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請您大概描述下您所遇到的情況。”張偉一身黑色西裝，露出屬于律師的禮貌微笑。

對面椅子上坐著一位慈祥的老奶奶，她穿著黑色棉布制作的褲子，衣服有點類似于旗袍。黑中僅帶有一點白的長發盤起，臉上并沒有多少皺紋。雖然年老，但身形一點也不佝僂，腰背挺直，面帶慈笑，一副長者風范。

這樣的老奶奶居然也會吃上官司？張偉在心里暗自訝異。他又打量了幾眼這位老奶奶，老奶奶面色鎮定，完全不像是惹上官司的樣子，那平靜得如同古井般的神色，他只在諸葛大力身上見過。

“張律師，這位老奶奶年輕時肯定是個美人。”咖喱醬調皮的嬉笑聲在張偉耳邊低聲響起。張偉瞪了她一眼，咖喱醬立刻低著頭站到一旁。

“您好，張律師。”老奶奶微微頷首，優雅得就像一個貴婦人，“我姓謝。”

“您好，謝女士。”張偉努力讓自己面帶恭敬，但是面部的肌肉總是會有一些不自然。他才剛剛熬過今天的魔鬼鍛煉，聽說有客戶要來就趕緊洗了澡換了西裝，現在渾身上下的痛感神經都開啟了有史以來的最大功率運作著。

“張律師，我就長話短說了。”謝奶奶語氣平和地說道。

經歷一番交談過后，張偉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這位謝奶奶小時候是地主家的女兒，從小就接受著富貴人家的教育，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后來家里的土地因為土改都被沒收了，她便來到上海附近的工廠里做工人，后又和工廠里的一位男工人結了婚，還生了一個兒子。幾十年后，老伴已經過世了，她現在和兒子兒媳住在一起。

而這次把謝奶奶告上法庭的正是她的獨子，她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怎么會這樣啊？”咖喱醬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張偉也是一臉訝異。在他看來，謝奶奶氣質優雅，他很難想像把她告上法庭的居然會是她唯一的兒子。

說到這，謝奶奶一直明亮的眼神稍微黯淡了幾分。她繼續向張偉和咖喱醬解釋著，但語氣越來越悲傷，到最后甚至直接帶上了幾分哭腔。

謝奶奶從小就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富貴人家出身更是使得她具有那優雅得連時光都掩埋不住的氣質，但她也有著許多中國老人都有的一個特點，那就是太愛子女后代了。

可能也就是因為太愛了，導致謝奶奶對于子女的關心過了頭，她總是想方設法地想要去干涉兒子和兒媳的生活。吃飯時，她總是煮的多多的，然后一個勁地往兒子碗里夾菜，也不管兒子是否被食物撐得打飽嗝，她擔心兒子會吃不飽。廣告上看到什么好東西就買，也不管自己的錢包款不寬裕，兒子用不用得上，她擔心兒子還會像小時候那樣不懂買東西。她想要多關心自己的兒子，總是沒事就拉著兒子說話，也不管兒子是否工作繁忙，是否心情不佳，是否忙于和自己媳婦的二人世界，不管什么事都要說上一說，也不管會不會引起兒子的厭煩，她就一直不厭其煩地說著。

在她眼里，兒子一直都是那個長不大的小孩，會走著走著就哭了的喊媽媽的小孩。只是，她忘了兒子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翅膀，要去自己飛翔，她過分的關心只會引來兒子的反感，和兒媳的反感。終于，在上個星期，矛盾爆發了，她和兒子大吵了一架，最終決定要分開來住，但是房子歸誰一直沒有決定。謝奶奶這次來找張偉就是要打官司和兒子爭房子。

說到最后，謝奶奶已經忍不住啜泣了起來，雙手捂臉，肩膀止不住地抖動。

或許是因為沉浸在了故事里，張偉已經全然忘了渾身的酸痛。他看著哭得傷心欲絕地謝奶奶，腦海里閃過她剛進律所時那雍容華貴的氣質，心里仿佛有千軍萬馬踏過，他把自己的嘴唇咬得發痛。

“您別哭您別哭，您放心，我和張律師一定會盡全力幫助您的。”感受著謝奶奶的悲傷，咖喱醬的心都要碎了，她趕緊抽了紙巾，上面來輕輕抱住謝奶奶，讓自己的手包住她略顯干枯的手掌，為她擦著眼角涌出的淚水。

咖喱醬一直用她溫柔又帶有悲痛的聲音安慰著謝奶奶，張偉則一言不發地咬著嘴唇，二人都在用心靈去承接謝奶奶的悲傷。

過了幾分鐘，謝奶奶停止了哭泣。她用咖喱醬遞過的紙巾擦拭著帶有淚痕的眼角，慢慢地恢復的正常的樣子。

“對不起，我失禮了。”拉著咖喱醬的手，謝奶奶向他們點頭致歉，那個氣質優雅的謝奶奶似乎又回來了，但是卻又仿佛沒有回來。她的眼睛哭得紅腫，眼角的淚痕怎么也擦不掉。

“謝女士。”話剛出口，張偉發覺自己的聲音有點不太對，他趕忙干咳了兩聲，然后說道：“您放心，我一定會盡全力幫您的。”

“嗯，麻煩張律師了。”

交談結束，謝奶奶起身離開了律所，張偉和咖喱醬留在律所繼續工作。

“張律師，這是這次案子需要的一些材料，和原告方以及原告律師的資料。”咖喱醬把兩個文件袋放在張偉的桌上。張偉拿起其中一個，感受著手上傳來的鼓鼓的感覺，打開了這個文件袋。里面是打印出來的白紙黑字，上面是原告方和原告律師的資料。

“原告，張姓男子，是個牙科醫生，已經做了五年了，這個原告應該挺有錢的。”張偉一邊看一邊說，對于牙科醫生的高收入表示了羨慕。

張偉又隨便看了幾眼，便拿出原告方律師的資料看了起來。比起原告方本人，他更關注同行的消息。

張偉打量著紙上對方律師的彩色照片，看上去二十七八歲左右，是個年輕小伙，頭發偏長，劉海略過眉毛。

“這小伙長得還挺帥的。司馬明，交大法學院畢業，碩士學位。我靠，從學歷來看的話這個對手有點強啊。”剛開始張偉還是抱著贊嘆的口氣說話，但是越往下看張偉的語氣便越來越虛了，最后直接有氣無聲了。

交大法學院，碩士，年輕又帥氣，張偉在學歷學位顏值上都被碾壓了，他還沒去翻后面的司馬明的案例。

“咖喱，我感覺會敗訴啊。”張偉咽下一口唾沫，心里剛剛燃起的正義感與激情頃刻間被這幾行字給澆滅了。對方大學985，自己大學普通一本，對方碩士，自己本科，至于案件勝訴率......張偉不敢再往下想了。

“張律師，你慫什么，法庭上是公平的，看的是個人實力又不是學歷。”咖喱醬一把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他道，“再說了，他再學霸能學霸得過大力么？比學霸程度你女朋友完全秒殺他。”

“這......”張偉苦笑道。其實咖喱醬說的道理他都懂，這些年來他也面對過不少高學歷的其他律師，但是他還從未像今天這么緊張過。諸葛大力要出國留學一年，他迫切地想要在這一年里提升自己。可能就是因為心里的渴望過于迫切現實中自己的能力又太過弱小，搞得自己都有些過于敏感了。

不過，自己面前如山般高大仿佛無法逾越的對手，比學霸程度在大力面前依舊是小巫見大巫，那自己這點水平，在大力面前豈不是更......張偉低下頭不說話了，他突然發現自己心里對對手的恐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種強烈的不安與自卑。

“哦對了張律師，你說這個律師叫什么來著？”咖喱醬像是想起了什么，轉過頭來看著張偉。

“司馬明，交大法學院，碩士。”張偉一動不動，沒精打采地說道，注意力完全沒在咖喱醬或文件上面。

“啊對對，就是他，我想起來了，趙海棠和我提過這個司馬律師。”咖喱醬說道。

張偉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緩緩地轉過頭看著咖喱醬，依舊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我記得趙海棠和我說過，這個司馬律師也是大力的追求者，據說他還是大力媽媽的徒弟，大力媽媽好像挺喜歡他，當初還想要把他招到大圣律所來。”咖喱醬閉上眼，做出努力回想的樣子。“不過司馬律師想要靠自己打拼打拼，就婉拒了大力媽媽的邀請。”

“又來一個！”張偉瞪大了雙眼，兩只手下意識地往扶手上一按，差點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哎呀，張律師你就放心吧，海棠說了，大力對你那個同行，一，點，興，趣，都沒有的。”估計是為了讓張偉安心，咖喱醬特地在說話的時候加重了聲音，“按照海棠的說法，之前大力的其他追求者里他反而是離大力走得最近的一個，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的。你也不用把學歷收入那些放在心上，如果大力在意那些的話當初就不會看上你了。”咖喱醬說著把手臂搭在了張偉的肩膀上，用力地晃了晃。

“呃呃，也是，也是。”張偉苦笑了一聲，然后轉過頭不去看咖喱醬，拿起桌上的文件繼續看了起來。咖喱雞則出門繼續去發傳單。

咖喱醬出去后，張偉保持著看文件的樣子，手拿文件，腰板挺直。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地往椅子的靠背上靠，手里的文件隨著右手的下擺飄落。無神的雙目感覺什么都沒有，卻感覺又擠滿了重重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