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移民:“湖廣填四川”故鄉記憶
- 陳世松等
- 2996字
- 2020-04-01 17:35:22
第一節 宋末元初的成都平原
一、戰后成都平原的凋敝
宋末元初的成都平原,由于遭受了長達半世紀的戰爭破壞,早已經不是歷史資料上所描繪的那種“沃野千里”“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繁盛富足的局面了,呈現在人們面前的是一個久經戰亂、田土大量荒蕪、人口空虛、亟待恢復的凋殘之區。
根據歷史資料記載,在宋元戰爭初期,蒙古軍曾經攻破成都及其周邊的平原州縣,造成前所未有的慘烈災禍。大量歷史事實告訴我們,四川社會中那些能夠體現上自漢唐五代,下及兩宋時代的經濟繁榮面貌、生產技術程度和文化昌盛水平的種種成就,在經歷這階段的戰爭之后大多消失了。經歷過這一歷史巨變的宋元時代的人,對此感受最深。他們用充滿感傷的文字見證并記錄下以成都為中心的蜀地所遭遇的慘烈災禍:
金末元初人郝經曾作“哀蜀亡”之詩,詩中有云:
芙蓉城碎朔風急,虓虎磨牙綺羅穴。不識兵戈三百年,疊鼓一聲肝膽裂。小臣斗死尚南首,大臣見殺猶望闕。漢家陽九厄再逢,忽焉王氣西南絕。孔明廟前老柏死,四賢堂上英靈滅……
宋末丞相文天祥撰文說:
蜀自秦以來,更千余年無大兵革,至于本朝,侈繁巨麗,遂甲于天下,不幸蕩析。
元人劉岳中撰文云:
宋南渡,蜀被兵最甚,宋亡又甚。時絲枲織文之富,衣被天下,今不可復識矣,況衣冠禮樂之盛乎!
元代理學家趙復為解救在這次戰爭中被俘的蜀士,作疏募集資金,疏中有云:
錦江秀色都為巴蜀蕭條,玉壘浮云盡入峨眉之悲慘。
川西地區原本是人口最為稠密的地區,但經過蒙古騎兵多次屠戮之后,它卻成為全川人口損耗最為嚴重的地區。據南宋蜀人吳昌裔記載,蒙古軍“屠成都,焚眉州(今眉山),蹂踐邛(今邛崍)、蜀(今崇州)、彭(今彭州)、漢(今廣漢)、簡池(今簡陽)、永康(今都江堰),而西州之人十喪七八……昔之通都大邑,今為瓦礫之場;昔之沃壤奧區,今為膏血之野。青煙彌路,白骨成丘,哀恫貫心,瘡痍滿目,譬如人之一身命脈垂絕,形神具離,僅存一縷之氣息而已。”上述府州縣,俱為川西平原地區,其人口損耗之嚴重慘觸目驚心。元人虞集也記載:“蜀人受禍慘甚,死傷殆盡,千百不存一二。”
袁桷也說:“蜀禍之慘,誠不忍言也……(宋將)賀靖權成都,錄城中骸骨一百四十萬,城外者不計。”
經過蒙古軍初入蜀境的摧殘后,“蜀士薦罹兵革,民無完居,一聞馬嘶,輒奔竄逃匿”
。除了戰亂導致四川人戶的大量死亡和逃散外,戰后蒙古軍將和豪右之家對人戶的匿占,也是造成元初載籍戶口減少的重要原因。
元初四川人口銳減,造成了四川人口史上一大奇特現象,即全川各地“古戶”“舊族”“土著”幾乎滅絕。虞集對于四川世家大族在戰爭中的慘重損傷,作了許多回憶和記述。如說:“故宋衣冠之世家,百年以來幾已盡。”“昔者吾蜀文獻之懿,故家大族之盛,自唐歷五季至宋……百十年來……其傷殘轉徙,千百無一二矣。”
元儒揭傒斯撰文指出:四川經元“用兵積數十年,乃克有定,土著之姓十亡七八”
。這種情況,在后代的地方志中也有類似的記述,可以得到印證。如《名山縣志》載:經歷元軍殺戮之后,人民“死亡轉徙,縣中古戶,幾無孑遺”
,等等。
鑒于長期戰亂后的四川州縣普遍出現了“地荒民散”“戶口凋零”的情況,元朝統一全國后,對州縣一級行政建置作大幅度的調整,四川各地都發生了“改州換縣”的現象。據《元史·地理志》統計,四川因地荒民少而牽涉或廢、或降、或并、或損等變動的州、縣數量相當普遍,僅成都路變動州縣19個(隆州、仁壽、懷州、金堂、德州、德陽、綿竹、漢州、導江、青城、灌州、崇慶、江原、保寧、威州、簡州、陽安、靈泉、平泉),數量之多,居全省之最。其中許多州、縣變動的直接原因,都是由于地荒民散引起的。如成都府隆州(今仁壽縣),“至元二十年,以此州地荒民散,并為仁壽縣”;導江、青城二縣,以“戶少”省入灌州(今都江堰市);簡州平泉縣(今簡陽縣西草池壩),“以地荒,竟廢之”。
二、元初政府的應對舉措
遭到嚴重摧殘的成都平原不足以抗御蒙古騎兵的沖擊,南宋政權不得不作出放棄川西,退守以重慶為中心的川東地區的決定。這樣,失去政治、軍事支撐的川西地區,便早早地落入蒙古軍的統治之下。蒙哥汗七年(1257年)七月,蒙古軍進駐成都,將川西地區納入其防守范圍之內。元世祖中統元年(1260年)春,忽必烈即帝位之后,開始正式在成都設立軍政機構,并把詔諭和安定四川社會秩序納入議事日程。元世祖是一位較早接受“漢法”的蒙古族統治者,他改變了前任大汗單純依靠武力征服、“利財剽殺”的政策,進而接受漢族統治方式,大力提倡發展農桑。為了盡快恢復川西地區的經濟和社會秩序,并將其建設成為支撐元軍滅宋戰爭的后方戰略基地,忽必烈采取招來新民,并給予一系列優惠待遇,相應撥給一定的土地、衣服、糧食、耕牛和種子等。
面對川西地區經濟殘破的嚴重現實,僅僅依靠新附民仍不能扭轉局面。在此背景下,元世祖決定仿效中國古代軍事屯田的辦法,嘗試通過派遣軍隊集中屯墾的措施,以圖走出困境。早在蒙古軍進取四川的初期,為解決駐軍的糧餉問題,駐守利州(今四川廣元)的汪德臣、汪良臣部就在白龍江一線大力發展屯田。但由于當時屯田只是在軍事征服中的過渡措施,并未形成固定的制度,因此說不上有大的作為。四川大規模屯田的序幕,只是在元世祖忽必烈時期才揭開序幕。
1260年,忽必烈即位之初,他就將善于經商理財的回回人賽典赤派往四川,擔任陜西五路西蜀四川行中書省事。賽典赤主持秦蜀政務伊始,結合四川地區長期荒蕪的實際,即從足食方能足兵的原則出發,提出組織兵屯,招集民屯,才是解決“以資軍餉”問題的良策。賽典赤鎮撫秦蜀行省長達10年(1264~1273年)之久,大力發展屯田,很快就收到成效。據《元史》記載,賽典赤蒞官三年,人戶增加了9565戶,軍士增加了12255人,鈔銀增加了6225錠,屯田收獲了97021石糧食,撙節和買鈔增加了331錠。
賽典赤離任之后不久,曾經在白龍江一帶發展屯田的蒙古將汪良臣奉命擔任四川行中書省事。他來到成都后,“以蜀瘡痍之余,極意循撫”,繼續堅持賽典赤實施的行之有效的安撫政策,大力在四川境內發展屯田。關于元代四川屯田分布資料,《元文類·屯田》和《元史·兵志》中保存較為詳細。盡管這些官方文獻所載錄的當時全國屯田軍民人數和屯田數存在遺漏的情況還需要適當補充
,但仍可依據它們勾畫出元代四川屯田發展的大體輪廓:
第一,屯田數量和類別。在元代四川行省所轄29處屯田中,分為民屯和軍屯兩類。其中,民屯9處,軍屯20處。
第二,立屯時間。起于元世祖至元十一年(1274年),迄于元仁宗延祐七年(1320年)。在有明確立屯時間的16處軍民屯田中,絕大多數立屯于至元十三年(1276年)前后。
第三,設屯地域。元代四川軍民屯田,多設立于沿江下游和平原膏腴之地。例如,保寧萬戶府,“于保寧沿江(今嘉陵江)屯種”;敘州萬戶府,“于敘州宣化縣喁口上下(今岷江下游)荒地開耕”;夔路萬戶府“于成都諸處擇膏腴地立屯開耕”;順慶萬戶府“于沿江(嘉陵江)下流漢初(今武勝縣)等處屯種”;命西川蒙古軍“耕遂寧沿江曠土”
等。
第四,屯田規模。從《元史·兵志》得知,分布在全省各地的軍屯有20處,共有軍屯人戶12866人,耕地2238.72頃。軍屯以人頭計,平均每人耕地畝數為18.14畝。而民屯的資料不甚齊全,只有戶數而無田土畝數。依據《元史·地理志》《元史·兵志》《元文類·屯田》等官方文獻所載,成都路的屯民占編民的1/3至1/4,重慶路的屯民占編民的1/5至1/6,夔州路的屯民占編民近1/4,順慶路屯民戶近編民戶2倍,如此民屯規模、數量,在四川歷史上也是從未有過的。

《元史·兵志》書影