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初雪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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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序一:梔子的小宇宙
八月末,窗臺上那株梔子花過了花期。
傍晚時分,烏云壓城。俞家樓下的步行街人影寥寥,梔子從閣樓下來時朝窗外看,一只黑色塑料袋被大風(fēng)刮起在空中轉(zhuǎn)了幾圈,落到對面一家燒賣店牌匾上。
它飄搖好一會兒后,掙脫束縛,迎著風(fēng)雨飛向遠(yuǎn)方。
還是要自由啊。
梔子在心底輕輕嘆了一聲,樓下傳來哥哥關(guān)切的聲音。
“小梔,窗口有風(fēng),小心著涼。”
她回過頭來,喜樹走到樓梯口仰頭看她,笑眼是好看的月牙狀,他沖她揮手:“快下來,飯做好了。”
“好。”梔子赤著腳飛快地下樓,森女系的長裙在灰色地毯上拖曳,像是住在森林里的精靈。到最后一級臺階,喜樹擺上一雙拖鞋,無奈又寵溺地說:“你呀,不穿拖鞋,容易著涼。”
梔子挽住他胳膊,有些討好:“哥,壽星今天最大。”
“嗯,依你都依你。”喜樹伸手點了點她額頭,他有一瞬的恍惚,他有多久沒見到她這樣開懷的笑容了?如今她已十八歲,生日趕在大學(xué)報到前夕,也算是人生中的一個轉(zhuǎn)折點。順利地度過今晚,明天她將去到千里之外的北方念大學(xué)。從此以后,逃離俞東升的掌控,她是該高興的。
媽媽顧瑾秋在廚房給長壽面做最后的裝盤工作,梔子迎上去從后面將她抱住,軟糯的聲音試探著問:“媽媽,父親今晚不回來一起吃飯嗎?”
“你爸在外面應(yīng)酬呢,不管他,咱們吃。”
梔子將頭抵在媽媽肩上,輕輕“嗯”了一聲回應(yīng)。在她的潛意識中,“爸爸”是慈愛親近的,“父親”卻是威嚴(yán)疏離的代名詞。
她的父親俞東升,是黎江市的風(fēng)云人物,開了家私企,經(jīng)營木材生意,員工人數(shù)近萬。他久經(jīng)商場老謀深算,數(shù)十年間實現(xiàn)了對黎江市木材生意的壟斷,自然少不了和達(dá)官顯貴周旋。
如此要風(fēng)得風(fēng),偏就難得一子。
外人只知他兒女雙全,卻不知他兒子是從外領(lǐng)養(yǎng)的,至于女兒,又棄之敝屣。那些所謂的夫妻和睦、承歡膝下,都是他一人演出來的。
這晚,梔子甚至來不及唱完一首生日歌,房門“嘭”的一聲巨響,俞東升自雨幕中走進(jìn)家門,再大的雨也澆不掉他身上的戾氣。他雙眼猩紅,從玄關(guān)處的柜子里掏出一根結(jié)實的繩鞭,如同鬼魅般朝梔子招手,笑得陰森:“乖女兒,過來。”
手指因為太用力攥住裙角而發(fā)白,梔子被極端的恐懼感包圍,雙腿灌鉛一般難以動彈,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后面一切如同糾纏多年的噩夢重演。
俞東升喝得酩酊大醉,又開始揚鞭子實施家暴。他早年在部隊當(dāng)過兵,身手了得,喜樹不是他對手,只能拼命護(hù)著。鞭子一下一下落在他們的胳膊上、腿上。
任憑顧瑾秋雙手合十跪地,如何苦苦哀求都于事無補。
她的丈夫,他們的父親,心里住著惡魔,每當(dāng)醉酒后回家,他都魔怔般發(fā)瘋。
后來,俞東升鞭子揮得累了,就開始掀桌子,砸盤子。那些刺耳的聲音仿佛讓他找到了快樂,他沖進(jìn)廚房,將觸手可及的東西,毫不猶豫地一樣一樣扔到地上。此后,詭異的笑聲在屋中飄蕩。
直至夜幕漆黑一片,這場鬧劇才畫上了休止符。
醫(yī)藥箱中,梔子最熟悉的東西有三樣:碘酒、藥用棉簽和繃帶。從小到大,她沒少挨俞東升的毒打。老人總愛說虎毒不食子,可她父親卻比老虎還狠心。歇斯底里地哀求過哭過,到后來她習(xí)慣了,每次被打之后,她就像現(xiàn)在這樣乖乖回到房間,笨拙地涂著碘酒,傷口太深,涂抹上去會有灼燒撕心的痛。
“小梔,哭出來,你哭出來就好了啊。”梔子牽強的笑容深深刺痛了喜樹,他被親生父母拋棄時沒覺得心痛,被俞東升打的時候沒覺得痛,可是這一刻,他的心卻像被螞蟻啃食一般難受得要命。
“噓,媽媽好不容易睡著了。”梔子看了看床上熟睡的顧瑾秋,替她掖好被角后,小聲說,“哥,沒事,都習(xí)慣了。碘酒消毒,沾到眼淚就不靈了。”
她的身體里住著一個悲傷的靈魂,一年四季都在下雨。所以,是不會有眼淚掉的。
第二天一早,梔子收拾好行李,和喜樹一塊去機場。兄妹倆的學(xué)校都在海城市,距離不遠(yuǎn),喜樹心細(xì)早為她租好了公寓。
顧瑾秋披件披風(fēng),站在種有香樟樹的籬笆前,向他們揮手。
梔子搖下車窗笑著說:“媽媽再見。”
二樓俞東升的書房有清冷的光亮,他在有條不紊地翻閱秘書送來的文件。和家暴事件中大多數(shù)施暴者不同,俞東升即便酒醒,也不會跪地懺悔道歉。
他把所有冷漠和刻薄都毫無保留地給了家人。
就在五分鐘以前,他遞給梔子一張銀行卡,高高在上地說:“俞梔子,枉費你平時學(xué)習(xí)好,高考還不是考個破學(xué)校去。這里面的錢足夠你花四年,在外別惹是生非,丟我的臉。”
他是她的父親,不擔(dān)心她能不能吃飽,能不能穿暖,會不會受人欺負(fù)。他只是厭惡地看著她,用恨不得將人抽筋扒皮的語氣告訴她,不要惹是生非。
而俞東升不知道的是,他女兒高考分?jǐn)?shù)很高,只是在填報志愿時任性了一次。
好在,他漠不關(guān)心。
好在,這世上有那么一個少年,她翻山越嶺想去追隨。
于是,她動身離開,沒有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