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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巫族

  • 殷商局
  • 二品才人
  • 2586字
  • 2020-02-14 15:00:00

那支銅戈是父親的遺物。

當年出逃大邑商的時候,父親只帶了這一個物件出來。父親說過,那還先王小乙還在位的時候,他接任器族大長老,先王準許他為自己鑄一件器。父親便鑄了這件戈。戈,這也是他的名字。

棄飛快地看向四周,就見包袱大開著口,那銅戈被組裝起來正擱在一旁。不免得在心中罵了一句熊孩子!

他這舉動已經給巫女看在了眼里。火光給巫女的臉抹了層金黃色,一時看不清表情。她起身拍了拍裙邊說:“看來真是你的。”

“不不不!”棄馬上辯解,懷里的砭石咕嚕一下掉到了地上:“那是我爹拿羊跟人換的!!”

他正拼命想怎樣才能編得圓些,小五卻抱著皮袋連跌帶叫地跑回來了。原來是一只毛色暗淡的大鳥在他頭頂盤旋,時不時還來個俯沖,一雙利爪抓得小五嗷嗷亂叫。

“鴟梟!”這種猛禽怎么會跟小五過不去?棄想去救他,卻忘了自己腿腳是被捆住的,咚一聲倒在地上,啃了一嘴的草。那大鳥又一次飛高,一對大眼睛亮得瘆人,鉤狀的利嘴發出一聲凄厲啼叫,猛的向小五的腦袋俯沖下去。

小五嚇得哇哇亂叫,棄連聲吼著快趴下。巫女被他倆聒噪煩了,翻了個白眼振臂一抖。嘩棱棱鈴聲一響,那夜梟沖勢隨之一頓,翅膀猛地撲扇幾下,折過小五頭頂沖著巫女撲來。

“快躲開!”棄不顧頭上的傷,掙扎著朝巫女滾了過來,直滾得傷口上的藥泥滿是枯葉草芽。

然后……

然后他被巫女一腳踢開了。

那鴟梟撲到巫女近前翅膀猛一聳,緩緩落在她左臂的皮護腕上。棄摔得頭昏腦漲,愣愣看著巫女逗大鳥玩。剛才還殺氣騰騰的鴟梟這會兒歪著腦袋小小聲地啼叫著,怎么聽怎么像撒嬌。巫女捋了捋那斑斕的羽毛,向它的爪子上摸去。

“巫女大人,它干嘛追我啊?”小五抱著水袋一屁股坐在火堆旁。

“因為你拿著我的水袋。”巫女頭也不回地吩咐:“燒水去。”

“哦好。”小五樂顛顛地把水倒在一只精致的小陶鬲里。那只鴟梟振翅飛走,巫女湊近火堆低頭看著什么。棄哀怨地躺在一邊沒人搭理,只好悻悻坐起來。

這一動彈又忘了手腳被綁著,棄大聲叫道:“小五,小五,先過來給我解開。”

一個人應聲而至。棄一抬頭,過來卻是那巫女。她背著手站在棄面前,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

“我名叫鴆,你可以叫我巫鴆。”巫女盯著他:“你呢?叫什么?”

小五往這邊探了探頭,見那倆人一站一坐不知在說些什么。巫鴆背在背后著的手里捏著個什么東西,正有節奏地在掌中輕磕。男孩死命盯了兩眼,原來是一塊很小的木片。他聳聳肩,低頭繼續攏火。

巫鴆把木片塞進袖中。這是剛才那只鴟梟送來的,上面有一句奇怪卻簡單的指令。

火光閃爍不定,棄咧開嘴笑了起來:“我叫棄,是個羌人。”他笑得太用力,滿臉都堆起了褶子,再配上那膚色胡髯,看上去還真像個羌人。

巫鴆翻了個白眼:“棄?這可是周族祖先后稷的名字。你還這謊能扯得更明顯嗎?”

她端端正正跪坐下來,多有所思地整著裙褶。那雙纖手骨肉勻稱,指節之間卻布滿長長細紋。棄的視線跟著些細紋移動,直看到兩只手交疊搭在一處。手的主人慢悠悠地說:“你要去哪兒?我跟你一起。”

“啊?”

“你的傷需要醫治換藥。這座山中除了我也沒有別的巫師,就當我吃點虧吧。”

有個巫女在身邊太扎眼了!棄連忙拒絕:“您看,我一個無家無族的羌人,牛羊都跑光了,沒法酬謝您哪。”

“這簡單,本巫正缺奴仆,你做我的羌奴就算酬謝了。”

不怪巫鴆心情好,那枚竹片來得很是時候。她正不想去大邑商,接了這樁差事就能多拖一陣子了。她無視棄的抗議,慢悠悠地拋出一句:“不用急,你慢慢想,我慢慢等。”

夜色濃郁起來,星星開始閃耀。一開始是零星的幾顆,漸漸的,越來越多的星星出現在夜空當中,它們聚攏在一起,如一條錦繡衣帶般橫在漆黑的穹廬上。那衣帶的另外一邊,大邑商王宮中的點點燈火正與天上的繁星遙相呼應。

洹河南岸的王宮已經點起了庭燎和油燈,即使是在夜色中也能根據燈火分辨出宗廟、朝堂和后寢。昭王不在,北邊的后寢燈火稍顯黯淡。宗廟和朝堂則燈火璀璨,一東一西分列兩廂。

宗廟的偏殿里,貞人們正在將當日的卜骨龜甲歸檔。貞爭立在一邊,等著把這些甲骨穿繩裝冊。

貞爭是昭王這兩年最寵信的貞人,他出身爭族,并不是玉門巫族出身。近幾年昭王有意削弱巫族的勢力,提拔起來的貞人大多是各族進獻的族巫,玉門巫族那一派漸顯頹勢。貞爭揣度王意,便處處與大巫咸掣肘作對。

不多時,骨甲已經收攏整齊,最后請大巫咸查點一遍就可以歸檔了。可是大家殿前殿后找了幾遍也沒尋到他。貞爭覺得奇怪,這老頭最愛計較各種繁瑣禮儀,整日里一副天帝代言人模樣,該做樣子的時候從不缺席。此刻他不在這里查驗骨甲,還真是奇了。

但貞爭可不樂意再等下去,他大大方方地在那張首座漆案后坐下,下令道:“不等了,你們把甲骨遞上來,挨個報一下今日的卜辭兆辭。”

貞人們對視一眼,各自捧著甲骨列隊向貞爭匯報當日的占卜記錄。第一個貞人還沒有念完,一個須發花白的白衣老者翩然而入——是大巫咸。滿殿黑色巫袍中,他與身后倆巫族親隨的白袍分外扎眼。

眾貞人忙得齊齊行禮,貞爭待要站起。大巫咸伸手對他略一壓,倒像是命令他坐著:“本巫今日精神不濟,就勞煩貞爭大人代為查驗今日兆辭。還請各位同僚看在本巫面上盡力襄助。”

說罷,他就跟來時一樣飄然而去。兩個巫師似笑非笑地瞟了貞爭一眼,跟著大巫咸走了。

殿內一片寂靜,貞爭面皮紫漲,強笑道:“繼續報吧。”

這個老妖怪!骨頭都老得掉渣了還要作怪!他恨恨地看向殿外,重疊比鄰的宮殿中,最南端那座凹字形的大殿分外顯眼。那是內服百官朝議之地,幾輛乘車和驛車正在殿前大道上馳騁。遙望見殿塾外的乘車未散盡,貞爭便知大宰傅說還在大室中議事。

有大宰在,看這老妖怪還能橫到什么時候去。貞爭心中微定,開始核對貞人們的卜辭。

另一邊,大巫咸正站在宗廟前高高的祭壇上,一輛驛車匆匆離開朝殿。他身后的巫師輕聲道:“看來傅說終于收到消息了。”

大巫咸捻須不語,另一個巫師憋不住樂出聲來:“是啊,看那驛車慌得跟狼攆一樣。只可惜啊~~咱們連指令都送到了。”

“是誰接了令?”

倆人一起看向大巫咸,老人漫不經心地說:“大巫朋薦了巫鴆。”

“巫鴆大人?她……不是要來大邑商的嗎?”

倆巫師面面相覷。那位大巫女可是天定的下一任大巫咸,這件事巫族內盡人皆知。只是巫鴆秉性古怪,喜醫藥文冊不喜占卜祝禱,所以拖到如今年滿三十仍不肯下山。

此次大巫咸借口戰事吃緊昭王宣召為由好容易逼她入殷履職,怎么半路又跑了?

大巫咸不語。在他的計劃中原本沒有巫鴆,不過也好,可能這就是天帝的意思。他看著遠處的朝堂,和藹的面容覆上了一層冰霜——

——大邑商,是時候亂一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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