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子畫
- 殷商局
- 二品才人
- 2583字
- 2020-05-17 23:45:07
即使沒有那些噤若寒蟬的宮人戍衛們圍著,也沒人會輕視子畫。
身為大邑商最有權勢的老者,子畫從長相上就與常人不同。明明已經年逾六旬,他卻比正值壯年的子旦還要高出一頭。子旦身材高大,熊背蜂腰,可站在自己父親面前依然畏手畏腳略顯青澀。
這也不怪子旦,極少有人敢和這位魁梧老者的對視。亳邑西鄙曾有個小族叛亂,那族長是個混不吝,揚言寧可全族俱亡也不屈服于子畫。被抓回亳城之后,子畫只和他見了一面,說了沒兩句話,這個刺頭就心甘情愿臣服了。
“那不是人的眼睛,是狼。”小族長后來如是跟人說。
眼下,即使子畫病體未愈,子旦也不敢有任何不恭怠慢。子旦總有種錯覺,覺得這斜倚在錦塌上的個父親不像別人說的像狼像虎,而是更像一只大蜘蛛,牢牢地抓著一張極大極密的網。這張網包羅了整個大邑商,而自己只不過是這張網上極不起眼的一個誘餌。
可他不敢反抗。若沒有了父親,自己什么都不是。
池苑上順風飄來幾聲零星笑語,子畫往那邊微微側目。跪在他身后的豐腴侍女立刻調整了一下身子,胸前高聳的一抹雪痕恰到好處地墊在亳主大人腦后,以便他枕得舒服。
東寢離池苑有些距離,陽光在水面泛起層層反光看不真切。子畫瞇縫著眼睛看了一會兒,眼尾兩側的皺紋都攢在了一起。一見老頭子這表情,子旦立刻不著痕跡地向后退了半步——父親一瞇眼睛就要動怒。
好在子畫并沒說什么,只重又拾起了之前的話題:“舌這個人,你打算怎么處理。”
“他的話,我派人核實過。北土戰況與實際無差池,而殷地朝堂,傅說那邊的消息還有待查證。我看,他是兩頭下注。”
子畫哼了一聲,子旦立刻低下頭去:“當然,是殺還是留還得看父親的意思。”
一陣窸窣之聲,子旦小心抬起頭,原來是那當肉墊的侍女出了些汗被子畫喝退,另換了一名侍女枕著。四名跪在塌下舉著荷葉的羌奴慌忙賣力扇動,徐徐涼風帶著一縷荷葉的清香向塌上二人涌去。
背后美人肌膚柔軟冰涼,子畫這才抬起眼皮看著自己的兒子。
“我是問你打算殺他,還是留著用,說那么多廢話干什么?”逐利之人只要有利就能驅使,用不著費心去了解他的所思所想。
這……子旦小心回道:“他畢竟是一軍多射亞。還是奉了傅說的敕令來的,若是死在亳邑,兒子怕會給傅說出兵的理由。所以還是,不殺。”
巫族的前車之鑒尚在眼前,現在又是亳邑的非常時期,子旦不想留給傅說任何借口。
這本是持重之言,子畫卻嗤之以鼻。
“你小看傅說了,那個卑賤小人真動手時向來不稀罕找借口。而且這么多年,我往殷邑朝堂和后寢安插了多少人他都知道,你以為舌的事他會不知道?”
“父親說的是,那他此時派舌過來就真的用心險惡了,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
子畫瞥了他一眼,嘴角的皺紋深了幾分:“不要說半句留半句。有一日你做了大王,難道還要讓整個大邑商猜你的心思?”
子旦頭埋得更低,大氣也不敢出。
“我不怕人拿我下注,不能給追隨者好處,那還怎么得人心?只管留著舌,再過幾日他自然會自己選擇依附我還是回去追隨傅說。”
“另外,你要對自個兄弟有信心。子朝練軍一向嚴謹,一年來保密也做的不錯,傅說不可能知道我的打算。”
“是,父親說的是。那舌此來就單純是為了抓那個叫巫鴆的控獸巫女?”
子畫笑了起來。笑聲未落,他忽然伸手把背后的美人拽倒丟在地下。那團白皙肉浪摔在地上嬌哼一聲,正要爬起來,子畫卻把一只腳踏了上去:“別動,給我涼涼腳底。”
美人狼狽地趴著,子畫把兩只生了皺紋的腳塞在那團軟玉之間。侍女低垂雙睫,偷偷沖著侍立在側的子旦飛了一個楚楚可憐的幽怨眼風,子旦握拳在嘴邊清了清嗓子。
“一個巫女沒什么稀罕的,這控獸術倒不多見。這個巫鴆不簡單的是,她還和你的一個兄弟有關系。”
“子朝?”子旦很吃驚,沒聽說他找了個巫女啊?這小子可以啊,找女人的水平比自己強。
“不是咱們的人。”子畫翹起的下巴往遠處那只小舟一點:“是婦紋的男人。”
已故小王。
子旦雙眼登得老大,說話都快了:“那不是……子弓不是死了嗎?5年前……”
父親的神色讓他立即明白了:小王沒有死。
“5年前,大概是子朝弄錯了人。”子畫站了起來,寬松的錦袍套在身上,顯得整個人更加高大。他在殿中慢慢踱步,子旦覺得像是一堵巨大的墻在向著自己移動過來。
“數月前,寢漁已經密報了我,可我懶得跟一個沒了地位名頭的亡人計較。后來子弓不知怎的和這個巫鴆到了一起。如今巫鴆既然在亳地,那子弓想來也已經在城中了。”
那還了得!子弓跟亳邑的仇可大了。他來肯定是為了報仇!子旦攢眉道:“兒這就讓子啟加強兩重城門的防護,再給父親的寢宮增加一倍戍衛!”
不料子畫一擺手,悠悠地道:“螻蟻一般的人,怕他作甚。我就在這里等他來尋。只不過他要是再不動手,我可就要出手了。到那時,我自會送他跟他那個篡位的父親到地下去好好敘舊。”
那怎么行,如今正值舉事之期,父親的安全絕不能有閃失。子旦堅持要加強防護,他再三建言終于惹煩了子畫。
“糊涂,如今你應該把兵力用在正地方!我在四鄙屬邑和西土登召的那些旅兵即將到來,你得留著人手去接收!子弓一個沒權沒勢的孤魂野鬼,有什么可怕的。要再有閑工夫,你給我把那巫鴆抓住了送來。大乙成湯即位時有百獸帥舞,我也得有!”
子畫背著手站著,自己這個長子永遠分不清輕重主次。實在難成大器,他看著殿外出神,登位之后自己也需立小王才能永固王權。長子這幅模樣……不是個好選擇。
父親的厭棄表達得太過明顯,子旦吶吶不敢抬頭。殿中一片寂靜,忽地,一個歡快的聲音打破了父子倆之間這難挨的氣氛:“祖父!您在這里躲清閑吶!”
隨著笑聲,身穿利落錦裙的子晶跑進殿來。一看見孫女,子畫笑了,張開雙臂迎上去:“又給我們的大司工找著了。”
他身后的子旦松了口氣:好在自己這一雙女兒深受父親喜愛,要不然自己早就被打發到偏遠小族去了。子旦向殿外退去,走的時候還不忘踢了踢依舊跪在地上那個豐腴侍女。侍女得了暗示,立刻跟在他后面溜了出去。
子晶跟父親見了禮,便攬住祖父的胳膊來回搖擺。子畫這時也不嫌熱了,輕輕捏了捏孫女的鼻子,問:“大司工又有什么好東西要給我開開眼吶?”
亳邑大司工昂著頭左右一擺,神秘地壓低了聲音:“你猜。”
亳主大人也也壓低聲音:“我猜是馬策。”
“您老是提馬策!”子晶氣哼哼地一叉腰,大聲說:“這次我給您看一個殷邑都沒有的好東西!”
“哎呦口氣不小,殷邑什么東西沒有。銅器、陶器、骨器、玉器,樣樣不缺。”
子晶笑了:“我這個東西,還真不是這里面任何一種。它比陶器硬,比骨器美,叩碰能出玉的聲兒。”
她伸手向后一招,一個司工署的署人捧著個不大的物件走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