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要乖乖聽話，你就可以離開。那么我和林天天也是安全的。”林龍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他是妥協了嗎，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樣可不太好玩。就像激烈反抗的獵物突然被人注射了麻醉劑。

柳輕顏依舊捻著佛珠，眼皮都沒抬一下，聲音如古井無波

“苦修伊始，飲食亦需清凈。五點晨食，十二點午齋，十八點藥石（晚餐）。除如廁外，晨五至夜十，需心無旁騖，誦讀《地藏菩薩本愿經》。”柳輕顏的聲音在大廳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阿奇，阿寶，取圣服來。”

阿奇和阿寶從佛像旁的木柜里捧出一疊灰撲撲的、質地粗糙的棉布長袍。這就是所謂的“圣服”？它寬大、毫無剪裁可言，穿在身上像套了個麻袋，摩擦著皮膚帶來不適感。所有人都被要求換上。祁平本就蒼白的臉在灰袍映襯下更顯病態，他默默接過，動作有些遲緩。我幫他系上腰間那根同樣粗糙的布帶時，能感覺到他手指的冰涼。

晚餐（如果那能稱之為晚餐的話）在沉默中結束，寡淡無味，僅能果腹。碗筷剛被收走，阿寶和阿奇便像兩尊門神般，將厚厚的《地藏經》分發給每個人。經書是線裝的，紙張粗糙發黃，散發著一股陳舊的霉味。

“開始吧。”柳輕顏盤坐在主位的團墊上，閉上雙眼，率先用她那柔和卻穿透力極強的聲音誦念起來：“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

其他人只得跟著，參差不齊地念誦。聲音匯聚在一起，嗡嗡作響，在大廳里盤旋，混合著香爐里裊裊升起的青煙，形成一種奇異而壓抑的氛圍。落地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陽臺上的幾盆綠植在室內燈光的映照下，投下扭曲搖曳的影子，如同潛伏的鬼魅。魚缸里的巨蟒似乎也被這持續的誦經聲吸引，緩緩游動，冰冷的豎瞳掃過廳內眾人，信子不時吐出。

時間在單調的重復中變得粘稠而漫長。喉嚨干澀，眼皮沉重，腰背因長時間跪坐（或盤坐）而酸痛僵硬。柳輕顏、阿奇、阿寶三人如同精準的輪班機器，總有一人保持著清醒，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人，確保無人懈怠或私下交流。任何一點走神、停頓，都會立刻引來一道冰冷的注視。林龍幾次想調整姿勢，稍微伸展一下麻木的腿，阿奇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樣剜過來。

我強迫自己盯著經書上密密麻麻的字，心思卻全然不在上面。祁平就在身邊，他的呼吸聲比平時更淺更急，誦經的聲音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虛弱。他多服下的那片藥，能支撐多久？這所謂的“苦修”，對他虛弱的身體無疑是雪上加霜。“我”偷偷伸手，在寬大的灰袍袖子掩蓋下，輕輕握了握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卻用力回握了一下，傳遞著一絲微弱的堅持。這細微的動作差點引來阿寶的注意，“我”趕緊低下頭，將誦經的聲音提高了一些。

晚上十點，誦經聲終于停止。柳輕顏宣布結束，眾人如蒙大赦，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在阿奇的“護送”下，各自回房。別墅里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腳步聲在樓梯間回蕩。

回到二樓的房間，我扶著祁平躺下。他的臉色在昏暗的壁燈下白得嚇人，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感覺怎么樣？”我壓低聲音，心焦如焚。

“還好…就是累，胸口有點悶。”他勉強笑了笑，聲音氣若游絲，“這經…念得我頭疼。”

回到我個人的房間，我來回踱步。

“我們必須想辦法…”我的話還沒說完，門上傳來極輕的敲門聲。不是阿奇那種粗暴的拍打，而是小心翼翼的叩擊。

我警惕地走到門邊，壓低聲音：“誰？”

“是我，馬琪琪…”門外傳來女孩細如蚊蚋的聲音，帶著哭腔，“畢姐姐…開開門好嗎？我…我害怕…”

我猶豫了一下，迅速打開門。馬琪琪像只受驚的小鹿一樣閃身進來，反手輕輕關上門。她穿著那身難看的灰袍，長發凌亂，臉上淚痕未干，大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無助，哪還有半點白天自我介紹時那強裝的鎮定。

“怎么了？”“我”把她拉到遠離門的床邊坐下。

“畢姐姐…我…我不想死…”馬琪琪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她死死抓住我的袖子，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白天是撒謊了…我沒有邪淫，但我…我偷過東西…偷過室友的錢…后來還了，但我一直很害怕，很自責…我媽媽一個人養我很辛苦，我成績不好，覺得對不起她…我聽說這個活動能讓人解脫…我就…我就鬼迷心竅地報名了…可是…可是現在…”她驚恐地望向門口，仿佛那扇門后藏著吃人的怪物，“這根本不是解脫！這是監獄！是地獄！那個柳輕顏…她好可怕！還有那兩個男的！那槍聲…畢姐姐，我以前就是基督教的，也讀過很多次圣經，可是沒有用，我們的家庭就是這樣，對于一個讀書差的孩子，就是很大的負擔，對不起，我看見你的脖子上有十字的吊墜，我總覺得你是基督教。我們一起逃嗎？”

她的坦白和強烈的求生欲讓我心頭一震。白天那個看似懵懂乖巧的女大學生，內心竟背負著這樣的秘密和痛苦，而現在，恐懼徹底壓倒了輕生的念頭。

“我的確是基督教，不過很久沒讀過圣經了，不過，很久不讀圣經了，妹妹，現在我們的處境恐怕誰都救不了誰，我也想逃？怎么逃？”我苦笑，指了指窗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外面是密林，到處都是蛇，阿奇說了，有眼鏡蛇。而且我們連方向都不知道。”

“那…那找阿寶？”馬琪琪急切地說，想起了祁平白天的話，“他不是說可以找阿寶帶路嗎？祁平哥哥說的！”

就在這時，房門再次被輕輕敲響，節奏很特別，三長兩短。馬琪琪嚇得差點叫出聲，我趕緊捂住她的嘴。門外傳來一個刻意壓低的男聲，是住在三樓的羅新！

“畢醫生？馬同學？是我，羅新。方便說句話嗎？”

我和馬琪琪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我示意馬琪琪躲到門后，自己深吸一口氣，拉開了門縫。

羅新那張略顯滄桑的臉出現在門縫外，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走廊，迅速閃身進來，動作竟有些和他年齡不符的敏捷。他關上門，背靠著門板，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長話短說，”羅新的聲音壓得極低，語速很快，“你們是不是想走？千萬別信阿寶！”

“什么？”我和馬琪琪同時低呼。

“我下午…借口上廁所，偷偷觀察過。”羅新的眼神里充滿了后怕，“我看見…看見阿寶在別墅后面的小倉庫那里…他撩開衣角…他后腰上，別著一把手槍！黑色的，真家伙！跟電影里的一樣！”他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而且…我還隱約聽到他跟阿奇在說什么‘那邊都安排好了’、‘島上沒信號，跑不了’、‘外面兄弟盯著呢’…他們是一伙的！和外面開槍的、還有可能存在的‘不法分子’，絕對是一伙的！什么修行，什么庇護…全是假的！這是個陷阱！”

羅新的話如同冰水，瞬間澆透了我和馬琪琪剛剛燃起的一絲希望。阿寶有槍！他和阿奇、柳輕顏，甚至外面開槍的人，都是一伙的！祁平白天那句看似隨意的“出去找阿寶好了”，此刻聽起來簡直像一個巨大的諷刺，更可能是一個致命的錯誤判斷！

馬琪琪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死死咬住嘴唇才沒讓自己哭出聲，絕望在她眼中彌漫開來。

“那…那我們…”她顫抖著，聲音細若游絲。

“等！”羅新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一種復雜的光，有恐懼，也有一種困獸般的決絕，“硬闖是找死。只能等！等機會！或者…等這三天過去…看看他們到底要干什么‘篩選’！這三天，裝，也要裝得像！活下去才有機會！”他最后深深看了我和馬琪琪一眼，“記住，別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阿寶！”說完，他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拉開門縫，確認走廊無人后，迅速閃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房間里只剩下我和馬琪琪粗重的呼吸聲，以及隔壁祁平壓抑的咳嗽聲。夜，死一般沉寂，別墅如同巨大的墳墓，將所有人吞噬其中。誦經聲似乎還在耳邊嗡嗡作響，而更清晰的是羅新那句如詛咒般的低語：

**“他后腰上，別著一把手槍！黑色的，真家伙！…他們是一伙的！”**

活下去。這三個字從未如此沉重，又如此清晰。三天的“苦修”，才剛剛過去第一個晚上。真正的煉獄，或許才剛剛開始。我和馬琪琪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在無邊的恐懼和黑暗中，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黎明，等待那注定更加煎熬的、重復著誦經聲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