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當弟弟說要拿小蠻去給阿蠻和他妹妹表演的時候,禹常皓急忙跟了上去。
他們昨天已經嘗試了讓小蠻張嘴閉嘴,來回滑翔。
禹常皓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總有一種感覺,只要自己下了指令,小蠻就會去照做。他甚至無需說出來,只須在腦子里模擬小蠻要做的動作。
但禹常月顯然不行。
為了防止弟弟出丑,他禁止禹常月在他不在的時候給小蠻下指令。
阿蠻的繼父,曾經的大伯,給他生了一個妹妹。
如今已經快五歲了,隨了她爹的身材,長得很消瘦,又隨了她娘的相貌,一張大餅臉,滿是雀斑。
但她是禹常月忠實的跟班,所以看到禹常月的時候,她很開心地丟下手里的泥巴,朝禹常月撲來,然后嘟起小嘴他在臉上一陣亂啄。
禹常皓和阿蠻都是大孩子了,隱約知道些男女間的事,他們的臉立時滾燙起來,立馬拉開了各自的弟弟妹妹。
禹常皓留意到阿蠻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眼角甚至有些烏黑,他已經很久沒有和阿蠻打架了,但阿蠻的身上總是莫明多出一些傷痕。
阿蠻留意到好友的打量,僵笑了一聲,用手遮掩自己的臉頰,“不小心撞到了,摔在地上,整個臉撲在下面。”
禹常皓輕輕一聳肩,好友每次說謊,都會把句子拆成幾段來說,他早就摸透了。
既然阿蠻不說,他的目光落到了小真兒身上。
“小真兒,你干什么,糊了我一臉口水。”這時禹常月才騰出手來,嫌棄地抹了抹臉。
女孩名叫張鈺真,是禹銘誠幫忙取的,阿蠻他娘為此提了一塊臘肉登門感謝。后來聽說被丈夫打了一頓,不過名字倒是保留了下來。
“月哥哥,這是一個游戲。”小真兒仰著頭,稚聲道,“我經常看到娘親和爹爹在屋里玩這種游戲,是表示喜歡的意思。”
她說著就要掙脫哥哥的手,撅起嘴重新朝禹常月撲過去。
阿蠻回過神來,一巴掌拍在她嘴上,“你個賤女子,瞎說什么?再胡說八道以后不帶你出來玩了。”
小真兒馬上癟起嘴,即將開閘。
“你要是敢掉半滴眼淚,也不帶你出來玩了。”
小真兒立馬收嘴,擠出難看的笑。
禹常皓和禹常月頓時哈哈大笑。
“小真兒你笑起來好丑。”禹常月指著女孩。
但小真兒不以為意,她繼續露出更大更難看的笑臉,“小真兒才不丑,就是要笑給月哥哥看。”
這次連阿蠻也忍不住笑了。
禹常月懷里的小蠻忽然叫了一聲,仿佛不滿意眾人遺忘了它。
禹常月這才想起他是來表演的,像集市廣場上那些雜耍人那樣,阿蠻和小真兒就是自己的觀眾。
他看了哥哥一眼,雖然哥哥已經看過了,但是他勉強也算一個觀眾吧。
“小鳥,月哥哥的小鳥長大了。”小真兒大叫道。
禹常皓和阿蠻同時憋紅了臉,兩人對視,最后是阿蠻忍不住再次大笑。禹常月扭過頭去看阿蠻和哥哥,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笑。
“常月,你快點表演吧。”禹常皓捂著抽搐的肚子說。
禹常月叫他們圍聚在一起,口中說著指令,小蠻就做出各種各樣的動作。
“飛回來。”小蠻飛回禹常月手上,看著阿蠻和小真兒臉上震驚的神色,他自豪地昂起頭,決定來一些高難度的。
“翻跟斗!”
四雙眼睛盯著禹常月的手掌,小蠻迷惑地昂起頭沒有動靜。
看著阿蠻和小真兒臉上逐漸堆疊的失望,禹常月有些急了。
“小蠻給我翻跟斗!”他指著小蠻低聲呵道。
渾然忘記哥哥讓他不要阿蠻面前叫這個名字,還好眾人此刻的注意力不在禹常月的稱呼上,他們只關注翻跟頭三個字。
禹常皓眉頭皺起,我的小祖宗,怎么就喜歡整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鳥翻跟斗到底是個什么樣子,這讓我怎么想象得出來啊。
他盯著小蠻,一頭莫展。就連禹常月的臉上也開始浮現出失望。
翻個跟斗而已,禹常皓覺著飛起來在空中轉個圈應該可以,可是小蠻現在還不會飛,它只能做到短距離的滑翔——它的翅膀還不夠堅強。
禹常皓忽然留意到它兩條高高的腳,頓時靈機一動。
他在腦海中想象小蠻將頭下彎到兩腳之間,抵在禹常月的手掌上,然后收腳,同時頭部用力,尾巴翹起,順勢背翻躺在禹常月手心。
他這樣想的時候,他感覺到腦子里有一股阻力,讓他的每一個思緒都變得極為緩慢,甚至凝滯。
但他不想弟弟失望,便努力抗拒那股阻礙感,他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動,這給予了他沖破阻礙的力量。
他終于勾勒完了所有動作。
“翻!”他在心里默念,小蠻照做了。
他的額頭在那一聲之后微微出現了幾滴細密的汗珠。
“你們看,小蠻最聰明了。”禹常月用大喊大叫來掩飾差點顏面盡失的恐懼。
禹常皓留意到弟弟喊出了小蠻,他立馬賠笑著看向自己的好友,但是對方此時深陷震驚之中。
阿蠻滿臉不可思議,小真兒的嘴巴已經張大到足以塞下一頭牛。
“我出錢買了你這只神鳥。”阿蠻大手一揮,掏出一枚銅貝。
“才不賣。”禹常月急忙將手收回來,生怕阿蠻生搶硬奪。
“小蠻只聽我一個人的指令,其他誰也不聽,你就算搶去了也沒用。”
他已經忘記是哥哥最先開始指揮小蠻的了。
“誰要搶你的鳥了。”阿蠻嗤笑一聲,隨即臉色僵住,“等等,你喊你那只鳥叫什么?”
禹常皓拉起弟弟慢慢后退,“什么都沒有,就是喊一只鳥而已。”
“禹常皓你找死,竟然給一只鳥取我的名字!”
阿蠻遲鈍的大腦終于反應過來,禹常月提了整整三次,他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趕忙邁開腿去追禹常皓。
禹常皓拖著弟弟撒腿就跑,禹常月不忘將小蠻護在懷里。
……
后來,禹常皓才想起阿蠻身上的傷,他找了個機會,從小真兒嘴里知道了答案。
“爹爹總是會打哥哥和娘親,有時候還會嚇我!”小真兒說這句話的時候,癟著嘴,眼里有淚花泛起。
從那天起,禹常皓看到阿蠻身上有傷,便會拿家里的藥膏出來為他涂抹,但他從未親口問阿蠻傷是怎么來的,兩人都心知肚明。
禺歷八九二年,酉月十日。
小蠻已經成功在那顆樟樹上安家了。
原本他們以為教它自己找東西吃會很簡單,但實際上花費了許多功夫。
小蠻是人類喂大的,它沒有父母教它如何在樹干上,枝葉中,土壤里翻出食物。禹常皓想在腦子里模擬這些動作,但他發現自己并不能成功。
當動作開始變得復雜的時候,他就會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仿佛有一堵墻豎在他的腦海里,總會阻斷他的思緒。
血液會在他勾勒圖像的時候加速流動,禹常皓能感覺得出來。
它們在皮膚下高速竄動,血管被撐得幾欲漲破,禹常皓仿佛置身于熊熊烈火之中。
可一旦他試圖完成復雜的動作,血液就會凝固下來,渾身如墜冰窟。
最后他們在阿蠻的指導下,先把蟲子擺在小蠻面前,一開始小蠻并不理會,它只會仰頭張嘴。
禹常皓試想它低頭把蟲子叼起來,然后吞下去,它做到了。
但是當禹常皓腦子里不那么想的時候,它又只會張大嘴巴落到禹常皓或者禹常月手上,對眼前的蚯蚓恍若不見。
最后禹常皓只能放棄了,他們盡量把蚯蚓放在小蠻的窩里,或者能輕易看到的地方,然后躲到屋里,或者找阿蠻一起去碼頭玩耍。
第一天,窩里的蚯蚓沒有減少。
第二天,也是如此。
可第三天一早,禹常皓驚奇地發現它們全部消失了。看來,阿蠻教的饑餓訓練法還是卓有成效的。
此刻,小蠻站在枝椏尖,有條不紊地整理羽毛。
它不再一見到禹常皓就飛過來乞食。禹常皓笑著招手,小蠻立刻飛落到他的手上,他做這些的時候不用在腦子里構想。
他伸手去摸它的嗉囊,阿蠻說那是鳥類存儲食物和消化的地方,現在那里鼓鼓的。
很好,學會了自己啄食。
禹常皓用指肚撫摸它柔軟的羽毛,輕輕按壓它的頭頂,小蠻很享受這個動作,眼睛瞇了起來,只看得到白色的眼蓋。
它的羽毛早已長齊,除了一開始那些灰黑色的絨毛,還長出了駝色,紅色,褐色以及一些其他叫不出名字的色彩。
“七彩山雀。”阿蠻說,“還是公的。”
“為什么?”禹常皓問。
“羽毛鮮艷啊!這跟公雞比母雞好看是一個道理,它們要爭奪配偶。”
阿蠻的嗓音充滿了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