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火，在火光搖曳中，陰影四處流動。四王女的哭聲漸漸減弱，只剩下哽咽聲。

“哭累了，哭累了就聽我講個故事吧?！笨鍍貉銎痤^，淡淡說起。

“故事的名字叫王儲與小女孩。”卡洛兒輕聲低語道，似乎在回憶，在追思，慢慢又補充道“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我和你王長兄的故事?！?

遙記我初到王都的時日，那年我七歲，他二十二歲。

那時的他與后來不太一樣，開朗，風度翩翩，就像春日的朝陽一樣。

我與他的初遇就是在這王宮。那一天，我父親第一次帶我來，我在路上，同父親走散了。

那是一個清晨，或許是因為宮房林立，王宮里到處都是陰影。我那時還很膽小，走散之后，一個人很害怕，可是沒辦法，只能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小心翼翼地前行。

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我與他相遇了。

我那時應該是害怕，看他靠過來，就坐在了地上。

“小妹妹，小妹妹，你是哪來的，怎么走到這里來了。”他溫和地勸慰道。

我那時就是一個勁的哭，也不回答。于是他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然后把我抱了起來。因為那是初春，應該是怕我著涼吧。

我也什么都不懂，鼻涕眼淚一個勁向他身上抹。過了一會，他竟然也像一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大哥哥，你怎么哭了?！蔽乙贿呥煅室贿厗柕?。

“因為我看到你哭，我也想哭?！彼腴_玩笑地回應。

終于，我們都漸漸停止了哭泣，也開始互相認識。

“小妹妹是北方來的嗎？”他開始詢問。

“不是，我父親說不要告訴陌生人自己的來歷?！蔽規е还蓛簳r的童真回答。

“可是大哥哥不需要你告訴我就知道你來自北境的。”他是如此肯定。

“我不是，就不是?！蔽覓暝鴵u著頭。

“不是，不是。走，我帶你去找北境使團，找你家人去?！彼贿呅χf，一邊離開。

在路上，趴在他肩膀上的我悄悄地問他，“大哥哥，告訴我吧，你怎么認出我來歷的？”

他邊走邊輕松地調侃道：“其實識人很簡單，只要關注細節，很容易就能認出一個人。比如你衣服的料子可不是王都常見的，反而北境多見。再說這里是王宮，你卻在這迷路，最大可能只有剛進宮的北境使團了，只有他們中才有不少第一次來，還有好多……”

我一臉崇拜的樣子，“好厲害呀。”

他輕松回答：“其實只要你知道的多，你也可以的?！?

卡洛兒回憶到現在，感慨道：“也許是他走了，與他在一起的點滴記憶反而清晰了?！?

繼而回憶：

再之后，是我與他，與你的相遇。那一年，我12歲，他27歲，你5歲。

那是在王都的學堂，大多數王都貴族子女都在此學習。

“大哥哥，大哥哥?！蔽遗d奮地招手。

那時他牽著你的手，神情中有一股當時我沒讀出來的疲倦。他故作輕松地回應：“呵，是那個愛迷路的小妹妹。”

我認真地回答：“首先我叫卡洛兒，你叫我小妹妹很不禮貌。其次，你應該要正式介紹自己，王儲先生，這才符合禮儀?！?

他眉間的愁云似乎散去了不少，他笑話道：“我就不呢？”之后就揉起了我的頭發。

一陣嘻鬧后，他神色一正，嚴肅地說：“卡洛兒小姐，我正式請求你一件事。你看這是我的妹妹，我沒有時間一直照顧她，所以在學校，你能替我照顧嗎？”

我以一種孩子的嚴肅回應：“明白，我賭上家族的榮譽，一定完成任務?！?

他彎下腰，盯著我的眼睛：“所以你想要什么報酬？”

我抬頭，伸手抓住他的頭，嚴肅地回應：“身為一個貴族，保護弱小就是我的責任，你這是在污辱我。”

……

轉眼，2年過去了。那一年我14歲，我才第一次發現一個不同的他。

那是王宮的后殿，他在書桌后，我在書桌前。

“今天，四王女在學校與黑鴉伯爵的孩子打了起來，不過我都教訓過了。”我這時突然發現他眼角似乎有淚痕。于是小心翼翼地問：“王儲哥哥，你沒事吧！”

“嗯，我可是王國的王儲，能有什么事？”他的語氣溫和卻有了一分疏遠，“好了，我沒事，你也該回家了吧，走吧。”

我這時發現了一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于是我雖然假裝離開，但是之后又折返回來。

就在這一次，我看見了一個不同的他，原來他也會哭，哭得那么痛苦，那么傷心。

我在那時沒有想太多，就像他當年抱著我一樣，沖上去抱住他，“王儲哥哥，不哭。有什么事情不開心和卡洛兒說，卡洛兒和一起解決?！?

他擺擺手，想要止住淚，卻又一時無法收住，邊掩飾邊說：“你不懂，不懂?！边呎f邊努力做出平日里那個標志性的——溫和的微笑。

我執著地抓緊他的頭，直視他的雙眼，堅定地說：“卡洛兒確實有許多不懂，但是卡洛兒愿意為了王儲哥哥去學。而且卡洛兒別的或許不懂，但是我知道一點，一個人哭，有一份悲傷，兩個人一起，就一個承擔一半了，不是嗎？”

就這樣，我們的關系改變了，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過，我也開始努力學習那些，他說我不懂的地方。

就這樣，過了一年還是兩年。他哭的次數少了，我也漸漸去懂王國的政治，去了解他的世界。

直到那一天。在我們北境大公府上，父親少有地同我們一同吃飯，飯后父親單獨同我談話。

北境大公：“聽說你經常去王儲那。是嗎？”

“是的，父親。”我回答。

“那哪些大臣喜歡去他那，你可記得？”父親一板一眼地問，好像軍營里，上級在詢問下屬。也對，父親是一向是以軍營的那一套管教我們的。

“我不知道，我們從來都是單獨見面?！蔽移鋵嵵?，只不過我不想告訴父親，我知道王儲和父親在政事站在對立面。他更喜歡軍人出身的二王子。

“那你去王儲那的時候，趁他不備找一份名單給我，很重要，明白嗎？”父親下達了命令。

我想要反駁，可是出于常年以來，對父親威嚴的畏懼，最終還是放棄了。

來到王宮后殿，同他聊了許久。此時恰好，他說：“我有事出去一下，你先坐?！敝蟊愠鋈チ?，而又恰好，父親要的名單就放在桌上。

我猶豫再三，拿起了那份名單，卻將它按到那一堆報告底下。

此時，他的聲音傳來：“為什么不拿走，你父親怕是很需要，不是嗎？”

我回頭，發現他就站在門后的陰影里，早就發現了我的一舉一動。

我不知所措，他卻帶著那標志性的微笑說道：“其實你可以心安理得的拿走它，就算是我給你的報酬，報答你照顧我妹妹，也照顧我。之后，我們兩清了?！?

我在那時，只是搖頭，拼命地揺頭，死死地抓住椅子，仿佛放開就會失去什么。

“抱歉，是我冒失了，既然是你的報酬，自然該你提，說吧，你想要什么？”他一如既往，溫和禮貌。我卻找不到一絲溫度，才發現，他哭得少了，不是沒有痛苦的事，而是眼淚流干了，干干凈凈。

或許他已經習慣了作為一個王儲，快忘了自己吧。

我和他之間沉默了許久。最終，我開口：“你說我可以自己選報酬是嗎？”他自信地回答：“我不會食言！”

“那好，我的報酬是我不想失去王儲哥哥，不是現在的你，而是那個能在卡洛兒面前哭，在卡洛兒面前笑，在卡洛兒面前表達真心的王儲哥哥！”我提出。

他被震驚了，手幾次抬起最終又放下。在一次悠長的嘆息后，他最后勸我：“你知道，我和你父親是政敵，我們不能相容。作為王儲，我不能容忍國家絕大多數鐵匠都握在一個貴族手里，而你父親也不會允許我破壞你們家族千百年的立身之本。你知道……”

我回復：“我知道，卡洛兒還知道王儲哥哥有一個小毛病，每次找理由說服卡洛兒，實際上連自己都沒說服的時候，就會不停地強調你知道三個字。怎么也改不掉！”

他沉默了，又開口：“你知道，這可能很難?！?

“我知道?！蔽一卮?。

“你知道，我們可能不能在公開場合表現親近，甚至是要刻意疏遠。因為你知道，如果我們關系表現太親密，可能被察覺，被利用。就像這一次一樣?！彼匀幌雱裎曳艞?。

“我知道。”可是我不打算放棄。

“你知道，我們即使單獨交流，也是公事公辦，不能拖延。因為盯著我的人太多了，或許只是一點點拖延，都會引起注意?！蓖鮾ν艘徊絼竦?。

“我知道?！蔽业恼Z氣，同之前一樣堅定。

“你知道，我們在心里既使再相互親近，口上也只能說著相反的話。因為我們需要偽裝，偽裝給所有人看，包括你的親人，明白嗎？”王儲最后規勸道。

“我知道?！蔽液荛_心，因為我贏了，他妥協了。

一陣沉默后，他又開了口卻是一副冷酷嘴臉：“你知道，你父親想讓你成為一顆棋子，探聽我的情報，卻沒想到，這顆棋子為我所用了。”

我輕蔑地回答：“那這顆棋子可要藏好，是你一顆很重要的棋子不是嗎？”

嘴上，前者冷漠，后者輕蔑。眼神中，卻照應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