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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佩津

  • 貝蘭尼亞傳奇
  • 山嶺間的歌
  • 5385字
  • 2020-02-04 21:12:47

落日之后,大公主和安娜一行才到達了溫泉谷。而與她們一同到達的,還有來自圣城的整整一車文件。

“都到這里來了,你們還不放過他!宰相和大臣們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看著那滿滿一車的文書,勃特麗爾忍不住對傳驛官抱怨起來。

“是陛下讓我們送過來的。”傳驛官恭敬的回答。

大公主癟嘴哼了一聲,便領著安娜進宮去了。

因為天已經黑了,安娜和佩津被直接安排在了別間。當天晚上,安娜并沒有得到國王的傳召。

第二天清晨,國王醒得很早,因為有一大堆的文件需要他處理。

戰爭已經結束,人民需要休養。國王決定不再繼續舉辦慶典,——太后是對的,必須克制自己的欲望,不可以繼續無謂的花錢。國王正準備著頒布一份減免賦稅的政令,馬上就是春天了,農名需要種子,商人需要貸款,這些都需要錢。而且他準備把那些收繳上來的兵器都融化了,做成農具,先借給農民,等秋天再用他們的收成抵扣。這個辦法他想了很久,現在可以先實驗一下,如果可行,就要向各個領主推廣。與其讓武器放在倉庫里生銹,不如讓它們變成糧食。而且讓領主們少一點武器,多一點糧食,看起來也不是什么壞事。國王仔細的閱讀了文件,對執行的要點進行了仔細勾畫批注,然后在上面鄭重的簽上了名字。

翻開第二摞文件,那是一份冊封詔書,國王苦笑著捏了捏額頭。當初因為親王的說情,國王便準備在單獨赦免那位在西面反叛的諾威爾伯爵,并重新給他劃分封地。只是因為國王心中并不情愿,所以判決也來的格外晚了些。那位諾威爾伯爵被囚在牢車中,一直得不到消息,竟給活活餓死了。消息傳來,國王只好趕緊頒布詔令,赦免了這位已經死去的諾威爾伯爵。現在,國王只好將他的大兒子冊封為路塞爾伯爵,劃分出南面靠近黑森林的土地,讓他遠遠的離開圣城。

簽署了這封詔書,國王長長嘆了口氣,接著又翻開了一摞來自城防營的報告。可懷爾德只看了幾眼,就滿臉憤怒的將這份文件給合上了。

因為領主之戰的勝利,圣城接連舉行了幾場盛大的慶典。作為帝國的政治文化核心,這些慶典吸引了來自各地貴族,以及那些貴戚們的紈绔子弟。當慶典結束,一切歸于平靜之后,這些貴戚子弟們卻不甘于平淡,卻在圣城中酗酒鬧事,調戲婦女,惹是生非,甚至還拉幫結派進行各種決斗,整個朗格沙瓦都被他們弄得烏煙瘴氣。在這份報告上,就有不下數十起的死亡事件,大部分涉及平民百姓。而肇事者卻都有著各種各樣的背景,即便當場捉住,事后照樣領了回去,頂多交上一筆罰款。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不要說圣城朗格沙瓦治安,就是帝國法律的威嚴都將受到挑釁。

懷爾德并不是一位殘暴的君主,而且事件還涉及到一大批權臣貴戚,這更使國王十分猶豫。

國王揉著額頭,放下手中的文書,他伸了個懶腰,看著滿眼的翠綠嫣紅。雖然還是冬天,可因為溫泉的緣故,山谷中卻已是綠意盎然。

“不要浪費了這么好的天氣呢。”國王嘀咕著站了起來,回頭向陀爾諾問道:“安娜夫人起床了么?”

“是的,不過她看您一直在忙,就沒來打攪。現在被公主殿下叫到溫泉水池去了。”

國王點點頭,也踏著濕滑的石階,向著水汽氤氳的深谷中走去。

拾級而下,再走過一條長廊,婢女們紛紛屈膝行禮,一片鶯鶯燕燕聲中,國王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大理石鋪成的水池邊。池中盛滿了從泉眼中引來的滾燙的溫泉,奴仆們正挑涼水兌了進去。

因為溫泉蒸騰,這里格外的溫暖,大公主只披著一件薄紗,直到國王來了,她才像安娜一樣穿了件像樣浴衣。在勃特麗爾心里,她更想和佩津一樣脫得光溜溜的,可惜女兒一定不會同意。戴麗卡此時整整齊齊的穿了一身,正端坐在水池邊的椅子上,優雅的端著杯子,不時的瞟一眼正光著屁股耍著一把木劍的佩津。

“陛下,您來了。”安娜歡叫著一路小跑過來,蹲下給國王換鞋。而大公主只是看了國王一眼,便又躺在她的天鵝絨軟墊上。

國王哼了一聲,沒搭理勃特麗爾,順手也打發了安娜,單獨在角落里找了張毛皮軟墊舒服的靠著,他累,需要休息。

水池邊突然變得怪異的安靜,就連安娜也拉住了佩津,只剩下奴仆們來回挑水的聲音。

終于還是大公主打破了這令人尷尬的寂靜。她拿著一盆漂亮鮮果,搖晃著走過來,坐到國王的身邊。

“這是谷中溫泉水養的葡萄,我叫人冰好了,你嘗嘗。”

國王瞇著眼睛裝睡。

“跟你說話呢!嘗嘗,味道不錯,張嘴!”勃特麗爾推搡著懷爾德,摘一顆葡萄硬塞了過去。

國王張嘴,咀嚼,吐皮,而大公主卻將葡萄一顆接一顆的塞了進去。

“唔,夠了,真的夠了。”國王嘟囔著。

放下果盤,公主擦干凈手指,順手給國王擦了嘴角,然后她側過身子,開始給國王捏肩。

“哥,你在這里舒服的吃著葡萄,媽可是幾天沒怎么好好吃飯了。”勃特麗爾輕輕嘟囔著。

“老太太不肯吃飯,我有什么辦法?”大約公主手重了,國王忍不住哼了一聲。

“你就不能讓著她一點么?”

“不行!絕不許歌德修大路直通圣城。”國王毫不猶豫的回絕了,但他又接著說道:“不過我可以賜他一輛金馬車,他如果想來圣城,隨時就來吧。”金馬車是國王的象征,乘坐這輛馬車,就可以享受國王的威儀,通行無阻。這也是國王想了一晚,所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你說媽是怎么想的,就非要立法恩當王儲,也沒這個道理啊!”大公主滿意的轉換了話題,為了自己女兒,她也并不贊成讓歌德成為王儲。

畢竟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于是國王只含糊的抱怨道:“她是太后,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喏,這一不合意,她不就連飯也不吃了么?”

“不許你這樣說她!”勃特麗爾在國王肩頭狠狠掐了一把,卻口氣幽幽的說道:“法恩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他就是這樣,虛榮,沖動,偏激,還一副急性子,我們從小就知道的。讓他管一方領地還行,真要做了國王,就他那脾氣,還不天下大亂?!”

國王更不想說話了。這個寶貝弟弟,功高權重,已經是吹不得摸不得,更罵不得打不得,只能好好的哄著。懷爾德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摸了一顆葡萄塞進嘴里,想讓這冰涼的酸甜清醒一下自己麻木生疼的大腦。含著葡萄,他飄忽著視線,漠然的往水池邊看去。突然,他的眼神凝聚,接著便雙目圓瞪,口舌大張,表情驚恐。

就在水池邊上,佩津大約同戴麗卡發生了爭執,兩人扯著木劍,互不相讓。只是戴麗卡穩坐在椅子上,佩津卻光腳踩著濕滑的大理石。男孩小了女孩幾歲,力氣便差了許多,比不贏她。可這男孩倔強,偏用力猛奪,可惜腳下打滑,就要摔倒。女孩見狀,趕緊松開雙手,偏偏這一松手,男孩更踉蹌著一路向后倒退過去,而他的身后,是一池滾燙的池水!

男孩落水所發出的巨大聲響,伴隨著他驚恐的尖叫,狠狠的刺痛了眾人的耳膜。

安娜第一個竄了過去,可惜仍然慢了一步。

蜂擁而上的仆人奮力拉住了瘋狂的安娜,然后他們七手八腳的把在水里撲騰的佩津給拉了上來。

這時國王也快步跑了過來,他奮力撥開了眾人,瞪大眼睛,鼓足勇氣的往人群中看了過去。

——佩津濕漉漉的躺在安娜的懷里,他驚恐的睜著雙眼,仿佛犯了什么過錯似的。

“你感覺怎么樣?哪里痛?”國王伸手摸著他的臉龐,然后滑過脖頸,一直摸到了肩膀和手臂。皮膚的觸感緊致且有彈性,除了仍舊比較燙手,完全沒有被燙傷的水泡和脫皮。

“沒事,他沒事。呵呵,還好,還好!”國王滿眼詫異的看著男孩,又看了看安娜,不禁咧開嘴,慶幸的出了一口氣。國王拍了拍佩津的小臉蛋,揮散了眾人,轉身往水池中走去,他早就想讓溫水包裹身體,好松散一下緊繃的神經。

“陛下,別去!”勃特麗爾一把拉住了國王,用力的搖頭,“水很燙!”

國王側頭斜瞇了勃特麗爾,又看著霧氣蒸騰的水池,仍走到池邊,伸腳一點,便被滾燙的熱力逼了回來。

“你過來。”看了看男孩,懷爾德轉身向軟塌走去。

“父,父王。”小男孩怯生生的走到國王身邊。

坐在軟榻里,國王摸著男孩的頭,上上下下認真的打量了一番,才伸手拍著他的小臉蛋,笑著說:“光明之子?!呵呵,小家伙有本事啊!要娶戴麗卡?還要給她一間金子做的房子?”

小男孩一愣,接著便挺起胸膛,認真的點頭。

“陛下,小孩子的話,都是說著玩的。”安娜笑笑的說著,然后用毛巾蘸了涼水,給國王敷腳。

“誰說著玩的?咱們可認真了!對么,佩津?”大公主卻一把扯住了男孩,一邊用涼毛巾給佩津著擦身子,一邊卻也嘮叨個不停:“這孩子福大命大呢!你可別看他小,我都聽說了,那些老師們也說他比沃若夫聰明。”

國王只哼了一聲,似笑不笑,只斜瞇眼靠在軟塌上。

安娜低著頭,小心的用溫水仔細國王的擦腳。大公主卻渾然不忌,嘴上又接著說道:“那個沃若夫可不好,又笨,什么都要教上好幾遍。還貪玩,呵,我可告訴你,他可是一有空就跑來我的家里,爬窗扒縫的看我挑侍女。還專選了下午時間,就為看她們不穿衣服的樣子。那孩子還拿了弓箭,專往那些侍女的大腿根上射……”

國王猛的瞪眼,勃特麗爾趕緊閉嘴,她三下兩下給佩津穿上了衣服,準備拉他離開。

“等等,”國王對安娜說:“你先下去吧。”又指著佩津說:“他留下。”

沃若夫愚鈍,國王也聽說過,但現在也找不出更合適的人選。不過眼前倒是個機會,國王覺得可以先考考這個小家伙。

“我聽說你也跟著沃若夫在上課了。說說,都學了些什么?”

“嗯,有擊劍,音樂,數學,禮儀——和帝國法典。”佩津老老實實回答道。

“你最喜歡哪門課呢?”

“擊劍!”佩津脫口而出。

男孩子都喜歡這個,國王心里嘀咕著,又接著問道:“那你最不喜歡哪個呢?”

佩津喜歡上課!他喜歡聽老師講一些他聽都沒聽過的故事,舅舅管那些叫做——知識。自從他上課之后,自己便感覺到不一樣了。起碼在小巷子里,他說的那些話,用的那些道理,讓那些平民小伙伴們不得不仰視自己。他喜歡這種感覺,他想要上課,他不想讓“父王”誤解,他害怕自己上課的權利被剝奪,于是男孩堅決的搖了搖頭。

“呵!”國王咧嘴,他本以為男孩一定會討厭法律課,畢竟那些繁復的法律條文,也曾讓自己飽受折磨。于是懷爾德逼問道:“帝國法典課呢?你也喜歡?”

“嗯。”佩津點頭確認。

國王的臉沉了下來,撒謊、欺騙,這是很惡劣的品性了,懷爾德冷了聲音再次問道:“真的喜歡?”

“喜歡!”看著國王的臉色,男孩有些膽怯,但他仍倔強的點了點頭。

“背!既然你真的喜歡,把法典背一遍,背給我聽!”國王提出了一個不近人情的要求。

“神降下仁慈,恩澤眾生;神劃定規則,和諧萬物。而后,神予凡世君王以權柄,君王持此權柄,制此法典,統御此間……”

佩津只猶豫了一下,就一字一句的背了起來。因為每當他淘氣犯錯,安娜便會罰他抄寫帝國法典。那厚厚的一本,他已經抄過了好多遍。不知不覺中,整部法典已被印在了男孩的腦海里。

男孩努力的搜索記憶,磕磕絆絆的背了下去。雖然很多地方他也不懂,但小孩子勝在記憶,竟硬著頭皮也囫圇個的背誦了出來。就在懷爾德驚詫的目光中,男孩的背誦也接近尾聲。

“——王是帝國的統治者,是神在凡世間的代言。一切權力歸于國王,一切榮譽歸于國王,一切祝福歸于國王。國王萬歲!”

“天哪,他全背下來了!”勃特麗爾大睜著眼睛,她捅了捅懷爾德:“他……,他都背對了么?”

國王哼了一聲,雖然他并不能通背法典,可現在,他對這個孩子真的有興趣了。瞇著眼,國王繼續問道:“死記硬背也算不得什么!告訴我,我們為什么要編制法典?它有什么用?”

“法典是規則,約束人們的行為,為國家提供保障。”

“有點意思。”國王又接著問道:“法典約束人民,那么國王呢?國王也被法典約束么?或者國王就可以為所欲為?”

男孩愣住了。

在他的身旁,勃特麗爾絞著手指,指節開始發白。

國王依舊盯著男孩,一字一句的問道:“回答我!能還是不能?為什么?”

迎著國王的目光,男孩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大聲回答道:“仁慈是君王頭頂的王冠,法典是國王手中的利劍。唯有心懷仁慈的君王,才有資格揮舞這殘暴的利器!”佩津挺直了胸膛,憋紅著臉大聲說道:“圣賢君王都有一顆仁慈的心,所以他們只用聽從內心聲音,而不必被世俗的規則束縛!”

“哈——!這是誰教你的?!”看著男孩一本正經的模樣,國王笑了,笑得很開心。

“梅里斯騰先生!”——帝國圖書館的大學士。男孩雖然不是很懂,但他直覺的知道,這聰敏而幽默的學者,話語是睿智且讓人信服的。

“原來是他。”國王摸著男孩的頭,溫言細語的說道:“有意思。不過那些大學問家們,通常都是非常好的顧問和設計者,但并不一定總是稱職的執行者。”

看著兒子茫然的點頭,國王只是莞爾一笑,一把摟住這小人兒,捏了捏他的臉蛋,打趣的問道:“你也不錯了啊,都知道該怎么用法典呢!哎,我說,讓你當國王好不?”

佩津撲閃著眼睛,慢慢搖頭,低聲說:“不好。”

大公主臉龐上剛涌起的血色,一下又退了干凈。

國王笑瞇瞇的看著佩津,“不想當國王?為什么?”

“我聽人說過,新王登基,是因為老王不在了!我不要這樣,我不當國王,我要父王!我要爸爸!”

在這小小孩兒心里,父親只是一個遙遠而模糊的名詞。每當他與別的孩子發生爭執,他們都可以去找自己的父親,而男孩卻從來沒有。直到那天,在太后的晚宴上,他第一次看見了自己的父親。他清楚的記得,他的“父王”是如此高高在上,仿佛云端的神靈。當“父王”出現時,所有人都在行禮,為他讓路。但現在,他自己就在“父王”的眼前,在一個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地方。這一切完美的讓人不敢相信,就像是一個美麗的肥皂泡,夢幻,絢麗,卻轉眼就會消散。

此刻,男孩唯一想要的,就是讓這一切停留得更久一點。所以他近乎直覺的否決了那個提議,只勇敢而羞澀的看國王了一眼,便迅速低頭,輕顫著靠向國王的懷中,滿臉倔強,卻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國王的心幾乎化掉了。他環臂抱住了這個孩子,在他的額頭上輕輕一吻,然后側頭對勃特麗爾說:“你找了個好女婿!”

晚上,國王臨幸了安娜。那一夜,國王精健旺盛,勇猛亢奮,而安娜更溫柔婉轉,激烈高亢。兩人纏綿久久,一如新婚燕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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