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陵寢
- 殷商局
- 二品才人
- 2224字
- 2020-02-20 16:00:00
后母戊鼎。
它矗立在那里,墓道都被襯托得狹窄不少。在它后面,一整面繪制著繁雜紋飾的彩色墻面堵住了墓道。棄向著大鼎走去,每一步都踏出重重回響。
人群正隨著羽冠大巫唱誦叩頭,有個老者一抬頭瞥見是他,立刻踉蹌著爬過去要攔住他。
棄認出他是戈長老。
祝禱聲嘎然而止,人群紛紛回頭。棄聽見自己大聲說:“打開桲室。”
沉默,然后是一片混亂。有人撲上來,有人被拖走,有人撲在他面前。戍衛的銅戈在火光中晃來晃去,而棄自顧自的往前走。
“打開桲室!”
經過那尊鼎的時候,棄停了一下,鼎內上下排布的三個字熠熠生輝:“后母戊”。棄口中滿是苦澀,繞過大鼎繼續向前。墓道到這里就走到了盡頭,再走下4個臺階,前面就是4人高的桲室壁板。
“打開!”棄聽見自己在咆哮。
身后滾下來幾名戍衛仆臣,有人試圖拉住他,被棄一腳踢開。有人在叫他:“兄長!兄長!不可以!”
棄不聽。他要這礙眼的桲室立刻打開。
墻面變成了一堆木頭,污濁的氣味蜂擁而出。棄繃住呼吸,緩了一會兒,邁步走了進去。
桲室四面和室頂全部以木頭鋪就。四四方方的,這里面陪葬的玉銅寶器更多更大。但味道也更難聞。棄在滿地的陪葬品中蹣跚前行,不去看四周二層臺上的殉人和殉狗。狗的皮毛不同,都呲著白牙,那些人他倒是都認得。他們活著的時候容貌各異,死了以后皮消肉爛的樣子卻都差不多。
棄發覺自己在冷笑。
邁過最后一組銅簋,他來到了桲室正中。一座巨大的彩漆木棺停在他面前。棄扶著棺材,紅漆木料觸手生寒。
“打開。”他說
桲室外一陣騷亂,有人拼命的叫著不能啊不能住手!有人試圖往里沖卻被戍衛打翻在地。羽冠大巫已不見了蹤影,一名平冠長衣的寢官拉著兩個半大小子悄悄離去,火光在他的臉上一晃,照亮了那個隱秘的笑容。
棺材板緩緩移開,濃烈的味道讓開棺的5個戍衛臉色慘白。棄的膝蓋已經不會打彎,幾乎是用手挪著雙腿走上前的。他腦袋混亂,腹中翻江倒海。但棺材已經打開,事實就在里面。于是棄站定了身子,慢慢朝棺內看去。
一開始他以為會是一片白骨,過了一會兒才發現那只是覆蓋在尸體上的一層海貝。這些海貝形狀均勻,各個飽滿,是上等的貨幣。白色的海貝旁邊擺著一圈精美的銅器玉器,底端居然還有一把銅制耒耜。
是啊,她活著的時候最善長稼穡,死后當然要陪葬把耒耜。
他這么想著,伸出手去慢慢地把那一層海貝扒拉開去。終于,尸體顯露了出來,棄的眼淚奪眶而出。一頂銅玉鑲嵌的髻冠象征性地擺在那燒焦了的頭頂,他的手順著那只玉冠向下,很快便找到了脖頸處。
他摸到了,一道深深的痕跡幾乎把纖細的焦黑脖頸斷成兩截。棄只覺天昏地暗,向后倒退著,踉蹌著,栽倒在一堆鼎罍之中。他的聲音在稀里嘩啦的磕碰聲中顯得尖銳無比:“謊話!全是謊話!”
無數人朝他跑來,他抓起手邊的東西就砸。乒乓嘩啦,桲室里亂作一團,有個公鴨嗓子大喊快快快,一個人抱住他,另一個人嘟囔了句什么,一拳打在他脖頸后面。棄倒了下去。
棄大叫醒來的時候,另一個人也在殷地王宮中醒了過來。
寢漁本想略歪一歪,沒想到這一睡過去就做了個噩夢。他猛地坐起來,渾身上下都是汗,不知哪來的微風吹得他只打冷戰。愣了好久,寢漁才認出這掛著一副素色帷幔的錦塌是自己的房間。
塌下的胖婢女盡職地打著扇子,剛才的涼風就是出自那把蕉扇。寢漁怕熱,一到三月底,就連小憩的時候也要人在一旁扇著風才能睡著。但眼下他剛從噩夢中驚醒,那點子微微的涼風撲在身上就是一陣哆嗦。
沒眼色的東西!寢漁陰沉沉地瞪了她一眼,胖婢女渾身一哆嗦,立刻停了手趴在地上砰砰磕起了頭。這位總管王宮的大寢官平日里總是滿面笑容,做什么都是笑意盈盈。可伺候他的奴婢們都清楚,那不過是個偽裝。
果然,寢漁說話了:“來人,拉下去聽個響兒。”胖婢女如釋重負,額頭磕破的鮮血緩緩滑下眉心,只要能挨打就不用死了。兩個戍衛大步邁進來把她拖了出去,門口侍立的羌奴繃直了身子站得筆直,眼睛盯著自己的草履大氣也不敢出。
不一會兒,院中傳來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聲音。“劈啪”“劈啪”“劈啪”,再過一會兒,這聲音就變得發悶,那是皮肉已經被打爛了。
這是寢漁最愛聽的聲響兒,他不喜歡奴仆挨打時候的慘叫聲。所以伺候他的仆婢全都是啞巴。小到飲食奴仆大到王子王婦,王宮內要操心的事太多,他從早到晚都要不停的跟人講話,一天下來,回到自己這小院里就真的不想再聽見人聲了。
外面的聲響兒停了,一名戍衛走了進來:“回大人,昏過去了。”
宮內的戍衛都是大邑商諸族選拔進來的人,跟畜生一樣的羌人仆婢不一樣。寢漁這會兒已經穩住了心神,臉上又掛上了笑意:“扔進仆房吧。”
盡管寢漁笑得很真誠,那戍衛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趕緊答應著退了出去。
寢漁還在想那個夢,這是一旬以來第三次了。
前兩次只是夢見小王,可這一次他還夢到了后母戊,夢到了在墓中那一切。這是什么意思??寢漁自己略通占筮,噩夢之后偷偷在房中卜問了幾次,每次蓍草顯示都模糊不清,兇吉未知。
前兩次夢見小王也還罷了,到底他不是自己直接害死的。可是后母戊……寢漁哆嗦了一下,一位在宗廟中永享祭祀的先妣在夢中現身,這是絕對的兇兆。
況且她本不該死。
寢漁覺得喉嚨一陣發緊。假如后母戊真的來索命,不,即使是作祟他也扛不住啊。得自救,一定要自救。
好在鬼神都是可以賄賂的。
片刻之間,寢漁就已經衡量對比了幾種辦法。他站起身來一伸臂膀,門口的羌奴立刻上來幫他整理窄袖長衣。寢漁向院中看了一眼,外面那個半舊的人形草人孤零零的歪著,地上丟著幾支銅鏃和一把長木片。顯然是已經半晌沒人使用過了。
四下看不見那個人,寢漁拉下臉來,厲聲道:“幽呢?”
回答他的是一疊聲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