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谷的雪越發得大，習婆婆為陸司言送來幾件冬衣，估計是怕他傷還沒好，又得感冒一場。

習婆婆將衣裳放到門前石階上，低聲說：“小谷主說近幾日雪大，你也還得在這住上些時日，穿上吧，免得凍出病來?！?

“謝謝?！?

習婆婆轉身離開，又低聲補了句：“傷好了，就趕緊離開?！?

陸司言聽見了，但是手中剛剛收到那人的回信。

信紙上字跡清冷，短短數語，簡單地寫道：“務必奪圖，必要時——屠谷。”

那屬于斬妖司的印璽，深紅如血。他對若箋說謊了，他不單單是與斬妖司有一紙契約的斬妖師，他還效忠與斬妖司。

在斬妖司司主的教導下，他素來以屠妖果決著稱，行跡所至，妖必不留。斬妖司的主旨便是，不問由來，不講錯對，只要是妖，便只能成為刀下亡魂。

他明白若他不照辦，便要背負叛徒之名。若箋隱身于這雪谷中，為了救妖，他雖不愿讓她陷入險境，但是他不得不行動。

自從屢屢被她阻下，看她救了癡情的蝶妖，拒絕殘暴的鳥妖，他好像開始有些看不清，自己現在所做的事，真的就是對的嗎？

他曾見過人的尸骨遍布山野，也見過妖尚帶血的獠牙，但是那句‘那為何就人類值得被救，妖便不值了？’，還是讓他那向來堅定的心，起了漣漪。

陸司言將信紙折疊，對著燭火點燃，很快那封信便燒成灰燼。

他不該遲疑，他相信若箋，但卻不信妖。他不信妖會生悔恨之心，會懂感恩之意，更不信他們會拋棄本性，甘愿藏起嗜血的獠牙。

或許等一切塵埃落定后，她會狠他，但是那又如何？他一輩子都是如此。

再怎么被記恨，再怎么負重前行，他都得這樣走下去。

但是他還是希望，能為她留下一條活路。

于是，他回了信：“圖，我會奪。谷，不可屠?！?

這幾日也不知是不是陸司言，內心的不堅定，連同看向谷內妖民的目光也有所改變。他們也會如同孩童般，與同伴嬉笑玩樂。他們也會有如同母女般，相互照顧。他們也會有自己的伴侶，相敬如冰。仿佛在谷內，完全沒有外面的妖那般殘暴。他有試圖問習婆婆，為何谷里的妖民都如此？

習婆婆笑了笑，回答：“你要是每天都過得無憂無慮，無需擔心自己何時被殺，不需受世人的冷眼，無需擔心三餐溫飽，你也會收起獠牙的?！?

陸司言愣住。

他再次看向谷內的妖民，那一排排覆雪的屋檐下，三兩只剛幻化人形的妖孩偷偷看著他。他們小心翼翼地躲著，眼中沒有敵意，只是防備和好奇。

那一刻，他忽然覺得某個東西被戳穿了。他竟然，看到了他們像人一樣活著的一面。

他想起若箋說：“醫者真正的目的是救命，不是福貴人家的命，也不是付了銀子的命，而是所有生命的命。”

恍惚間，他看到了世界的另外一面。

妖孩見陸司言沒有惡意，于是一個膽子稍大的妖孩，拉著另外兩個走到他的面前。

妖孩稚嫩的聲音，天真的問道：“你是谷主姐姐帶回來，做副谷主的嗎？”

“什么？”陸司言有些好笑，什么叫副谷主？他居然被提拔，到副谷主的地位了嗎？

“習婆婆說的，谷主姐姐年紀不小了，要像我爸爸媽媽一樣，嫁人。”一個女妖孩，眼中閃著光，笑意難掩：“娶了谷主姐姐就可以做副谷主啦?！?

“你是嗎？”膽子最大的妖孩，牽上了陸司言的手。

陸司言心中一顫，想收回手卻在看到，他們一個個天真的臉，猶豫了。

“你們做什么！”一個臉上有些皺紋的婦女，對著三個妖孩呵斥：“不是讓你們別隨隨便便和人類說話嗎？”

陸司言仔細一瞧，那婦女揪著三個孩童耳朵的手，滿是鱗片。

蛇妖，而且滿身藥味，看來是來谷中求醫的妖。

蛇妖婦女讓孩子們回房，待孩子們都安全后，蛇身顯出對著陸司言發出攻擊。

陸司言不欲傷她，但是對方卻招招致命，他只好用為開刃的劍阻擋。

“住手！”習婆婆出現，阻止這場打斗。

蛇妖婦女氣喘吁吁，雖停下了卻不減絲毫殺意。

“我沒要傷害他們?！标懰狙允談?，對著蛇妖婦女解釋。

蛇妖婦女卻不理會，對著習婆婆說道：“小谷主為何要讓他留下！”

習婆婆勸解：“小谷主留下他，自有留下他的理由，你傷還沒好，就別動妖氣了?！?

蛇妖婦女卻不滿：“他身上一股子妖血的味，想來沒少殺我們的同族，小谷主還留他在此，是想他把谷內的妖都殺光嗎？”

習婆婆有些無奈，讓陸司言離開。

待陸司言離開，習婆婆才說：“那人是來找小谷主救命的?！?

“他不是人嗎？小谷主不救人，為何要救他?！?

習婆婆沒辦法，只能說出事情的原委。

蛇妖最后才放棄要殺死陸司言的念頭：“等他傷好了，便讓他離開！”說罷，拖著蛇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