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快走呀,等會(huì)兒大船就不在了。”阿蠻伸手去拽禹常皓的手臂。
“他們?yōu)槭裁床辉S你跟我玩?”禹常皓很納悶,怎么大家都不喜歡他呢?自己又不臟,比整天掉鼻涕,滿手油膩的阿蠻干凈多了。
阿蠻遲疑了片刻,好像在回憶什么,好半晌之后才開口,“他們說你爹爹是書呆子,整天涂涂寫寫成了傻子。”
阿蠻模仿他爹的神情,昂著頭俯視禹常皓,臉上的橫肉輕顫。
“你爹才是傻子!”禹常皓覺得心里堵得慌,他也說不上那是什么感覺,就好像,有人踩著他的胸口,把他壓在地上。
很不自在,很不舒服,很想要反抗。
“難道不是嗎?我爹說你們家窮得叮當(dāng)響了你爹還要交納豁免金,你新出生的弟弟連奶都喝不上了,你娘這些天還來我家借羊奶來著。”
阿蠻本來好心給他解釋,還冒著風(fēng)險(xiǎn)來叫他去看大船,可反倒被辱罵了一通。他有些氣惱,語氣也越發(fā)沖了起來。
“你爹才是傻子!”禹常皓增大了音量,狠狠地一拳打在阿蠻肚子上,是塌軟的感覺,拳頭嵌進(jìn)阿蠻肚子的肥肉層里,被夾住了。
小胖子一頂,禹常皓就往后跌倒,摔了個(gè)四仰八叉。
“我爹說他從未交過海王祭的豁免金,一次都沒有抽中他。”阿蠻叉著腰,氣勢(shì)洶洶。
他比禹常皓要高出一個(gè)頭,體重更是對(duì)方的兩三倍,禹常皓還沒能讓他摔倒過。
禹常皓在地上抓起一顆小石頭,朝阿蠻砸去,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小胖子的額頭。立刻磕破了皮,流出血來。
阿蠻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聲音響得如同打雷。禹常皓有些后悔了。阿蠻是他唯一的朋友,自己打了他,若是他也不和自己玩了怎么辦?
他從地上爬起來打算去關(guān)心自己的好友,可忽然又停住了,他不能這么快就原諒阿蠻,和爹爹比起來,阿蠻是微不足道的。
他學(xué)著阿蠻他爹,那個(gè)粗魯?shù)耐婪蚰菢樱诘厣线艘豢冢D(zhuǎn)身跑開。
誰讓你說我爹爹是傻子的,他在心里惡狠狠地想,才不要和你去看大船了。
阿蠻本來想找禹常皓一起去看漁獵船的,那些巨大的漁獵船,從內(nèi)島駛出來,要去外海捕捉海王祭的祭獸。
那么大的漁獵船,很久都見不到一次,他一聽爹爹說碼頭停靠著幾艘便趕來找禹常皓,現(xiàn)在好朋友朝他扔石子而且還不理他了。
阿蠻氣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繼續(xù)嚎哭,心里的痛比額頭的痛更甚。這樣一來,禹常皓也算是讓他摔倒了。
禹常皓跑回家里,立刻栓上門閂,這樣阿蠻就不能來煩他了。他坐回到小板凳上,揉了揉臀部,現(xiàn)在還有一些痛,但他覺得阿蠻的額頭一定更痛,這樣一想他的屁股就不痛了。
他低頭看向《百家文》,一下子覺得它變得和藹可親了,阿蠻是粗鄙之人,他的屠夫阿爹也是,禹常皓不要和他們一樣。
第一篇是《仲軻?君子風(fēng)》,他小聲地誦讀道,“仁義禮智信,溫良恭順讓,忠孝廉恥勇,此乃君子之道。”
又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
字禹常皓都認(rèn)識(shí),但這些字湊在一起,他就看不懂了。不過他覺得這些句子讀起來朗朗上口,似乎比《千字錄》有趣一些。
巨大的捶門聲響起的時(shí)候,他沉浸在自己的書聲中,那震動(dòng),仿佛要將他家的門板給拆了,禹常皓心里嚇了一跳。
梨素汐此時(shí)正在院子里曬干豆角,連忙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gè)大壯漢,渾身都是贅肉,來勢(shì)洶洶,旁邊是一個(gè)臉大如盤,腰闊如桶的中年婦女,他們牽著一個(gè)小胖子,面露兇光。
“張屠夫?是有何事嗎?”梨素汐問道,對(duì)方身上有股濃濃的熏肉味,她還在坐月子,聞著很不舒服。
“什么事?這倒要問問你家的好兒子了。”張屠夫拉過阿蠻,指著還在滲血的額頭,朝坐在小板凳上的禹常皓看去。
他們故意不給小胖子包扎,讓傷口看起來鮮血淋漓,恐怖至極,其實(shí)傷口是不大的。
張屠夫雖然看向禹常皓,眼角卻瞄向梨素汐。梨素汐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裳,全身都包裹得很嚴(yán)實(shí)。
梨素汐注意到張屠夫猥褻的目光,下意識(shí)將手護(hù)在胸前。
張屠夫的妻子看到丈夫臉露兇光的樣子,頓時(shí)揪了他的腰間一把,踏前一步喊道。
“我們家天天給你提供羊奶,你兒子就是這樣報(bào)答的?用石子扔我家阿蠻。你自己看看這血流得,多瘆人吶!”
她講話的時(shí)候臉上的肥肉顫顫地,像是會(huì)動(dòng)那樣,禹常皓忍不住在后面捂著嘴偷笑。
梨素汐看向阿蠻,那小胖子咬著一只豬蹄,滿嘴滿手都是油膩,額頭的血已經(jīng)流到了下巴上也不曉得擦去,她看了一下,傷口不深也不長(zhǎng)。
“小孩子生性頑劣,如果我家常皓有什么做得不對(duì)的地方,我代替他向你們道聲歉,阿蠻需要去醫(yī)館的話,費(fèi)用都由我來出吧。”梨素汐輕輕說道。
“你來出?”屠夫冷笑一聲,眼神依舊緊盯梨素汐的胸脯,他咽了一口唾沫,“你們家有錢嗎?還在這里充闊氣!”
“錢倒是不用你出了,今日過來就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以后不用過來了,我們家的羊奶不會(huì)再供給你。”
禹常皓的笑立時(shí)凝固在臉上,捂嘴的手落了下來。
梨素汐眼里滿是愁意。
他們牽著阿蠻離去了,屠夫粗啞的嗓音隱隱傳來,“父親是傻子,兒子也魔怔了,阿蠻你以后不準(zhǔn)再和那一家傻子玩了,不然啥時(shí)候又被人弄傷了。”
阿蠻咬了一口豬腳,回頭看著自己昔日的好友。禹常皓坐在小板凳上,冷冷地,沒有任何感情地注視著他。
……
“你為什么要打他?”梨素汐走到禹常皓面前。
禹常皓仰頭看著母親憔悴的臉色,鼻腔里酸意盎生,他撲到母親懷里,輕聲啜泣。
“他們說父親是傻子,可父親不是傻子,他繳納豁免金是為了不離開我們,你們那天早晨的談話我都聽見了。”
梨素汐緊緊將兒子攬?jiān)趹牙铮掳偷衷谒念^頂,這一刻她很想流淚,但是她沒有,當(dāng)著兒子的面要做一個(gè)堅(jiān)強(qiáng)的母親。
他拍拍禹常皓的后背,“沒事的,沒事的,娘親不會(huì)怪你的。”
……
傍晚時(shí)分,禹銘誠回來了,他的臉上掛滿了喜色,“今天賣出了三幅字畫。”
他揚(yáng)了揚(yáng)錢袋,“整整兩個(gè)金貝。”男人的眼角笑彎了去。
梨素汐也笑著點(diǎn)頭,接過丈夫手上的菜便去炊房。
“常皓有沒有好好看書呀。”
禹常皓臉色苦澀地點(diǎn)頭,禹銘誠心頭高興,也就沒有留意到兒子的神情。
“吃完飯晚些時(shí)候我再考校你,順便指導(dǎo)一下,那本書沒有注解你大抵是看不明白的。”
在飯桌上,所有人吃得接近尾聲的時(shí)候,梨素汐裝作不在意地提道:“張屠夫家不愿意再提供羊奶給我們家了。”
“嗯?”禹銘誠沒聽明白。
禹常皓的心揪了起來。
“他們家那頭奶羊產(chǎn)的奶被某個(gè)府上給包下了,不會(huì)再賒給我們了。”梨素汐再次說道。
“這怎么行?”禹銘誠猛地放下碗筷,砸在桌子上轟響,“我這就去找他家說說,哪怕他要多點(diǎn)錢也給他了。”
梨素汐拉住丈夫的手,“算了吧,包下羊奶的大人物也是他們得罪不起的,我們就不要為難人家了。”
“再說,你也是知道的,他們家一向不喜歡與我們家打交道,集市上不是有羊奶販?zhǔn)蹎幔恳院蟪T潞饶莻€(gè)就行了。”
“可是集市那么遠(yuǎn),而且外邊的哪有他們家的新鮮。”禹銘誠皺眉。
“哪有什么新鮮不新鮮,都是奶,能喝飽就是了,都怪我不爭(zhēng)氣。”梨素汐自責(zé)道。
“這哪是你的錯(cuò)!”禹銘誠把手放在梨素汐的手上,安慰道。
禹常皓悄悄地打量了娘親一眼,她看著他笑,眼角彎成了柳葉。
禹常皓松了一口氣,娘親沒有提到他,好像整件事都與他無關(guān)那樣。
明明是他闖下的禍。
“爹爹,以后讓我去集市給弟弟買羊奶吧!”他放下自己的小木碗,認(rèn)真地看著禹銘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