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屠海平睡不著，輾轉反側。腦海里總是浮現出蘇子珊，一幕幕揮之不去，可她已經消失了，就在自己眼前，永遠離去了。難受痛苦內疚悔恨絕望，內心深深的悸痛。什么都保護不了，什么都拯救不了，什么都反抗不了……

為什么不跟她一起走呢，至少這樣不會孤單吧。珊珊……

從前的這個時間，自己也睡不著，因為要避開村民，踏著月色去找蘇子珊，而蘇子珊會在小山洞里一直等著自己。

小山洞還在吧，珊珊還在吧。對呀，此時不是深夜嘛，剛剛自己一定睡著了，并且做了場噩夢，現在珊珊肯定還在小山洞等著自己去找她呢。上山，要上山！夢里都是假的，只要到小山洞里，就能見到珊珊！

屠海平熟練的翻出家門，悄悄離開了村子，好似跟隨著一個不可言的召喚，朝小山洞走去。

走過小山坡，走過大桃樹，一大片火海分外真實，火苗亂竄，并發出噼里啪啦的空爆聲。這也是假的，是假的！噩夢太可怕了，自己還沒清醒吧。屠海平拼命說服自己不去相信。只要到了小山洞，只要見到珊珊，什么壞事都不會發生的！一定是這樣！一定！。

近了，更近了。哈，小山洞不就在眼前嘛，這里果然沒有發生變化呀。看！兩人一起堆的雪人就擺在附近，洞口仍留有進進出出的足跡，那奇跡的小井安靜地躺在原處，還有蘇子珊裝她自制藥酒的瓶瓶罐罐也都擺放整齊，狹窄卻溫暖的小草庵依然安詳。納涼賞月的樹底，提供倚坐的石塊，星不改夜不變，風如舊月相同。一切不都是原樣嗎！

“珊珊，我來找你啦！看我大晚上不辭辛勞跑來找你，是不是應該迎接我一下，或者給個小獎勵什么的？”

“啊哈，我開玩笑的。你不出來，是要玩捉迷藏嗎？”

“喂，珊珊！我找到你了哦。啊……不在嗎。這次我真的發現你啦！”

“我認輸我認輸，珊珊別躲了，快出來吧。”

“喂！喂！珊珊你在哪兒呀，我找不到你呀。”

“是我！是平啊，屠海平啊！珊珊你放心，只有我一個人來！”

“珊珊……”

“珊珊不會憑空消失的！珊珊不會丟下我的！說好了什么事情都要一起面對，說好了能夠一直一直在一起。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啊……”

“吶！好不容易才成為朋友的，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好不容易才能遇到的你！怎可以連道別都沒有就不見蹤影！”

“嗚哇哇哇哇啊啊啊，我不能沒有你啊！珊珊你在哪！你在哪？在哪……”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即使小山洞的一切如舊，可卻沒有了最重要的她。

哈哈，哈哈哈，屠海平流著淚傻笑，哪有什么噩夢，本來一切就是真實發生的。傻子白癡窩囊廢，靠欺騙自己去逃避？現實怎么可能因自我欺騙而改變啊！

結束了，都結束了。自己和蘇子珊的故事，不過是一場天大的笑話。美好？幸福？這些全會被奪走，毫無意義！

忘了她吧，你已經什么都做不了了。其實本來你就無能為力，只是個天真又充滿妄想的傻孩子，現在一切結束了，也該醒醒了。何必讓自己痛苦？何必跟命運過意不去？認清現實吧，回村里做個無知的人，以后說不準還能成為村長呢。看看你父親，他不是過得挺滋潤的嗎？不要執著自我了，融入村里，跟大家一起信仰山神，聽從安排與吩咐，不特立獨行，好好遵守規矩，那就不會有此時的痛苦了吧。

難道從一開始，自己就錯了嗎？

正當屠海平迷茫混亂時，他忽然被什么東西絆倒了，摔了一跤。拾起一看，是個小包裹，是蘇子珊為醫治桃紋病而制作的，包裹后還附了一張紙，是曾經蘇子珊的字跡，分明寫道：

“桃紋病，不過寒疫之癥……當以大黃、白術、桂枝……等入酒浸制……或以布包裹投入井中，飲此井水則來年可驅疫防寒……配方為……”

甚至還補充有藥理說明：“大黃除滯濁之氣，助推陳生新；桔梗補血氣，下蠱毒……桂心活血、散寒……烏頭去風痹、養肺腑……”

這正是當天離開前，蘇子珊為告別桃源村所準備的東西，因為最后被村民抓走了，這些東西也都遺落在附近。村內如今還有不少病患吧，說什么消滅惡魔病情會好轉，真是可悲的想法，他們沒有蘇子珊的藥，就只能等死！

藥……藥的話，正是自己手里這個啊！甚至配方說明都巨細無遺。是了，如果將它銷毀，那桃紋病不就徹底沒救了嗎！這可是村民他們自找的報應，看著病倒的親人，子女？父母？總之是很重要的人吧，眼睜睜看著他們病入膏肓卻無能為力——就是這種感受，跟我的經歷的感受太很相似了！很絕望吧！很悔恨吧！沒錯！也要讓他們嘗嘗這份痛苦！

將它銷毀，大家就平等了；將它銷毀，就能抹去蘇子珊的痕跡，更徹底的遺忘！這樣做沒人知道，這樣做不會被怪罪，這樣做沒有錯！動手吧！

“不要！”腦海里那個熟悉的聲音猛然響起，不斷重疊，回蕩。

“珊珊！你還在——啊啊，怎么可能嘛。”

“傻子，難道自己還不明白嗎？珊珊可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自己的本心，也不想這樣做呀。不然怎么會在緊急關頭潛意識地想到她呢。”

“即使是現在手上的這個小包裹、這張紙，很大程度也是珊珊為了自己做的，目的便是要幫自己減輕內心的負重，讓大家都能好好生活。銷毀它，否定珊珊以及自己曾經的信念，自己做得到嗎？”

“珊珊為你付出的還不夠多嗎？她治好了桃紋病，是你的救命恩人，難道屠海平只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偶嗎？不是的吧！會哭會笑，會生氣暴躁，能溫柔體貼，這都是存在的證明！”

“兩人之間哪有什么事情能隨便忘記啊，一起玩耍，一起分享，一起交心，這可是永遠的記憶！若不是體會過開心快樂，又哪能明白悲傷痛苦！這是自己走過的路，這是自己不該后悔的選擇。”

“珊珊也說過，要相信自己的選擇。即使結果殘缺，即使最終不再美好，但至少，不能忘卻一起并肩作出選擇的人。不是共同選擇了彼此嗎，自己生命里留下了她的身影，是名為蘇子珊的烙印，這最珍貴的寶物，怎允許拋棄！怎允許忘卻！忘不了的！”

“珊珊還說過，藥無對錯。小包裹里亦裝載著一個小女孩的努力，裝載著她小小的心愿。她不也一樣想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些嗎？珊珊已經夠孤單了，陪伴在身邊的人太少太少，要是自己還做出讓她傷心的事情，就真是太差勁了。”

“吶，屠海平。你不是發誓要讓珊珊不再傷心嗎？不是不想再看到她流淚的樣子嗎？自己振作起來。請為自己是珊珊的唯一感到驕傲吧，能懂她的只有你了。”

“所以啊，該怎么做的答案一直在你心里。請去完成這份小小的心愿吧，請去踏上自我選擇的道路吧。”

請放心吧。請……安息吧。

這是心與魂的對話。屠海平明白了，他并沒有失去珊珊，而是將其化作一份永遠伴在心底的美好。自己的選擇，自己要去做的事，確實可能微不足道，掙不脫命運的注定，但至少，能在這世界的角落發生一點點改變，能在一場悲劇之上，萌發出小小的希望。

“你的想法就是這樣嗎？”原來在半空中，郁壘和神荼一直關注著屠海平。

“有什么問題？”

“額……我們好像啥也沒干啊。”郁壘說道。

神荼說：“我們能干什么？干擾人類意志，插手人類事件可是不被允許的。況且，我們給了小姑娘一個選擇的機會，同樣也可以讓這孩子進行選擇，這決定的權力在于其自身，我們最多只是加以引導罷了，不論怎樣代表的都是他自己。”

“如此說來，他們兩人也算心有靈犀啊，要是其中一人做出了另一種選擇，桃源村的結局都好不到哪去。”

“人心的確十分奇妙。他們的選擇，是彼此。要牽掛或背負著他人前行的道路必定會伴隨痛苦，這份痛苦他們也被感受到了，可仍抱有走下去的勇氣。其選擇結果，就留待時間去打量吧。”

“我們差不多也該回去了，難得再踏足這人間天地，你要不要留個紀念？”郁壘忽然笑說。

“紀念啊……也罷。”神荼想了想，隨手折下根樹枝，雙手一展，樹枝頓時化作一塊牌板。

“誒！太稀奇了，平時不都把我的話當做是開玩笑嗎？哎我看看，你這是做了塊……匾額？”郁壘驚訝地說。

“差不多吧。”神荼隨口應下，右手卻凌空輕點，在“匾額”上書寫起來。

“你要寫啥？屠……蘇……誒，有意思。”

神荼寫完，朝小山洞一指，“匾額”便飛進了小山洞里。

“你怎么了？受到觸動了？這可不像你啊。”郁壘還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說道。

“我只是有點可惜，那倆孩子的美好，他們的故事，沒人會知曉。”

“呵呵，這可不一定。”郁壘笑說著，手掌不經意地向著桃源村揮了揮。

說回桃源村。

本該是村民們都熟睡的安靜深夜，屠公允卻被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想要抱怨幾句時，屋外傳來急切的叫喊聲：“村長不好了！村長快醒醒！小山坡上火勢太大，火都燒進村子里了！”

“什么！”

“準確來說，是燒到神巫大的住處，大火將那里團團包圍，我們與里面失去了聯系，而且這樣下去，火勢不知會蔓延到哪里……”

“那，那還愣著干嘛，快去幫忙滅滅滅，滅火！”

“可神巫住處，神廟等重地附近不是不允許村民隨意靠近嗎……何況聯系不上神巫，我們要村長來主持大局。”

“現在管不了這么多，快叫能動的都來幫忙！啊，小山坡和大桃樹那邊情況怎么樣？”

“大桃樹被火燒倒了，這導致火勢擴散得更嚴重，好像神巫所在的神廟離小山坡比較近，所以……”

待屠公允出門一看，才明白情況十分不樂觀，不禁想到怎么會這樣？同時也嚇出一身冷汗，如果火勢再大些，可能現在被火焰包圍的就是自己了。

“召集村民！快！快去運水！”

……

從深夜一直忙碌到第二天正午，總算是遏制住了火勢，可神巫那邊的地方卻盡數被燒毀，神巫也不見蹤影，連尸體都沒留下。

“啊……神巫會不會是被山神大人帶走了？”

“說不準……”

“不過這次真是太險了……”

當人們疲憊地談論時，有一村民飛奔過來，臉上帶著震驚的神情。

“難道又出什么懷事了？”

那個村民氣喘吁吁地說：“我，我家得了桃紋病的孩子忽然說不冷了。”

其他村民立即分析道：“啊？是病情惡化了？還是好轉的跡象……不對啊，現在還沒到春天……”

那村民說：“我也不清楚，今天我只是在井中打了些水拿給孩子喝，而且還撿到了一張紙，請給村長看一下。”

人們都湊上前，只見紙上寫道：“桃紋病，不過寒疫之癥……”

“這是……配方嗎？當時你有沒有遇到他人？”屠公允問。

“沒有啊。我也沒遇到誰，當時附近就這一張紙。”

“難道它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嗯？”屠公允忽然感覺到了什么，有種冥冥的指引讓他去到一個地方，“我感受到了山神的召喚！是……真的嗎？”

“我也是！”

“我也感受到了！”

村民們都十分恍惚。

“山神是要我們……上山？”

循著神秘的指引，村民們走過小山坡，走過被毀去的大桃樹，有人忽然感覺這條路很熟悉，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仿佛有一段記憶被模糊了。最終他們來到一個小山洞前。

“這是哪啊？”

“我們來過這里嗎？怎么好像有些印象，可卻模糊不清。”

“答案應該在這小山洞里吧，我們進去看看，”

“啊，里面擺放著好多用品，這兒會不會曾有高人居住？”

緊接著，又有人撿到了一張紙，紙上的字跡和內容與之前的一模一樣。

“這配方是管用的吧，那村里的病人就都有救了！”

“可配方不應該是山神賜予的嗎？現在看來配方明明是小山洞里的高人寫的，山神……真的存在嗎？”

“但我們又為什么會找到此地來？這些問題該去請教下神巫，額，神巫……”

“喂喂！這里面還有間小草庵啊，它上面甚至寫有名字，叫作‘屠蘇’！”

“‘屠蘇’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

當人們被種種疑惑弄得百思不得其解時，忽然聽到村長屠海平發問：“有誰看到我的兒子屠海平嗎？怎么一直沒見他人呢？”

全部人面面相覷，安靜下來。

好一會后，有個聲音弱弱地傳來：“我只看見屠海平他往村外……不對，往山外走了。”

“什么，他要去哪？”

沒人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