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梟風請我來看一場好戲，處決間諜有什么好看的？”夏潯百無聊賴的剝著水果，對滿桌的酒肉佳肴興趣不大。
“屬下不知，可能神跡壇自有他們的道理。”一門人回道。
“有少卿大人在，應該不至于太無聊。”夏潯伸了個懶腰，林暮寒已經來到他面前。
少卿大人也不行禮，也不寒暄，直接毫不客氣的坐在了夏潯對面。
若是一般人這么無禮，夏潯門下的門客難免要呵斥兩句，刷刷存在感，可眼前這位爺身份大不一樣，而且是個很記仇的主，也不是沒殺過殿下的門客，萬一自己被暗地里敲了黑磚可就不好了。
林暮寒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道：“看殿下這么有興致，莫非對看私刑很有興趣？”
夏潯示意林暮寒也給他倒一杯，道：“說不上感興趣，也說不上沒興趣。”
林暮寒沒搭理他，堂堂大秦皇朝的殿下就只能自己動手倒酒了。
林暮寒接著道：“我大秦設置刑律的目的不是為了讓看客滿足自己的私欲，而是為了讓天下敬畏律法，做到不犯法，不謀反，大秦才能長治久安，君權永固。殿下要是以看新奇事物的眼光看這次私刑，恐怕就不妥了。”
夏潯有些尷尬，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少卿說的對！”
林暮寒端起酒杯，道：“刑之所出，則威之所在。若刑出于世家大派，則威在世家大派，天下不知有秦皇，只道是世家大派掌權。殿下今日來看不是個好選擇，天下人若是覺得殿下是愛看殺戮的人，你覺得傳到陛下耳朵里，陛下會怎么想？”
夏潯微微皺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殿下，梟風到了！”有門客稟報。
夏潯點點頭，沒過多久，梟風就出現在兩人面前。
梟風笑道：“見過殿下！見過少卿大人！”
夏潯道：“梟風兄今天非要拉我過來看熱鬧，不知道有什么熱鬧可以看的？”
梟風在桌子一側坐了下來，道：“殿下久在宮中，太過勞神辛苦，剔骨之刑極為難得，何況還是對死墓中的女子行刑。此外，這間諜肯定還有其他同伙，要是能引他們出來又是一場好戲。”
“神跡壇不愧是神跡壇，欺負弱女子還真有一手。”林暮寒看了梟風一眼，道：“上次是你們的人對本少卿無禮吧？為何神跡壇至今沒前來賠禮！”
“少卿大人為何對一間諜如此同情？”梟風微微一笑，接著道：“上次的事情既然少卿大人還在意，那我讓他們改日前去謝罪就是了。”
“行！小爺不是愛記仇的人，你帶著他們上門謝罪就行了！”林暮寒表現的極為大度，根本不會去接梟風同情間諜的話。
夏潯手下的門客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這少卿大人還真是記仇啊！對神跡壇的翹楚天驕都一點不客氣。
“你……”梟風臉色微變。
夏潯笑道：“哎！大家都是自己人，沒必要在這些小事情上不愉快。”
林暮寒一笑，道：“就是就是！要我說呀，到時候我殺了落仙，便去追求葉仙子，梟風兄到時候在鬼殿也能得到更多的重視，成為鬼殿第一翹楚。”
這句話一出，夏潯也跟著臉色微變。又要殺落仙，這落仙是不是上輩子和少卿大人就有仇啊！殺就殺唄，還挑撥離間一下，早知道自己不來湊這熱鬧了，真是鬧心。
桌上的氣氛冷到了極點，夏潯只能找些別的話題來拉著兩人喝酒，比如天香樓哪位姑娘彈的琴最好聽，哪個世家未出嫁的姑娘最好看……
林暮寒突然間捕捉到了一道極其微弱神力波動，這波動巧妙的與天地大道融合在一起，或者本來就是天地萬道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他修煉了《道初吐納法》，對這種隱藏在極深大道“雜波”中的一點微小擾動根本不會察覺。
“神跡壇有神潛伏在暗中！”
林暮寒眼神依然平靜。
他很擔心孔布會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來，在神面前，一切試圖將人救走的手段都是無效的。
遠方，一只巨大的白色麋鹿走了過來，它巨大的雙角掛著一名穿著弒神者獨有戰甲的少女。
如被墨染過的黑絲垂落，遮住了她的半邊臉。她的皮膚白皙，臉上毫無血色，身上的戰甲破損了很多處，還有被血液染紅的痕跡。
她低著頭，氣息已經很微弱了，但在經過某一處喧鬧的人群時，她還是本能的抬起了頭，看了一眼某個身影。
也就只有一眼的時間，人群中似乎有個人隨著她的目光消失了。
“布，我感受到了你的氣息，你千萬不要做傻事兒……”
竹云的目光明亮了一瞬間，隨即暗淡下去，似乎她的心也追隨那道身影離開了。
真正的孔布還在萬里之外，這里出現的只是他的一具傀儡身。林暮寒不想孔布以身犯險，只能借用這種手段滿足他的愿望。
人群隨著竹云的抬頭產生了一些莫名的躁動，就像發現食物的烏壓壓蟻群在移動。
間諜平淡的反應也足以讓他們在無聊的觀刑過程中，找到一點樂趣和談資。
“喲嘿，瞧那張小臉，多白多俊吶！真是有些讓人于心不忍吶……”
“就這么被殺，是有點不忍心，可惜可惜！不過爺就喜歡看這種美人受刑。”
對外界間諜施極刑的最初目的是為了震懾敵人，保護第四輪回不受入侵，底層的眾生不會去關心這些，甚至連當時制定這條規矩的后人，也全然忘了規矩應有的意義。
他們只會因感到新鮮而喝彩。
梟風一直在觀察林暮寒的反應，甚至希望少卿大人按捺不住，出手救人。但少卿大人出奇的平靜，窺探不出內心的真實想法。
白色的麋鹿踏上了行刑臺，然后跪在臺上，頭顱低下，化成了一座白玉像。
負責行刑的是一名身穿黑衣的中年人，他手中有一柄薄如蟬翼的雪亮的彎刀，鋒利的如手術刀一樣。
人是林暮寒專門委托王會找的，能盡可能減少剔骨之刑的痛苦。
剔骨之刑是極為殘忍的刑罰，林暮寒雖然見慣了生死，早已麻木，心中也難以接受。
為了保護地球百億生靈，已經有太多人犧牲了！
他們前赴后繼，為的只是尋找到一條生路。
竹云身上的鎧甲被一只無形的手卸下。
少卿大人舉起酒杯的手輕微晃動了一下，他似乎深深體會到了竹云的感覺，就像一個人躺在冰冷的解剖臺上，恐懼無助。
冰涼輕薄的刀鋒像輕靈的舞者，劃過雪白的肌膚后，鮮血才沿著細細的傷口滲出。
就像再看雪地里正在盛開的一朵凄美妖艷的花朵，圍觀的人張大了嘴巴，卻出奇的一片寂靜，同時將內心已經亢奮到極點的神經反應壓抑在心底。
殷紅的血，雪白的骨，凄美的畫！
微風輕輕吹動竹云的發絲，露出她一雙清澈堅毅的眼眸。
她看了一眼藍藍的天，目光越過那片云，穿過云后藍藍的天空和古老枯寂的宇宙，又看到了當初那片蔚藍天空下宣誓的自己。
那片蔚藍的天空下，一群稚氣未脫的年輕人帶上弒神者護腕，莊嚴的宣誓：“吾將為世人之盾，將危險擋在無人角落！”
在異域這片藍天下，她用微弱的聲音，再次讀出了這句話。
“弒神者，永不屈服！”
這一刻，林暮寒的心出奇的平靜下來，就像是被冰突然封住的燃燒著熊熊烈火的地獄。
他的心情也從沒有像現在一樣煎熬過，痛苦過，無力過。
有人犧牲，有人就要銘記犧牲隱忍下去，就要打碎了牙，磨碎了骨頭，也只能和著血往肚子里咽。
神跡壇的神略帶失望的離開了，自始至終都沒有弒神者前來救援，或許是左護法大人多慮了。
“真是不錯！”梟風拍了拍手。
“確實不錯！”林暮寒喝了一口酒，微微一笑，他不經意看了一眼神跡壇的方向。
他等的就是神跡壇的神回去，他等的就是神跡壇的神最放松的一刻！
湮滅膠囊啟動了！
燦爛的陽光下，突然有無數面微小的鏡子出現在虛空中，這些如冰晶塵埃般的鏡子以完美的球形彌散在空氣中，將陽光折射成各種色彩。
但這同時又給人一種錯覺，似乎每一面小鏡子都是有無窮大重量的，就像宇宙大爆炸前的奇點一樣，周圍的光線又會產生各種扭曲的形態，所以這個球體又成了各種顏色線條纏成的一團毛線球。
這種奇異的景觀持續了不過短短一瞬間，所有的光線都在一瞬間消散。那些小小的鏡面似乎經歷了無數次的破碎，物質都成了不可見的原子狀態。
沒有什么能從這種能量級別的破碎狀態中逃出，長安城的百姓親眼看見，神跡壇的神只剩下了半顆頭顱飛出了球面之外，連元神都被球面割開了。
那半個頭顱帶著驚恐的慘叫消失在虛空中，他本能的提前預知了危險，逃離的速度已經夠快了。
神歷劫不滅，很難被殺死，有半個頭顱飛出就有復活的希望。但這么重的傷，閉關個三五百年都不見得能復原，甚至跌落神境都有可能。
沒能殺死神跡壇所有的神，林暮寒并不覺得可惜，畢竟以后他更想以后親自動手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