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島主,衛公子求見!”
“哪個衛公子?”紀流回到自己的宅子,前一刻還氣急敗壞,但是瞬間就收斂神態,恢復成了那個英俊倜儻的紀公子。
帝島學宮的教誨其中有一條就是,“君子喜形不露于色,榮辱皆藏于心。”
“衛鏢堂的二公子。”仆役上前抬手,“這是他的名謁!”
“不入流的家伙還整得有模有樣了,名謁?什么人都能有名謁了?”紀流嗤笑一聲,抄起仆者手中的折紙,看也不看便揉成一團扔進火爐里。
他思索片刻,抬起頭,“讓他進來吧!”
……
“紀公子!”衛伍還未踏入門檻,便遙遙拱手,“聽聞紀公子從帝島歸來了,許多年不見,甚是想念啊!”
小時候,紀流也隨島上的富家子弟一同在海鱗島的海王學宮學習,不過后來他爹紀滄海托了些關系,讓他得到了去帝島海王學宮進習的機會。
紀滄海生性孤傲,不喜結交,所以給紀流疏通關系花費了不小代價。
紀流也爭氣,每年在帝島的海王學宮考績都是優良,但是進習是有期限的,期限到了,自然得回到海鱗島這偏遠之處。
帝島的海王學宮是千島大陸第一座海王學宮,幾經翻修,規模越來越大,已然成為千島最為宏大的學宮,整個千島所有的海王學宮名義上都歸它管轄。
紀流聽到衛伍的嗓音,隱隱有些作嘔。
衛伍的品行他從小就清楚,十足的紈绔子弟,不學無術,整日帶著自己的一群仆從耀武揚威。這些年來,想必也還是老樣子,與他大哥衛泗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衛伍踏進門檻,臉上掛著討好的笑。
紀流冷淡地比了道請坐的手勢。
“紀公子去過帝島,想必見識淵博,沒有什么珍寶是稀罕的,此次拜訪我也就沒有帶什么訪禮。”
“直說你的來意吧!”紀流淡淡地瞥了衛伍一眼,接過仆役端過的酒杯。
“少島主有些見外啊?!毙l伍對紀流冷漠的態度不以為然,厚著臉皮嬉笑道,但是他被身體擋住的左手已經狠狠攥成了拳頭。
“沒想到來島主府還能見到熟悉的身影。”衛伍松開拳頭,說道。
紀流疑惑地掃了他一眼。
“府上最近是招了一個叫禹常皓的仆役?”
“是又如何?”
“哦,沒什么。只是想提醒紀公子,這是個品行不良的家伙,要有所防備?!毙l伍朝紀流舉杯,臉上一直掛著淺淺的笑。
“只是一個爬蟲,有什么需要在意的?難道衛公子已經淪落到誰都畏懼了?”紀流自顧仰頭喝了一口酒,沒有理會衛伍的動作。
衛伍面色難堪地收回手,“恐怕紀公子還不知道吧,那小子在島主府上工之前,在海王學宮做雜事,曾因偷竊鎖鏈之書被驅逐,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混到了島主府來上工?!?
“你的意思是我島主府盡收渣滓?”紀流臉色一拉。
“不敢不敢,絕無此意?!毙l伍低頭致歉,嘴角卻是上揚了一絲。
“還有就是聽說沐昕蕓小姐和那小子走得很近,在海王學宮藏書樓的時候,沐昕蕓小姐還想為那小子頂替偷竊藏書的罪名。”他抬起頭,接著說道。
衛伍提及禹常皓先前在海王學宮上工的時候,紀流立時便想到了沐昕蕓的把戲。
紀流在心底冷笑,那衛伍在他眼里就是個小丑,不過這偷書頂替的事情自己確實不知道,當下便裝作震驚道,“竟還有此事?”
“不知道紀公子回來后見過沐昕蕓小姐沒有?她出落得是越發動人,早些年的時候就知道紀公子對沐小姐有意,所以我這才過來提醒一下紀公子,不能讓那只黑狗玷污了沐小姐。”
“黑狗?”紀流微微皺眉。
“哦,想必紀公子還不知道吧,那小子是六年前才來到海鱗島的。
有一個患了癲狂癥的殘障弟弟,漂流到海鱗島的時候被一個瞎眼老太婆和一個聾子老頭收留了,是還在平民之下的階級?!?
“你來說這番話又有什么意圖?與他結過怨?想借刀殺人?”紀流冷笑。
“紀公子的女人,怎么能和那種黑狗有所牽連呢?我不過是來拜訪當年同窗,順便提醒一下而已。這種家伙不給他點顏色瞧瞧是不會知道自己有多卑賤的?!?
衛伍頓了一瞬,話鋒一轉,“海王祭在即,似乎島主府還未派遣前去捕獵海獸的漁獵船?!?
“是海鱗島打算此屆不舉辦海王祭嗎?”衛伍試探地問道。
“簡直是無稽之談,我海鱗島位列西域十大島,自然遵行海皇諭令!”
“如此一來我便放心了,衛府的豁免金早已備好,漁獵船出航的時候,我衛鏢堂也可出一份力,以示對島主府及?;时菹碌男е??!?
紀流睖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忽然轉換話題又是何意。
衛伍注意到紀流的不悅便搶在他開口前說道,“至于那只小黑狗,他會領悟到血的教訓。”
……
出了島主府,衛伍的臉色霎時陰沉如雷云,他站在遠處回頭打量那煌煌大氣的島主府。
陽光灑在那些高聳的青磚白瓦,飛廊流池上,蒼蒼然有一股恢弘的氣勢。那府邸的青銅巨門按照?;事梢幎ǖ某叨刃藿?,奢華之氣也是遠超衛鏢堂。
果然是海鱗島最為氣派的府邸。
紀流的每個眼神以及臉上每一絲的不屑,他衛伍都牢牢記在了心底。
“看不起我是吧?”他的臉龐忽地抽搐一下,“去帝島見識了幾年便以為自己也是帝島人了?!?
“那紀流也是囂張,小的看他這些年沒學到什么有用的,倒是學到了帝島人的目中無人?!惫娮约抑髯邮芰藲?,也是一陣怒火中燒。
他自幼是衛伍的伴讀隨從,是衛伍一直帶在身邊的心腹仆人,衛伍隨衛鏢堂的護送船去帝島之時,他也有跟隨。
帝島是世界上最富庶的地方,可帝島人給他最大的印象卻是目中無人。
嗯!比自家公子還目中無人。
“哼,不過還能再囂張一些時日罷了,遲早是跪在我腳邊的一只狗?!毙l伍恨恨的嗓音傳來。
……
果然沒有工錢,仆役長以他冒犯少島主為由,扣除了他這幾日的工錢。
不過這些都在預料之中,禹常皓不相信紀流會不采取什么措施。但是他也不在意了,他灑脫地越過仆役長,徑直出了島主府的偏門。
走在回家的路上,禹常皓莫名覺得疑惑,他覺得這些人真的可惡,一個兩個都想找他的麻煩。
衛伍,斐主事,島主府的仆役,紀流。
他的樣子看起來很好欺負?
黑狗就要被所有人欺凌嗎?
他們把最貧窮最弱小的人稱作黑狗,在千島的世界里,弱者不會得到同情,只會被踐踏。
不管你是缺胳膊還是少腿,瞽目還是失聰,喪子還是喪父,你是弱者,你就是黑狗,你就活該被人踩在腳下。
連平民都可隨意羞辱黑狗。
人們不會對乞丐施予援手,所以千島沒有乞丐,他們都因饑寒而死了。
但禹常皓覺得一切不該是這樣的,弱者應當被庇佑,黑狗這個稱呼沒有存在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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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紀錄》
直到很多年之后,有人問起禹皇,為什么要回來,為什么要挑起戰爭。
禹皇負手立在船頭,目光追隨著夕陽沉沒到海面以下。他忽地抽出長劍端平了,劍鋒直指落日映襯下的疆土。
“秩序!為了建立公正的秩序!”禹皇如是說。
“為了乞丐不再餓死!”
“為了弱者不再被踐踏!”
“為了蓮蒲桃能結滿樹枝,相愛的人能相擁于樹下!”
“為了構筑海王祭祭池的磚石能用來修建房屋!”
“為了每個男人女人都能看著他們的孩子長大!”
“為了,為了很多人,為了很多事!”
禹皇聲嘶力竭,手中長劍奮力揮下,勢要劈砍落日。忽有一滴水珠落到劍刃上,被切成兩瓣濺落在地,發出滴答的響聲。
侍者這才意識到,禹皇,不死皇,群海之主,丘黎之君也是會流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