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暑到白露，不過一月有余，金稻村村外的幾百畝水稻田，已從綠油油變得金燦燦了。這會兒被風一吹，起伏間像海浪一樣在拍打著大地，很是震撼。

喝飽水的稻穗，一個個垂著腦袋，看著格外喜人。農諺有云：白根有勁，黃根保命，黑根送命，有老農小心扒拉著根部笑得一臉褶子，金稻村老老少少臉上也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這一年，總算是沒白忙。

魏家的四畝地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魏大江和母親王氏忙活了四五天才收拾利索。等田里的事了，魏大江就去縣里找活兒去了，王氏則繼續領著孫女們忙活家里的活計。

這一天，王氏領著魏青玉和魏青雙去田里割豬草，留下不到三歲的魏青菲看著還不會翻身的四丫頭。

等她再次回來時，卻帶回來了一個濃妝艷抹衣著富貴的婦人。當然，所謂的衣著富貴，也不過是相對而言。因為這婦人，只是某處青樓里的老鴇，有時候會到鄉下看看有沒有好的苗子。王氏心里猜測到幾分，但面上卻什么都不顯，她要的只是銀子，管她是哪里的呢？

“我看看！喲，這孩子長得可真齊整，瞧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跟能說話似的！”老鴇笑瞇瞇的看著王氏懷里著的女娃，像是看到了白花花的銀子似的。

王氏悄悄撇撇嘴，好看有啥用？又不能當飯吃！

老鴇心里有了數，但今天不是太方便帶走。而且，賣身銀子嘛，自然是給的越少越好了。“她大嫂，老婆子只是個跑腿兒的，我回去問問主子，明兒再來！”

“啊！”

王氏張大嘴巴感到不解，她在這兒獻殷勤獻的把自己都惡心到了，搞半天這人還不是當家的那個？這算什么事兒！

幸虧王氏念著銀錢，腦子里閃過不快，臉上倒還是一如既往的殷切。在她眼里，能給她銀子的，能讓她有錢娶兒媳婦生孫子的，都是她的恩人。

想到這里，王氏臉上的笑容更盛了，腰也更彎了，沖著老鴇一笑，“瞧您說的，這自然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決定的事兒！畢竟，這怎么也是老婆子的親孫女……”

“呵……”老鴇也被惡心到了，不就是想多要幾兩銀子嘛！扯什么祖孫情分啊？說的她就要信了呢！

“行啦，等我信兒吧！”老鴇甩甩袖子表示自己明白了，她今天確實還有別的事兒要忙，眼前這個和隔壁村子那個相比還不算重要。

王氏連聲應下，又東拉西扯了會兒，方滿臉笑的把老鴇送走了。然后，回來就看著襁褓里的小孫女笑。

“小丫頭，老婆子能不能有錢給你……給你那幾個姐姐找個后娘，就看你了！”

正費勁的把豬草往豬圈那里提的魏青玉聽見祖母的話，當下就變了顏色。

一時忘了害怕，也顧不上可能挨打罵，把背簍丟在一邊，跑過來急切的問道：“祖母，小妹要去哪兒？”

王氏下意識的就想一巴掌呼過去，可臨出手才反應過來，自己懷里還抱著睡的香甜的銀疙瘩呢！

“去去去！小孩子家知道啥！”

魏青玉被王氏擠了個踉蹌，眼里驚恐越深。剛才那發髻上插著紅花扭著胯怎么看都像是隔壁趙嫂子罵趙沖哥時提到的“老鴇”，所以，祖母是要把小妹賣了嗎？

怎么可以！

把小孫女送回屋又轉身出來的王氏一眼就看見還在傻愣愣站著的大孫女，不由心中生煩。待轉頭看見倒在旁邊的背簍和豬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豬草剁了嘛，還有時間跟我這兒瞎磨嘰？去去去！”

魏青玉僵著身子去準備豬草，心思卻在想著辦法，可一個七歲的小丫頭能想到什么注意恩?

娘已經沒了，爹爹又只聽祖母的話，所以，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指望那個只想著兒子的爹爹為妹妹說話？

“姐姐———”喂過雞鴨的青雙和青菲小跑著過來幫姐姐干活兒，看見姐姐眼又紅了卻什么都做不了。說一千道一萬，終歸是她和妹妹們不受祖母和爹爹待見罷了！

隔日一早，粗面饅頭、咸菜和稀得見底的小米粥解決了早飯，魏大江去鎮子上找零活兒，王氏一邊兒忙著洗洗刷刷一邊兒打發魏青玉和魏青雙趕著小鴨子去小河邊兒吃點水草。

等她好不容易停下來想著歇會兒時，豬圈里的兩頭豬開始哼哼個不停起來，王氏過去一看，兩頭豬都蔫兒了，早上放進去的豬食都沒怎么動，她查看半天也沒找出原因，擔心好不容易養大一點兒的肥豬死掉。看時間還早，那老鴇來也得是晌午左右，奶娃子也剛睡熟不久，再說還有三丫頭看著，出不了大事兒，她還是趕緊去找隔壁大柳樹的鄭屠戶來看看吧！

半個多時辰，足夠來回跑一趟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離開沒一會兒，魏青玉就偷偷回來了。

魏青玉這會兒無比慶幸家里住的偏，祖母和村里的婦人們關系也不怎么和睦，不然她再小心也會露了蹤跡。再次確認過家里確實沒有大人后，魏青玉直奔東屋找兩個妹妹，時間緊急她力氣也有限，必須要快，可剛進屋就被三妹的睡相給逗樂了。

“菲菲？”魏青玉哭笑不得的看著趴在小妹床邊睡得香甜的三妹，“哎，也不用想辦法讓你陪著姐姐說謊話了！”

魏青玉拿小被子包好小妹，然后又拿布條綁在了自己后背上。可剛走到門口想到什么又急忙退了回來，彎起腰抱起三妹青菲，迅速出了小院。

因為她突然想到，偷孩子會只偷一個嗎？

兩個妹妹著實不輕，但魏青玉一想到自己慢一步就可能讓小妹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咬咬牙，渾身又充滿了力氣。

她必須把小妹送走。

可是魏青玉畢竟才七歲，不過幾步路就已經喘個不停了。她想了想只好把三妹放到二妹放小鴨的小河邊的一顆大柳樹旁，把身上的綁帶緊了緊繼續往前邊的官道上走。金稻村離大石鎮雖不算遠，但離官道也還有點距離。

不過，對于土生土長又時不時上山干活兒的魏青玉來說，找到一條捷徑，也不是什么難事兒。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左右，終于看到了官道，魏青玉已經累的雙腿打顫，她小心翼翼的把后背上的襁褓放下來，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小妹……姐姐沒用，只能做到這里了，是好是壞，都比去那臟地方強！”最后一句魏青玉說的咬牙切齒，祖母喜歡孫子沒錯，但也太糟踐小妹了。

“噠～噠～噠～”遠處好像有馬車過來了！

魏青玉望了望，在馬車快要過來時，把用小被子包著的小妹放在了路邊，然后拔腿就往身后不遠處的小土坡跑去。她藏身的這個位置，既不至于被人發現，也剛好能看清官道上的情況。

“吁！”之前那馬車本就走得慢，車夫看到路邊有情況就及時停了下來，稟了車里的主子后翻身下車查看。魏青玉卻張大了嘴巴，因為她看到那車夫手里竟然拿了把劍。

拿寶劍的，應該是有錢人家吧？

車夫兼護衛的衛虎拿劍挑開包被，待看到里邊的嬰兒時趕緊收起了劍，但也沒有立馬抱起襁褓，而是又返回馬車旁，躬身說了些什么。魏青玉就看見走下來一個衣著鮮亮的婆子，仔細查看過后，才把地上的孩子抱了起來，然后回到馬車旁。

“哎喲！夫人，這、這、不是造孽嘛！誰家這么狠心，把這么小的……”婆子的話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發現襁褓里的孩子尿了，“這……”婆子有點嫌棄的說著，但手里動作卻很利索，她把尿濕的小棉被打開，想了想干脆從車窗里扔了出去，又嘟囔道：“這天還悶熱著呢，這孩子再這么捂一會兒，不中暑才怪呢！”

“潘媽媽、”一直安靜坐著的梁氏好笑的喊了聲，婆子，也就是潘媽媽趕緊住嘴，心里卻埋怨起自己，怎么年紀越大越愛嘮叨了？

“這孩子生的真好，”梁氏愛憐的看著潘媽媽懷里的孩子，終于忍不住把孩子抱到了自己懷里，“哎呀，是個女娃娃呢！”

潘媽媽總覺得自家夫人這句感嘆太過驚喜，“夫人，就是因為是女娃娃才會被扔掉的，要是男娃娃，嘖嘖~”衛家雖是在桐城府，但這大石鎮里還有衛家的曾老太爺在世時住的老宅，所以附近的幾個村子什么情況，她還是了解的。

梁氏也想到了此處關節，不由嘆息一聲，“看來，這孩子是和我們家有緣了！”

潘媽媽抬頭，“夫人？”眼里帶著詢問。

梁氏笑，“你還記得咱們為什么會來老宅這邊嗎？”

潘媽媽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向夫人懷里的嬰兒，“是您那夢？”

梁氏笑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