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定城外,河源鄉河西村,有一個書生,名叫周然。
周然小時候下河玩水時,救下一女孩秦荷兒,雙方父母由此相識,約定兒女親事。長大后,二人成親結為夫婦,算是一樁美談。
周然在鎮定頗有才名,十五歲童生,是一時風云人物。可惜天有不測風云,父母在他十六歲時因瘟疫而死。
好在有三十畝好田,周然夫妻二人相依為命,相濡以沫,終于苦盡甘來。
周然勤奮好學,才學兼具,在二十歲考中秀才,可謂前途遠大。
只可惜,一次意外落水,周然一場重病,不僅錯過當年春闈,還耗盡家財,生活拮據,借了不少債才度過難關。
好不容易病好,可到又一年春闈時,竟連去考試的盤纏都湊不齊。
周然有一結拜兄弟,名叫田憲申,給周然出主意,典押田產給林家,不僅可以湊春闈的盤纏,還能還債,還能改善生活拮據的境地。
周然想不出其他辦法,于是應下。
去年冬季,周然出發去府城應試春闈。
……
秦荷兒等啊等啊,從年初等到春至,從春至等到春末。
府城到鎮定,百十里路,竟等了三月。
杳無音信。
秦荷兒終究沒有等到她的丈夫。
有一天,田憲申喝醉酒,闖進門來,秦荷兒才知道,她的丈夫死了。
田憲申告訴她,他是不想讓她傷心,所以一直瞞著沒告訴她,他丈夫去年冬天去州府就失足落水死了,尸體都找不見。
田憲申前后矛盾,邏輯混亂的謊言沒有騙到秦荷兒。
她不信。
但丈夫始終沒有信息。
她哭了。
田憲申是個覬覦她的登徒子,想借機非禮她,被她趕跑了。
她堅信她的丈夫還活著。
不久后,林家的人來收田。
明明只典了十畝的田,三個月時間變成了三十畝,還有一大筆欠款。
白紙黑字。
她丈夫不在,她茫然無措,她不知如何是好。她拿砍柴的刀趕走了林家的人。
田憲申跳出來說可以幫她,她的刀脫手飛出去。
只恨當時沒砍中他!
林家又來人了。
林二來了。
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所有人叫他二公子。
她聽說過,林二強搶民女,禍害鄉里,河源鄉人無不恨之。
林二來到她家。
上一次來的林家人,會拿白紙黑字,會講歪理,會以勢逼人。
而林二,不講道理。
林二口無遮攔,無所顧忌,強行破門,將她逼入了絕路。
林二什么都說了,他以為她會害怕,會恐懼,會順從。
然而心懷死志之人是不會恐懼的。
只恨枕頭那塊磚不夠硬,沒能砸死他!
只恨她是個弱女子,只能逃,只能跑,連報仇的力量都沒有!
只恨她還沒能將肚里的孩兒生出來,便要去河里尋她的丈夫!
一個滿懷怨恨的女子在春末的一天,跳河自盡。
秦荷兒的故事結尾本來在這里。
但是,她回來了。
……
那瀑布般的陰冷終于停止了灌入。
許宣能察覺到,他的頭肩上,陰冷可怖的氣息在那里凝結。
此刻,在那個名為秦荷兒的鬼怪眼里,他就是她恨不得食肉寢皮的林二。
精力:24/100。
這澎湃的陰冷氣息,甚至不是鬼怪真身,只是凝結的氣息鎖定,就比當初的漁家女可怕百倍。
許宣真的很懷疑,24點精力,擋得住她嗎?
他從這份轉嫁過來的恨意里看到了前因后果——這該是系統的功能——系統是否是在暗示他,要據此去和鬼怪講道理呢?
呲。
堂里的蠟燭突然亮起來,燈火通明。
老道滿意的笑道:“來人,送林公子回房間休息。”
林老爺聞聲帶人進來,卻把林公子放到一旁,倒是來人將許宣從椅子上松開來,將他押送出門。
許宣一直被押送到一個富麗堂皇的幽靜院子,被移交給另一群人。
這是幾個和許宣一樣,烏云蓋頂,肩上布滿黑氣的仆人。
這幾個仆人眼中充斥著絕望而癲狂的氣息,他們在院里喝酒吃肉,院子里到處是隨地亂扔的金銀財寶。
他們是當初跟著林二到處作威作福的仆從,現在也只有他們被鬼怪鎖住了氣機。
林二院子里本來女眷不少,但現在都被轉移到了別處。
除了這里能看到的,林老爺還給了他們家里諸多好處——買他們的命。
他們,是一群在這里等死的人。
他們是一群沒有勇氣反抗的人——反抗,哪怕只是跑出去的人,都死了,死在自己人手里,什么都拿不到。
“你們,把他送進公子房間。”
走路歪歪斜斜,滿身酒氣的仆人接過許宣。
“倉朗”,一道白光閃過。
許宣身子一輕,身上的繩索掉落在地。
好快的刀。
鬼怪都有的世界,一個護院的快刀已經不足以讓許宣驚訝。
但有仆人恐懼的清醒過來。
“公子,進去吧!”
都到了這一步,許宣當然不可能在這里輕舉妄動,只任由渾身酒氣的仆人們將他送進小院閣樓里。
閣樓有兩層,燈火通明,還有香爐里燃著十分香膩的燃香。
僅一樓,便有各種琴棋書畫,金銀寶物擺放,房間珠光寶氣,琳瑯滿目。
果然是一個紈绔公子的房間。
進到房里,仆人就不害怕了,有人推了許宣一下:
“喂,你,看什么看!看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你不會以為我們真的要伺候你吧,替死鬼!狗東西!”
拳頭,對著這張湊上來的臉砸下去。
“你敢打我!”
沒有回答,第二拳砸了上去。
這仆人后腳刮到門檻,摔倒門外,后腦著地,生死不知。
院子外,護院并沒有進來制止,反而在饒有興趣的看著。
醉醺醺的仆人們憤怒的圍上來。
許宣舉起拳頭。
這無妄之災落頭上,老子何嘗不是一肚子的氣啊!
淦!
又是兩拳砸過去,第二人倒下。
“你…你山野村夫,我們不和你一般見識。”
仆人們涌出閣樓,給許宣騰出了位置。
許宣沒再管他們,他回頭盯著這閣樓,想道:
“居然留了燈,
那么,不找個好一點的時機放火,豈不是可惜?”
二樓,是林二的房間。
原本,那里有一桶布滿花瓣的水,一套新衣服和一份好酒好菜。
那本是給許宣這個替死鬼準備的。
可惜,酒已經被喝完,杯盤狼藉,酒壺都給砸了,新衣服也被人先穿了。
而穿了他新衣服的人,仰躺在為他準備的澡桶里,割了腕,一桶水被鮮血染的血紅,血腥撲鼻。
這人他居然見過,是早上替林二跟廟祝對峙的書僮。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書僮頭肩上的黑霧還在。
他還沒死,只是因失血過多而昏迷。
許宣搖搖頭,一時不知該作何評價。
許宣不再看他,徑直坐到飯桌邊,看著那本是為他準備的飯菜,默默拿出胸口的葫蘆,靜靜的抿上一口。
而后,他抓起還剩下的半只燒雞,默默吃起來。
備戰,就是如此而已。
按照推測,午夜子時當是決戰時刻。
但是他被敲暈后昏迷過一陣,所以時間已經把握不準。
而經過方才老道在堂里引起的滅燈效果。有理由相信,鬼怪陰氣大盛會帶滅火效果,所以火得提前放,而且得保證燃燒效果。
盡管這個世界有些事情已經無法用科學解釋。
但是火勢起來后,但凡講點基本法,大火要滅起來也不應該那么容易吧?
看看這被子,這衣服。
絲綢,壞東西,不好燒。
絹布,好!易燃物!
鵝絨,好!易燃物!
書籍,好!易燃物!
書畫,好!易燃物!
春宮圖,好!易燃物!
……
桌椅,床體,不好,那雖是木制,可上面刷了層漆,和絲綢一樣,要等火勢起來。
不像柜子,柜子雖然也刷了漆,但柜子中空,可以把火點在柜子里,火勢未起時,還能遮擋一段時間。
許宣是個行動派。
閣樓里房間不少,只有一個著火點肯定燒不旺。不妨各個房間都來一個起火。起火點要準備好后一起開始,不然容易手忙腳亂,就算被發現也能增加機會。
最開始燒的地方沒必要靠窗通風,那樣容易被發現,門窗反而應該緊閉,這樣等火勢起來突然通風,還可以引起爆燃,增加滅火難度。
如果鬼怪能交流就好了,等火燒起來,讓它把火引到林府各處,那可比它一個一個鎖定氣機去殺快多了。
忙活沒多久,房間各處火堆已然備好,許宣沒打算與閣樓同歸于盡,所以先點的二樓火堆,等確認柜子里火燒起來了,才跑下一樓各個房間繼續點火。
他也不著急跑出去,只坐在被他關上的閣樓門口抿上一口虎嘯女兒紅,靜靜等待燃起烈火。
只要燒起來,再趁亂干死幾個人,這一晚上的忍耐就回本了。
運氣好的話,最好能把那個惡心老道或林老爺或林二干死!
不過許宣也就想想了,那護院的幾人,不說功夫,體格就放在那兒,憑他這具身體,沒有利器很難對他們造成威脅。
這閣樓除了破碗破酒杯,沒別的利器。
不過也聊勝于無吧。
將葫蘆里的藥酒一飲而盡。
許宣看著漸漸涌出的煙塵,隨手扔掉手中葫蘆,將一片尖利的破碗握住在左手,然后用扯破的絲綢開始一層一層的纏上。
接著,右手握緊桃木棍,手嘴并用,也用絲綢一層一層纏上。
許宣希望能先用上左手的瓷片。
他前世今生都沒想過有一天要拿利器去戳別人脖子。
但這一回,他想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