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周五，按喬家的慣例，每周五必須是家人一起吃晚飯，向陽也入鄉隨俗按時到場。

飯剛吃了沒幾口，喬達就把筷子放下，滿腹怨氣道：“爸，董事會的決定我服從，現在在家里，我能說說我的想法了吧？”

喬遠征早料到兒子會有此一著，點頭道：“你說吧。”

喬達看了向陽一眼，向陽馬上明白了，這是要自己回避，立刻站起身道：“伯父伯母，楊帆他們約我今天出去坐一坐，好些日子沒看見他們了，你們吃，我先走了。”

喬遠征一擺手：“向陽，你等一等，你也是這個家的一員，還是公司的部門經理，一起聽一聽議一議。”

喬遠征發話，向陽不好再走。

喬達斜了一眼向陽，接道：“爸，遠征集團是您一手打造的，我從跨出大學校門就幫您執掌門戶，我有信心、有決心能把您的事業傳承下去發揚光大，我這些年的努力和成績您心里也應該有數。但是我越來越不明白，正常的操作是您得給我壓壓擔子，可現在您把人事部、財務部上劃董事會垂直管理，讓我這個總經理成了光桿司令，我的工作怎么開展？如果是為了加強公司統一領導，人權財權上劃，我可以理解。可創意部是新成立的一個部門，寸功未立就高其他部門一頭，我實在有些理解不了。向陽，我不是針對你啊，我就事論事而已，你不要有什么想法。”

向陽笑道：“喬總，看您說的，我本來就是新兵一個，哪里需要哪里搬。再者說，歸誰管理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出成績創造價值，歸根結底我們都是在為公司負責。”

喬遠征嘆了口氣道：“喬達，你看看人家向陽，做人的格局還是要大一些啊。既然你提出來了，你是我兒子，也是公司高管，作為你的父親，也作為公司董事長，我就給你一個理由。沒錯，你大學畢業一年多，就從我的助理升任公司總經理一職，但可以說這是我所做的一個并不明智的決策。你沒經過歷練、捶打，甚至連像樣點兒的挫折都沒經歷過，直接就手握公司人事財務大權，遇事就知道找董事會，碰到困難就花錢公關，總以為這有人管、那有人管，自己當起了二傳手，有哪些事你親力親為去參與和推動過？你捫心自問一下，公司過去是怎么走過來的，現在是什么樣一個狀態，將來前景如何，你認真考慮過嗎？你自認為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能力比天還大，可這幾年來你真正拿出體現你自身能力的東西了嗎？一個管理者，他首先應該是一個行業的行家里手，外行領導內行是我們搞企業的大忌。你現在是謀人甚于謀事，忙著樹權威、立形象、聚人氣，但真正的權威、形象和凝聚力不是外化于行，而是內化于心，你這樣下去會把公司帶得人浮于事。我向董事會建議上劃人權財權，就是想讓你踏踏實實去做點事，用人花錢不算真本事，等你有了本事自然會有人有錢為你所用。哦對了，還有創意部上劃的事情，我也明確告訴你，就算沒有向陽這層關系，創意部也一定會上劃。什么叫寸功未立？月港情灣大賣不是功勞嗎？公司走到今天，看似成功，但每一個成功都意味著一個新的瓶頸和挑戰的到來，總有一天房地產業會飽和低迷，創意部承擔的不僅僅是一個樓盤的設計，更是公司事業的長遠規劃，是趟路子的部門，是我們干事業的先鋒，它既然先人一步，憑什么就不能高人一頭？喬達，你和雅慧、喬巧和向陽，都是我的孩子，喬家的產業總有一天會完全交到你們手上，我也盼著這一天早點兒到來。但我希望你們能讓我心甘情愿地交，讓我踏踏實實地交，讓我真正能夠安享晚年。所以，我在一天，就要對你們負責任一天，希望你們能夠理解。”

喬遠征一席話，讓向陽感慨頗多、頓生佩服，想喬遠征一代儒商果然不同凡響，想事情看問題果然高遠，且有理有據、殺伐決斷，暗自以其一雙兒女相比，自覺喬巧甚得其父真傳，喬達則遜之。果然，喬遠征一番話非但沒入得了喬達的耳朵，反倒點著了引信。

喬達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仰頭長出一口氣，黯然道：“爸，沒想到我為公司鞍前馬后干了這些年，功勞苦勞一點兒沒有，在您這兒落了個不學無術，現在跟我搞杯酒釋兵權了。其實你用不著繞這么大的彎子，還非得以公司董事會的名義逐步削權，咱們父子倆一杯酒的事兒就能解決。我也看出來了，遠征集團這是要易儲了，我能力低、格局小，枉費了你這么多年的栽培。我自愿辭去總經理一職，股權轉讓聽憑董事會的意見，絕不會讓您為難。”

喬達此語一出，除了喬遠征，大家俱是一驚。妻子雅慧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在一旁拉著喬達的胳膊道：“喬達，你說什么呢？趕緊給爸道歉！”

喬達轉身一瞪眼：“閉嘴！”雅慧向來對丈夫言聽計從，見丈夫發火，不敢再說，哀求的目光看著喬遠征和肖碧華。

肖碧華對于公司的事從不干涉，但眼見得父子反目，不得不說，上前給喬達盛了半碗湯，愛憐道：“喬達，你三十多歲的人了，怎么還耍小孩子脾氣？你爸還不是為了你好，讓你踏踏實實地做些事情，將來接咱們家的產業他也放心，這也不是壞事，你可不能意氣用事。”轉頭又向喬遠征道：“遠征，孩子做得不好你可以教他，難道非得什么事都公事公辦，拿董事會說事兒嗎？再者說，喬達當這個總經理雖說有些缺點，但總體上還是不錯的，你跟他這么大的時候還在工地上給人家搬磚呢……”

“碧華！你不要老護著他，要不是你當初非得纏著鬧著讓他當這個總經理，怎么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你是不知道他在公司那副樣子，頤指氣使盛氣凌人。怎么，我聽說今天就因為向陽預支了點兒薪水就把他叫到辦公室一頓責問，這是一個總經理應該有的氣量嗎？其他董事不好意思說，可咱們自己不能假裝不知道。遠征集團不是家族企業，我喬遠征也不搞家天下那一套！你不是想辭職嗎？沒問題，明天向董事會提申請，你也放心，公司一樣不會讓你吃虧！”

肖碧華勸不了這個也勸不了那個，嘆了口氣不再作聲，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不可調和。

向陽覺得此刻自己應該說點什么，剛要站起來解釋一下預支薪水的事情，被喬達一把攔住。喬達站起身來，看著向陽冷笑道：“向陽，你這招以退為進真是出神入化，格局果然不一般。”說罷，轉身拉著妻子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向陽站在那里，臉上像被人打了一耳光，心里發苦，可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得勸道：“伯父，您也不要生氣，喬總過問一下我預支薪水的事那是職責所在，都是我不好……”

喬遠征臉色頹然，擺了擺手道：“向陽，不怪你。他去就由他去好了，讓他自己闖一闖也不是什么壞事。我和你伯母都商量好了，你和喬巧都不小了，現在一切都穩定了，想過些日子把你倆的婚事辦了，也算了了我們的一樁心愿。”

向陽看了看喬巧，自始至終，喬巧沒有說過一句話，聽了父親這么說，凝重的面色終于有些緩和，趴在喬遠征肩膀笑道：“爸，我不想嫁，我還想在家再啃幾年老呢，要不然你掙那么多錢花都花不過來，多犯愁啊，我可舍不得讓喬董過一個花天酒地的凄涼晚年。放心吧爸，我哥那兒我去擺平他，不出三天，保證讓他低眉順眼地過來給您道歉，著急了我大耳刮子削他，嘎哈呀，敢跟爺娘老子叫板，大王管小王不知道啊？非得收拾他個捋捋呱呱服服帖帖的。”一嘴東北腔兒把喬遠征和肖碧華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