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進六月，彌城雨季來臨，三天一小陰，五日一大雨，處處拖泥帶水，搞得人心情都潮濕起來。

林巖值了個夜班又幫助張漢江副院長做了一臺手術，正在宿舍蒙頭大睡補覺，被人在門外連砸門帶大呼小叫，吵得他心煩意亂，“呼”地坐起來嘟噥道：“誰啊，我剛睡著。”

打開門，同一個辦公室的大夫陳海渾身濕透闖了進來，帶進的雨水弄得林巖身上一片涼意，忙用被子裹住身子。

林巖看了看道：“怎么了你這是，出什么事了？”

陳海捋了捋頭發道：“林巖，你還有閑心睡覺？”

林巖一驚：“怎么了？”

陳海憤憤道：“實習生畢業分配通知下來了，咱們院六個實習生，只有高姍和董薇薇留下了，高姍是高院長的女兒，董薇薇是董副縣長的女兒，其他人全都分到鄉鎮衛生院去了。我們家張霞去了牛街，這還不算最慘的，葉紫連鄉鎮衛生院都沒得去，分到亞溪河村衛生室去了，你說說，這還有公理嗎？”

陳海的女朋友也是縣醫院的實習生，化驗技術杠杠滴，尋思百分百能留在縣醫院，陳海在縣城把房子都買好了，小日子規劃得好好的，結果被分到牛街鄉——彌城最偏僻的鄉鎮之一，山高路遠坑深，不免來回馳奔，難怪小伙子著急上火。

林巖強壓怒火道：“算了，也許是名額有限，怎么著縣醫院也留不下那么多人。”

陳海把雨傘一摔道：“名額有限？林巖，你可真傻，就算留下高姍和董薇薇，還空著五個名額呢！”

林巖一下子懵了：“有名額為什么不把人留下？”

“這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兒，高院長等著別人給他這個呢！”陳海邊說邊做了個點錢的手勢。

林巖徹底被激怒了：“真是欺人太甚了，我找高明德去！”說罷就要往外沖。

陳海一把把他拉回來：“哎喲，你光著屁股往哪兒跑啊？高明德躲貓貓了，你找也白找，你還是去看看葉紫吧。”

“他媽的！”林巖罵了一句，趕緊穿衣服出來找葉紫。

葉紫在辦公室收拾東西，旁邊幾個小護士正在安慰，見林巖風風火火闖進來，都識趣地退出去了。

林巖拉著葉紫的手道：“阿紫，難受就哭出來吧，我陪著你。”

葉紫搖了搖頭，眼里卻貯滿淚水，緊咬著嘴唇不肯哭出聲。林巖心里堵得難受，畢竟，這個結果的造成跟自己有直接的關系。

“高明德，你個王八蛋！”林巖終于爆發了，狠狠咆哮著轉身往外沖去，卻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高姍。

高姍聽到林巖在罵自己的父親，頓時惱了，指著林巖的鼻子道：“林巖，請你說話干凈點兒，注意自己的素質！”

林巖平日少言寡語，但老實人也有被逼急眼的時候，馬上回懟道：“我說話再不干凈也比你爸的德行干凈，人渣！”

“你……”高姍被氣得說不出話來，索性一把把他推到一邊，來到葉紫身旁，卻也是吐出一個“阿紫”便無法再說下去。

葉紫擦了擦眼淚，勉強笑道：“姍姍，恭喜你啊，咱倆從小到大，這回終于分開了，沒事，我離家近更好了。”

高姍抱住葉紫失聲痛哭：“阿紫，我對不起你……”

見高姍如此傷心，林巖也壓下了找高明德理論的沖動，內心里長嘆一聲。畢竟，這個社會沒有絕對的公平與公理，不管你承認與否，都會處處聞得新人笑舊人哭，處處見得強權當道人心不古。這就是現實，讓人不想面對卻又無法不去面對的現實。

細雨迷蒙，天上的云層又厚重了一些，壓得人的頭似乎更低了。林巖給葉紫背著行囊，葉紫打著傘，兩人漫步在山路上，往亞溪河村而去。本來林巖想打個出租車，可葉紫想走一走，東西又不多，林巖也就依了。

山野空曠，沙沙細雨在綠草鮮花上凝成水珠，不時跳動舞蹈，空氣中一股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兩人索性把傘收起來，牽著手享受天然淋浴。

天雖陰郁，葉紫的臉卻晴朗了許多，不時采一朵小花插在頭上，又編個草圈給林巖戴上，還笑話林巖的臉比草還綠。

林巖心里發酸，卻是勉強擠出笑容道：“阿紫，你究竟是不知憂愁的幼稚呢，還是看破紅塵的成熟呢，換了我，我肯定高興不起來。”

葉紫又采了一朵小花，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笑道：“林巖，知道這是什么花嗎？”

“像是蘭花呢。”

“嗯，蘭花——我最喜歡的花，而且尤其喜歡山野間的蘭花，只有她才配得上空谷幽蘭這個稱號。康熙皇帝曾經寫過一首《詠幽蘭》：‘婀娜花姿碧葉長，風來難隱谷中香。不因紉取堪為佩，縱使無人亦自芳。’林巖，我之所以喜歡野蘭花，就是因為我性格恬淡喜凈，不愿與人爭短長、分高下，我就想安靜地享受我自己的生活，做我喜歡的事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想打擾別人也不想被人打擾。所以，我在城里在鄉下都是一樣。剛知道分配結果的時候，有點兒小害羞，畢竟別人不是縣城就是鄉鎮，就我被分到村衛生室。我難過的不是因為分配得不好，是因為我跟你不能天天見面了。只要跟你在一起，在哪里都沒有關系。”

林巖停下腳步，攬過葉紫的雙肩，凝視著那雙明如秋水的眼睛道：“阿紫，等到延期申請的時候我就選擇到村里去，陪著你，一步都不離開，陪你一輩子。”

“真肉麻，不過，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哪怕騙我呢。”

“阿紫，我不騙你，最近我要去美國一次，看一看我爸媽和我哥，也順便把我的決定告訴他們。”

“那他們不同意，你是不是就不會回來了？”

“我又不是找他們商量，就是告訴一下。”

“那還有準，沒準兒到了那兒，碰上哪個金發碧眼的美女，嘻嘻，長得又漂亮身材又好，你就樂不思蜀了。”

“哪能呢。阿……阿紫，讓我親……親一下？”

“不要啊！”

“就一下。”

“最好不要啊……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