣里帶了幾分譏諷,“當初是勾搭我的?在我水里下藥的又是誰?”
見對方不說話,她冷笑道,“不說話?被說中了?你當我真看上你了?要不是你前些年在外面賺了點臭錢你以為我爸媽會看上你?”她哼了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你娶我姐姐還不是看她又聾又不愛說話,覺得她管不了你在外面偷吃。”
郁瑜沒有吭聲,她不知道該說什么,白菁見她沒有反應,自己一個拳頭打在了棉花上面,她推了一把面前的人,不知為何突然就變了臉色,“給我滾!滾!”
“我......”
這明顯是一個情緒及其反復無常的人。
“滾!別讓我看見你!見異思遷的東西!”
推攘之間,郁瑜的視線變得模糊,白菁的聲音也越來越輕......
劇烈的眩暈讓她不得不蹲下身,天旋地轉,她捂著胸口壓抑住胃里的翻滾。
“郁瑜......你會死的!”
“你一定會死在我手里!”
“你別想逃!”
她睜開眼,白菁已經不知所蹤,明明剛才還晴空萬里眨眼間又是風云變化,她站在平原,近處是起伏的山巒,遠處是望不到邊界的河川,雷霆回響在遠山,傳來一陣陣怒號。
四周的游魂化作沒有實體的黑影,飄蕩在她周圍,低訴著死于非命的哀嚎。
“你是誰?”
那個聲音沒有回答,他只是不斷地重復著一句又一句——
“郁瑜,你會死的。”
“別想逃,你活不過二十四。”
黑影將她包圍,她怕極了,咬緊了牙關不讓打顫。
“郁瑜!”——她聽到有人在喊她,這聲音像是從天邊傳來,像是深林山寺晨鐘暮鼓的聲音,盤旋在頭頂,清亮曠遠。
“康湛?”
“郁瑜!醒過來,別睡!”
寂靜夜空中一道雷鳴閃過,豆大雨滴從天而降,抬眼望去,卻是冷艷紅色。
她的唇瓣落下一滴雨滴,腥甜氣息順著舌尖暈染開來,接著天邊的霞光瞬間蔓延開來,一瞬間的功夫,把周遭的黑暗都給吞噬.....刺眼的光芒讓她閉上了眼.......
----------------------------
康湛的手剛剛包扎好,寧姬問看著滲著血的傷口都有些害怕,他本來提議去醫院看一看,但是康湛說自己就是醫生,這點小傷還不算什么,況且郁瑜情況更加危急。
他讓張元一找了醫藥箱,自己簡單處理了下,幾個人就一直圍在郁瑜床邊。
之前變故發生得太快,誰都沒來得及反應,顏偃忙著燒貢品,張元一投鼠忌器,拉著白菁又怕傷著了她,寧姬問更不用說了,站在旁邊看他男神做法心無旁騖,簡直形同虛設。
白菁的力氣又大,之前三個人都才能勉強把她制住,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張元一已經被甩到了地上,要不是康湛攔了一把,她這又是咬人又是踢又是橫沖直撞的,也不知道一口下去會咬到哪里。
郁瑜被帶回張家之后就一直昏睡不醒,出了滿頭虛汗,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什么,寧姬問和顏偃看得心急,但自己什么都不會根本幫不上忙,只能依托康湛。
看到康湛放了血郁瑜還是沒有醒轉過來的跡象,寧姬問急得跳腳,“完了完了,郁瑜郁瑜不會.......不會醒不過來吧.......我就說不該來吧,這倒好,沒治好別人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顏偃心里也急但聽到寧姬問這么說不由得皺眉,“你少說兩句!”
偏巧寧姬問是個嘴皮子閑不住的,尤其是遇到這種事情,他心里急,不說兩句總覺得憋得慌,在房間里走過來走過去,嘴里絮絮叨叨沒個停。
郁瑜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康湛坐在她旁邊,旁邊站著茫然無措的白蓁,床尾,寧姬問嗶嗶哆哆走過來走過去,顏偃坐在她另一側,急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
見到她醒過來,幾個人可算松了一口氣。
顏偃轉過臉,抹了抹眼眶,對著還不明情況的寧姬問吼了一聲,“醒了醒了,你別叨叨了,邊走邊叨叨,像一只找不到地方下蛋的母雞。”
康湛扶著她坐起身,她這才注意到他的手臂。
“你沒事吧?”
他搖頭,“沒事,小傷。”
已經包扎好的傷口因為撕扯再次滲血,一點也不像他說的小傷。
她擰眉,“要不要去醫院看一看?”
他輕笑,“沒事,我自己就是外科醫生,你還信不過我,自己都才剛好就擔心別人?”
寧姬問湊了上來,抱著她的胳膊嘰嘰哇哇,“嚇死我了嗚嗚嗚,嚇死我了,郁瑜!”他哼哼唧唧了兩句,又抱怨道,“你不知道剛才有多可怕,我以為你醒不過來了,要不是男神在這里,你出了什么事,我們怎么辦啊,幸好你沒事,讓我跳一百次池塘我都愿意。”
顏偃翻了他一個白眼,眼睛還有點紅,“幸好。”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她的嘴唇還殘留著腥甜的氣息,伸出手抹了抹,“你又放血了?”
他“嗯”了一聲,見她面帶愧色,低笑道,“覺得愧疚了?要不要回成都之后請我吃幾頓大餐補一補?”
郁瑜明白他是怕自己過意不去,“行,請你吃幾頓都行。”
他笑了笑,轉過臉對著屋內其他幾個人道,“你們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話要和郁瑜說。”
顏偃想了想,見郁瑜點了點頭說了聲“好”就要出去,白蓁自然也沒有異議,倒是寧姬問,八成是八卦的本性作祟,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什么話,什么話不能當著我們的面說。”
他的雙眼炯炯有神,隔著玻璃鏡片都燃燒著熊熊的八卦之火,看得郁瑜一陣尷尬。
康湛看著他,似笑非笑,“我們聊一聊什么時候讓你跳池塘合適。”
寧姬問想到剛才郁瑜眉心飄出的被康湛強行抽離的那一團黑氣,他縮了縮脖子,“不了,不打擾你們,我馬上出去。”
-------------------
“田宇坤.......”
“走了。”
“走了?”郁瑜有些好奇,“你強制送走的?”
他點頭,之前情況太危機,他也弄不明白為什么好好的田宇坤會突然上了郁瑜的身,照理來說,這幾個人里面,他和郁瑜應該是最安全的。
其實強制送走田宇坤是下策中的下策,神秘學圈子里的人幾乎都知道,但凡帶有怨氣的惡靈,最好的辦法都是先和他們談條件,最次也要平息了他們的怨氣才能送走,不然很可能遭到反噬。
但剛剛郁瑜一直昏迷不醒,不論是點蠟燭還是藥草都無法喚醒,他只能鋌而走險,田宇坤心中怨氣不解,又被強制剝離,怨氣凝聚,才有了連麻瓜寧姬問都能看到的籠罩在郁瑜身上的一團黑氣。
郁瑜有些泄氣,“我這個半吊子又給你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