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的爸爸張旭，王木木沒印象，只知道自己很小的時候他因為打架判刑，而后姐姐和阿姨倆人相依為命，記憶中她的阿姨總會因為一點小事而毆打姐姐。

而張燕的爸爸，她的姨父，王木木完全很陌生，所了解的也只有一個稱呼。

張旭出獄那天正好是春分，王木木放學后被張燕在學校門口攔下，讓她跟她走，一起去吃晚飯。

張燕開心的抬起腳說：“我爸爸回來了，這是我爸爸買給我的，你知道這雙鞋多少錢嗎？”

王木木看了一眼張燕腳上的白色運動鞋，搖搖頭：“不知道，多少錢？”

“四百多，名牌，耐克，你不知道吧？”

王木木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張燕腳上的運動鞋，眼里充滿了艷羨。

王木木跟著張燕去了大陵鎮最好的酒店，那天來了好多人，酒店大廳里擺了很多桌，王木木在人群中一直尋找外婆的身影，直到她看到外婆后立刻跑出去拉住了她。

她和外婆舅媽坐在一桌，外公和舅舅喝酒，坐在另一桌，那天晚上很熱鬧，整個大廳充滿著歡聲笑語，推杯換盞。王木木還是孩子，不需要像大人那般奉承，一直都在一邊認真的吃菜，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菜，她怕過了今天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吃到這么多好菜了。

那晚散席后，王木木住在了姐姐家，她看見幾個人扶著一個喝醉的男人回姐姐家，睡在了阿姨的床上。

她想，這個人就是姨父吧。

喝醉的男人個頭很高，也很英俊，喝醉了嘴里還在說個不停，她把王木木和張燕拉在一起，躺在床上感慨：“你們都長這么大了，我走了時候木木還沒我大腿高，時間過的好快，大江可惜了…”

姨父的手掌寬大而溫暖，語氣溫柔深長，王木木的手被他攥在手心，讓她想到小時候爸爸也會這樣緊緊的攥著她溫柔的跟她說話，無來由的就會給她一種堅定的安全感。

那晚姨父說了很多話，王木木生疏而拘謹的站在那里聽他說，最后意外收到了姨父給她五十塊錢零用錢，這筆錢對于王木木來說既驚喜又不知所措，從來沒有人給過她這么多錢，以前有人給她東西，她都會不由自由地看爸爸一眼，經過王大江允許她才敢拿，可現在這錢她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辦。

張旭不由分說的把錢塞到了王木木的兜里，然后讓她和張燕早點睡覺。

王木木捂著兜回到了張燕房間，那五十塊錢被她拿出來放到了書包里，想想又不放心，再次拿出來放到了鞋墊底下，才安心的躺到床上。

張燕的房間在閣樓上，那里只夠放一張床，坐在床上稍微抬下身體腦袋就能頂到屋頂，屋頂上全被張燕貼了各種海報，最多的是謝霆鋒的海報。

張燕指著其中一張跟王木木說：“我有個同學長得很謝霆鋒很像，正在追求我，上個星期天還約我去溜冰了。”

王木木看著海報上的男人，五官精致，抱著一把吉他，劉海垂在額前，確實非常好看。

張燕有說：“喜歡他的女生多的是，可他偏偏喜歡我，每天都會在小巷里等我一起去上學，經常給我買好吃的，我們還牽過手了。”

王木木繼續看海報，她是一位不錯的聽眾，光聽不講，從來不發表自己的想法。或者在她的腦子里，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沒錢吃飯沒錢買零食，舅舅又因為什么要說她’這種事情…不過，她現在有錢了，姨父剛剛給了她五十塊，她想自己一下子有了這么多該怎么分配，她可以去買自己想吃卻一直沒錢買的辣條，還可以拿出二十塊給奶奶，奶奶經常說自己沒錢，這錢要是給她，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這時，張燕突然對王木木說：“木木，你相信世上有鬼嗎？”

王木木嚇一跳：“什么鬼？”

張燕向王木木身邊挪了挪，神經兮兮的說：“我相信，而且我懷疑我家就有。”

王木木被她這一句說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不自覺地向張燕靠了靠，緊張兮兮的問：“為什么？”

“因為我經常發現家里少東西，前天晚上我記得清清楚楚的放的東西，第二天突然就沒有了。而且，我半夜醒來的時候，還能聽到樓下有腳步聲，一聲一聲特別恐怖…”

王木木嚇得打了一個哆嗦，抓著張燕的手說：“別說了，我害怕。”

張燕笑道：“好，不說了，不過你要當心點。”

……

隔天一大早張燕就起床出門了，外面還沒天亮，學校不需要那么早去，王木木知道肯定是那個長的像謝霆鋒的同學在小巷口等姐姐，她聽見張燕出門的聲音才起了床。

王木木心情不錯，她一睜眼就想到鞋底下有五十塊錢，她今天也想奢侈一次，去學校的商店買一塊奶油面包。

可就在王木木去拿鞋里錢時，整個人愣了一下……她沒有摸到錢。

王木木不相信似的把鞋墊拿出來繼續摸，結果還是沒有。王木木懷疑自己記錯了，拿起另一只鞋繼續摸…依然沒有。

她突然想到，姐姐昨晚跟她說家里有鬼的事情。王木木坐在床沿拿著鞋，無語了。她怕鬼，但那只是小時候被嚇過才怕，要說信不信，大概還是不信的。

錢怎么沒有的，她心里有了懷疑，但也只能算了。

王木木很懊惱沒把錢放在身上睡覺，可轉念一想，還是很寬心的自我安慰，算了吧，反正自己兜里沒錢的日子已經習慣了，也沒什么，就當那錢自己從來沒有過。

張旭回家沒多久，他就把原來住的小樓賣掉，帶著張燕母女開始了租房生活。張燕也因為父親的回家，生活從原本的地獄一下子拉到了天堂，她現在要啥有啥，零花錢從來不缺，更不要回家做家務，幾乎天天在外玩。張英的生活也有了改善，她再不需要像之前那般沒日沒夜的工作，她的生活回歸正常，家里的家務和一日三餐開始規律起來。

張炳元跟女兒女婿提了請求，他想讓王木木中午去他們家吃，他看著孩子每天中午跑來跑去挺累了，而且孩子還在長身體，跟他啃餅營養跟不上，畢竟孩子吃的也不多，就帶一份吧。

張旭為人爽朗直率，也沒所謂，欣然答應。王木木卻挺不樂意，她怕阿姨，也怕姨父，這個男人人高馬大，總會給人一種壓迫感，讓別人誤以為他特別兇狠不好說話的感覺，雖然張旭確實這樣，但他對孩子很好，可即便這樣，也改變不了王木木對他的膽怯。

可不樂意跟餓肚子比起來，還是肚子比較重要。王木木想著反正也就中午去吃一頓飯，去了喊個人，吃完飯立刻就走也沒什么的。

其實那個時候、王木木對張英還是恐懼。

張英也是吃過很多苦的女人，她是家中長女，家里的活基本全落在她身上，六七歲時張英就跨著草籃拎著鐮刀去地里割羊草，她底下有兩個妹妹，父母沒時間帶，都是她給妹妹們梳頭穿衣，張娟三四歲時，張英也不大，可她卻像個大人般把張娟背在身上出去割草。

后來張英看中了村里的張旭，張旭長得好，要身高有身高，喜歡他的小姑娘也挺多，可最后張旭還是選擇張英，兩人結了婚。張旭這個人，年輕時非常浪蕩，也非常講兄弟義氣，性格沖動，經常因為一點事情大大出手，最終在嚴//打期間進了//獄。

九十年代初，大家普遍都沒錢，張英一個女人帶孩子很艱苦，她沒讀過幾年書，一個女人本來就是社會的弱勢群體，想要把孩子帶好，真的不容易。

她不懂什么叫正確的教育法，只知道孩子不聽話了就必須打，可張燕的性格有點像張旭，有點野喜歡招事，張英怕她不學好，只能靠打威脅她，卻不曾想，孩子越打越不服，她打得越兇，最終成了惡性循環…

王木木有幸見識過好幾次張英打罵的場面，每次張燕都是在熟睡被阿姨從床上拉起來進行一場暴打，那些場面至今都是王木木的心理陰影。

如今王木木去吃午飯，看到張英出來不敢正視，喊‘阿姨’的聲音永遠卡在喉嚨口，舍不得大聲吐出來，在大人看來，孩子太內向，變的越來越陰郁。

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喝，會哄的孩子會討喜，人往往都是感覺動物，讓他們整天面對一個悶里悶氣，連話都不敢講的孩子，剛開始誰都會有惻隱之心，可時間一久，別人還剩多少耐心去同情別人，畢竟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家庭孩子活著，他們能讓一個孩子長期留在家吃飯，真的已經仁至義盡。

王木木剛開始會在學校門口等張燕一起回家吃飯，可沒兩天，張燕就不需要她等了，讓她放學后自己先走，她要和男朋友一起走。

初三的孩子，已經進入叛逆期，明明對感情一無所知，還要裝作自己很懂的樣子，這些孩子大多受偶像劇的荼毒，總覺得自己這個叫做愛情。

王木木知道張燕讓她先走的目的，可她從來不說，老老實實的自己走回去吃飯。

只是不久后，她的姐姐就不上學了，張燕說自己不想上了，反正成績爛的一沓糊涂，不如去廠里學個手藝，學裁縫也行。

張旭起初不同意，再怎么自己的姑娘也要混到初中畢業，可張燕死活不肯，她上課寫小紙條，被老師抓住，直接被請到了辦公室。張燕覺得丟人，當即和老師爭吵起來，幾句不合，拿起書包就回家了。

張燕跟張旭說，我反正就是不去上學，你要不高興就打我吧，但只要不讓我去上學就行。

無奈之下，張旭也只能由了她。

只是張燕不上學了，王木木卻多了一個事情，那就是充當信使。張燕的男朋友還在學校上學，那個年代也不知道怎么，人人都喜歡在花里胡哨的信紙上寫一些酸死人的文字來表達感情，當張燕第一次把一個疊成愛心的信紙交個王木木時，說了一個名字班級，然后隨手給了她兩塊錢當跑腿費。

為了這兩塊錢，王木木義不容辭的當了半年的跑腿，一直到暑假，這件事情才算終止。

暑假開始，小姑王彩華叫了一輛三輪摩托去小廟村把張小花王木木王晶一起接過去玩幾天。

王彩華依然賣菜，每天都很忙，她把張小花接過來，一可以給自己做做飯洗洗衣服，二王木木王晶也可以陪王露玩，孩子也不需要自己操心了，一舉二得。

王木木倒是非常喜歡去姑姑家玩的，小姑不怎么管她們，也很大方，每天都會從她那裝錢的鍋里拿出十塊錢，讓她們仨去商店買吃的。

到了姑姑家，張小花自然的在女兒家忙開了，王木木和王晶上樓找王露，王露正在看電視，看到姐姐來也挺開心，下了樓從冰箱里拿了三只棒冰，那時候王彩華家已經有兩個冰箱，都是為了放豬肉需要，王木木嘬著棒冰，總覺得棒冰上也有一股生豬肉味。

當時王露還和姑姑姑父睡一個房間，房間里有兩張床，如今又來了三個，一共六人，以王國中的身材來看，六人根本無法分配兩張床，需要擠出兩人睡在王露爺爺奶奶房間，而王露的爺爺奶奶在工廠里看門，不需要回來睡，房間一直空著。

王晶有輕微潔癖，除了自己奶奶，別的老人家一概不接受，她要和張小花睡在王露的床上，王木木和王露自然去睡她爺爺奶奶的床。

到了晚上，王露和王木木進了房間就把房門反鎖了起來，兩人爬到床上，王露從床底下拿出一大包零食全部倒到床上。

王木木驚訝道：“你怎么又這么多零食。”

王露說：“我早就買好了，故意藏的，被王晶知道她肯定要搶的。”

王木木說：“這些就我倆吃嗎？”

“嗯。”

王露一直和王木木比較親的，她小時候住在外婆家，被王晶欺負的也不少，王露從小身體柔弱，有時和王木木倆人一起也不一定打得過一個王晶，那個時候王木木和王露被欺負多了，總會產生一點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感。

兩人在房間吹著風扇吃著零食看著電視，感覺相當不錯，不一會兒，隔壁房間里傳出王國中震耳欲聾的呼嚕聲，一聲比一聲豪邁。

王木木問王露：“你爸爸這樣打呼你能睡著？”

王露：“我都習慣了。”

兩人看了一眼，聽了一會兒呼嚕聲，不知怎么開始偷笑起來…

可笑了沒一會，她倆的房間門就被敲響了，接著王晶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王露，木木，你們在干嗎呢，開門。”

這個聲音讓王木木和王露同事選擇沉默，假裝睡著了。

王晶等了一會兒，不死心的開始用力扭門把手，邊扭邊說：“我知道你倆沒睡，別裝了，我不想睡那屋，王露你爸爸的呼嚕聲太折磨人了，媽的，奶奶和姑姑也打呼，那簡直太恐怖了，我睡不著，快開門呀。”

王露用口型對王木木說：“要不要開。”

王木木不想開，可王晶扭門的動作越來越大，兩姐妹怕吵醒奶奶，到底還是開了門。

王晶一進屋就跟發瘋一樣跳到床上狂笑不止，人來瘋一樣抓住王木木的腳踝一把拉過來壓上去，質問道：“為什么不開門？你們不想我進來。”

王晶比王木木大兩歲，也不知道她哪來那么大力氣，把王木木壓的動彈不得，王木木努力的掙扎兩下，根本無濟于事，大人們已經睡著，王木木只能低吼道：“王晶你神經病吧，是你自己要跟奶奶睡王露床的，現在還怪我們沒給你開門，你講道理嗎？”

王晶說真的，很有做惡人的潛質，她手背裝腔作勢的拍了拍王木木的臉，說：“小娘子，你可別喊，喊破喉嚨也沒人管你。”

這就演上了，王木木心里厭煩至極，推也推不開，像條被束縛的蟲一樣在她身下扭動。

王露見狀也去扒拉王晶，三個人瞬間撕扯到一起，而王木木那里剛有點松動，立刻從王晶的掣肘中掙脫出來反身壓在王晶身上，三個人在床上滾成一團。

王露奶奶的那張木床本身已經搖搖欲墜有了吹燈拔蠟之相，被三人一通滾‘噶擦’一聲，三人集體掉了下去，伴隨著三聲‘啊啊啊’直接把睡著的三個大人驚醒。

三人‘啊’過以后同時噤聲，面面相覷后王晶沒心沒肺的想笑，可嘴巴還沒來得及彎出一個弧度，王彩華的罵聲就響了起來：“你們三個要造反嗎？不想睡覺都滾出去，王晶你怎么跑那邊去的，王露你給我滾過來。”

滾過去的不止王露，還有王木木王晶，三人掉出一身灰層，兩個畏畏縮縮站在王彩華面前，還有一個雖然不說話，看樣子還挺高興。

王彩華看著灰頭土臉的三人，問：“你們干什么的。”

王露說：“床塌了。”

“怎么塌的？”

“不牢塌的。”

“放屁。”王彩華罵道：“你們三個睡地上。”

三人都不說話了，沒了床只能在地上打個地鋪，六個人擠在一個房間里，一臺電風扇搖頭吹著，沒過多久，大人們又睡著了，孩子們被那震耳的呼嚕聲吵的不能睡，在地上開始小動作不斷，你擠我我擠你，王國中的呼嚕一停，三個動作一滯，直到王國中兩點起床去販菜，三個崽子才漸漸睡去。

隔天早上，王晶先醒來，大人們已經起床下樓忙了，王露和王木木睡的正香，她看著旁邊的兩個妹妹，眼珠一轉，不知怎么又靈機一動起來。

王晶悄摸摸的找了幾根繩，忍著笑把王木木和王露的腳綁在一起，見兩人睡的跟死過去一樣不醒，干脆把兩人的手也一起綁了，然后坐在一邊等著她們醒來。

可等了兩分鐘王晶已經不耐煩了，她把嘴伸到王木木耳邊，深吸一口氣，醞釀了一嗓子，對著耳朵眼就大喊一聲。

王露和王木木同時一哆嗦，嚇醒才發現自己手腳被捆的連坐也坐不起來。

王木木一看，喊道：“王晶你有病吧，你什么時候能正常點。”

王露也跟著喊：“姐姐，你干什么呢？快松開我。”

王晶看她倆這樣，越喊越人來瘋，不知怎的拿出一條王國中的內褲，刷一下套在了王木木頭上，越看越想笑。

王木木快被氣死了，幾乎喊的聲嘶力竭，這聲音很快把樓下的張小花喊了上來，她一看這場面就知道是王晶太閑太混，忍不住說了她兩句：“你這孩馬上初三了怎么還這么混，一點都不懂事，她們睡的好好的，你去弄她們做什么？”

王晶被她說的不高興，頂道：“你煩死了，管的真多。”

王木木身上的繩子一被解開，她立刻站起來把內褲摔到王晶身上，罵道：“王晶你要臉不要，內褲就摔，你不是有病是什么。”

王晶向旁躲了一下，嗤道：“我怎么不要臉了，我只不過捉弄你一下，要論不要臉，當然是你媽，勾搭人家結過婚的男人，不是狐貍精是什么？”

王木木倏的住了口，王晶說的沒錯她媽媽走了，不知道跟誰走了，半年了，從來沒有一個電話回來關心過王木木…王木木此刻被說的啞口無言，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張小花一看形勢不對，伸手拍了王晶一下，喝道：“王晶你說什么呢？”

王木木一言不發的把衣服穿好，轉身下了樓，王露一直在旁邊看著，見她下樓連忙跟了下去。

張小花無可奈何的對王晶講：“祖宗，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講，這種話能講嗎？”

王晶頭一撇，也賭氣道：“誰讓她說我不要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