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來不及了
- 殊方
- 上下闋
- 2206字
- 2020-02-01 19:56:16
隔了幾十丈,禹常皓遠遠就看見了自家那破敗的茅屋以及土壘的外墻。
盡管置身于午時正燦的余暉下,也無法為它的簡陋添上幾抹氣勢。弟弟的身體要補,房屋也要修繕,懷著這樣的想法,禹常皓笑著推開了院門。
可門半開的剎那,禹常皓剛綻開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臉上。
禹常月倒在庭院中,口吐白沫,兩位老人無助地跪坐在旁邊。一道驚雷在禹常皓的腦海中炸響,他丟下手中的布袋,發瘋般沖了過去。
老奶奶白翳遍布的眼里流下了兩行濁淚,雙手慌亂地在禹常月臉上摸索。老爺爺見禹常皓回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可他心急,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怎么回事?”禹常皓咆哮,垂頭埋在弟弟的胸膛上。
心跳聲已經微不可查。
老爺爺不知道禹常皓喊了什么,但他能看出那孩子眼里的驚懼,他終于喘過氣來,指著禹常月腳邊一只斑鳩的尸體,“常月怕是吃了那東西生的事。”
禹常皓低頭看去,探手抓起那只斑鳩的尸體,腥腐的臭味頓時沖入鼻腔。
他沒有浪費時間哭嚎,而是提著那只被烏血浸染的斑鳩,猛地抱起禹常月。
“你們在屋里等我,哪里也不要去!”他拋下這句話,奪門而出。
此刻,軌車堂的起落站。
四個車夫斜靠在簡易的涼亭里,用草帽撲著風。現在午時已過,路上的行人少了許多,他四人也剛跑完一趟,此時抓緊時間休憩,等待下一次輪替。
忽然,遙遙見到一個少年逃命似地向他們奔來,四人不禁探起了身子。
“起車!起車!去醫館!”禹常皓一路大吼。
他兩步竄上軌車,幾個車夫還沒回過神,依舊黏在長椅上。
禹常皓以為才兩個人他們不愿起車,“我付八人的錢!立刻去醫館!”他幾乎是哀求道。
四個車夫這才意識到那孩子懷里抱著一道昏迷的身影,頓時也顧不上才開始休息,立刻奔到軌車四角,雙手握住直角車轅的短端,邁開大步奔跑起來。
“小伙子,生了什么事?”左上首的車夫扯開嗓子回頭問道。
“去最近的醫館!”
“最近,最好的醫館!”禹常皓沒有回答他,自顧垂頭打量弟弟醬紫的臉色,他伸出手指拂過弟弟蒼白的雙唇。
禹常月雙眼緊閉,嘴角依舊不時冒出白沫,身體卻沒了別的動靜。他輕輕搖了搖懷里的弟弟,試圖將他喚醒。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大的悲痛——雖然禹常月嗜血嗜生肉,神志不清甚至是別人口中的殘障,可他還是自己的弟弟呀!
在這世界上,想必只有他還記得禹常月孩提時的聰穎可愛。
倘若連自己也拋棄他,他在這殘酷的世界上當真是無所依靠了。禹常皓在父親與母親的墓碑前起誓過,只要自己尚存一口氣,必將禹常月守護到底。
他已經成年了,父親說過,男人許下的誓言要用血來捍衛。
可他沒有守護好弟弟——看到那斑鳩尸體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兇手是誰了。
自從和沐昕蕓走得近而得罪衛伍后,禹常皓沒少受過那家伙的騷擾。
衛伍知道禹常月的缺陷后,便隔三差五在院墻外用竹竿吊著些小動物的尸體探進院子里,故意弄得鮮血淋漓。
禹常皓前一日勞作疲倦,早晨睡眠很沉,沒到固定時刻一般不會醒來,弟弟便會被血腥味吸引,悄悄爬起來,被衛伍誘出門外戲弄。
禹常皓也不知道弟弟的嗅覺為何如此靈敏。
那些血腥味,他哪怕醒著都聞不到,但是弟弟卻能在睡夢中感受到。
每次他醒來見到禹常月不在身側,都是又驚又怒,可衛伍一直掌握著尺度,從未像此次這般令他震怒。
等等!
禹常皓的腦海忽然一閃,現在午時剛過,衛伍應當還在學宮。
那又是何人?
他猛地想起先前與自己擦身而過的身影,細細回憶起來,那人見到自己時神色慌張,像是在閃避他。
“小伙子,到了。”一人令下,四人同時減小步幅,直至剎住。
“感激不盡!”禹常皓來不及多想,抱起禹常月一躍落地,沖進不遠處的醫館。
“救人!”他大喊,邁動如鉛般沉重的雙腿跨過門檻,他不敢探弟弟的鼻息,劇烈奔跑中也無法感受到禹常月的胸腔是否還有起伏。
剛跨入門后,他便雙腿一軟險些暈倒,劇烈跑動后頭部低垂導致血液回流,隨之產生的痙攣和惡心短暫奪去了他的意識。
這是一間狹小的醫館,屋子被木板攔腰隔成了兩間,前屋是抓藥的地方,后屋被木板中央的藍色帷帳擋住。
坐在藥材柜后的伙計被急切的呼喊驚動,午時之際昏昏沉沉的睡意被驚散,他探出上身。來者是個少年,懷里抱著一個半大的孩子。
伙計渾身打了一個哆嗦,得是什么樣的劇毒啊。
少年懷中的孩子臉色如同在墨黑的染缸里瀝了一道,唇邊還有白沫干結的痕跡。
他跟隨老師學習多年,自然能判斷出此乃中毒癥狀,只是如此駭人的毒相,他也是首見。
怕是沒得救了吧!
心里這樣想,他卻急忙跨過藥柜的齊膝隔門,引著禹常皓往木板墻去,同時仰頭朝閣樓喊叫,“老師!老師!快快起來。”
禹常皓用頭頂開寬厚的藍布,在伙計的幫忙下將禹常月放在木桌上。醫師還未下來,伙計急忙轉身出去,噔噔跑上閣樓去喊午憩的老師。
這就是附近最好的醫館?
禹常皓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老頭喘息著掀開帷幕,顯出一道臃腫的身形來。再加上四周狹窄的環境,簡陋的設施,他幾乎要懷疑車夫誆了自己。
老醫師邁動短腿奔向木桌,看了禹常月的臉色也是心頭一緊,他伸手用力去扯禹常月的衣襟。
禹常皓這才見到令人發怵的黑色已經蔓延到了弟弟的胸膛之下。
老醫師又伸手去探禹常月的鼻息。
極其微弱。
他將手掌伸進禹常月的衣服內,感受到那幾乎停止的心跳,苦澀地搖搖頭,嘆息道,“沒得救了。”
禹常皓聞此,如遭五雷轟頂,他猛然地一步探出,雙手抓住老醫師塌軟的肩頭,面露猙獰,“怎么會沒得救!一定要救啊!”
“一定要救啊!”
他雙眼通紅,聲嘶力竭地咆哮,不禁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我有錢!我有很多很多的錢!求求你一定要救我弟弟!”
“老朽在帝島進習過毒理學,毒已經下沿到了胸肺處,來不及了。”
禹常皓全身的力量瞬間被抽空,雙手滑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