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發的時候，王始只是覺得疼?？商鄣綐O致了，便也沒了知覺。

她只隱約聽見宮娥失魂落魄的那聲“歿了”，然后便是雷轟雨打的亂響聲。此后萬籟俱寂，天地混沌。

她有些可笑，至死都想再見那人一面，卻未能如愿。

不知過了多久。

黢黑中滲出如霧般的光團，她恍惚間聽見一個聲音，辨不清男女老少、情緒方位：“為何不渡黃泉？”

“許是不甘心?！?

“愛恨怨愁，亙古常態。”

王始搖了搖頭：“聽聞抱憾而終，即便渡了黃泉，也投生無望。”

沉默片刻。

那聲音再次響起：“可若不下九泉，便是孤魂野鬼，你甘愿？”

“不愿?！?

“當如何？”

這回換王始沉默了。她腦中閃過這一世的種種，不過二十余載的光陰里，她留下了太多遺恨，也留下了太多疑問。

他終究，愛過自己嗎？

當年她拋卻所有，毫無保留地奔向他身邊，原以為得到的是堅如磐石的愛，可誰知，這所謂的帝王情盟，卻在后宮的爭風吃醋中輕易地腐蝕殆盡。

世人笑她天真癡傻，淪為帝王股掌間的玩物。王始是怎般高傲的人物，寧肯荒廢深宮暴斃而亡，也要執念他待她的情，是萬分的真。

她要較這份真。

“奢望乾坤扭轉，一復當年，我想親自問一問他——可曾愛我？”

她話音剛落，便隱約聽到一聲嘆息。而后那聲音響起，語調有如老者：“也罷，這陰間生死簿上，本也不應有你的名姓。天地本混元，萬物皆可溯，倘若重生一世，你只想問他是否動情？”

王始早已千萬次設想過，如果能夠重新來過，她希望能留住那些從她身邊失去的人。

“也不想親友徒散，家破人亡?！?

聲音勸道：“你做不到的?！?

“逆天改命。”

旋即，是一陣忽遠忽近的笑聲，也同樣聽不清笑聲中的情緒，過了好半天，那聲音才停下，留了句：“好吧?！?

于是陰陽顛倒，血流逆行，一股無形巨浪自前方沖來，猛地擊中王始，霎那間只覺得如承萬鈞，將她往身后的無盡深淵中推去。

深淵中有萬千記憶，她有如走馬觀花般，倒看了這一世：

她看見司馬玲瓏高坐在貴妃寶座上小人得志的嘴臉；

看見活在長姐陰影下的小周皇后少年老成的模樣；

看見公孫美人刺殺未遂，張狂咆哮著被拖下殿堂的情景；

看見被燕王毆虐至死體發不全的裴清；

看見失蹤多日慘死街頭面目全非的荀柔；

看見了曝尸市集的姑母；

看見了遠嫁和親的妹妹……

“夠了……”王始淚灑，她不想那些封存起來的記憶重新來過：“夠了?。　?

渺遠的身后，傳來那人清朗的嗓音。

魏琰道：“玄驚，是我?！?

有如刀劈劍揮，一舉斬破混沌。王始自驚泣中猛地睜眼，要去尋找些什么，可眼前已是白光耀目，一片空白。

依稀間，有市販吆喝聲、有人流腳步聲，有首飾碰撞的錚錚聲、有勾欄鼓樂的叮咚聲……

而后才慢慢看清，她眼前的空白竟成云霧般漸漸消散。奪入眼簾的，是一眺可見的長路盡頭“瀧陽里”三個街牌大字。

千燈高掛，萬戶洞開。商販游士操著官音客語，互道佳節安康，天燈漸次燃升，一派盛世佳節的繁華景象。

上元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